雨勢漸起,此刻已是匯連成線,從天邊狂瀉而下,山洞地勢高些,也不虞雨水倒灌。
從溪水邊把那女子抱到洞裡之後,將女子平放到地上,只見她渾身濕透,嘴唇慘白臉色發青,小腿上還有一條猙獰的創口,仔細看去傷口裡面還嵌著一塊石頭。
這女子面相吳憶感覺到有些熟悉,一定是在哪裡見到過。
吳憶放下女子,趕忙生起火堆,女子傷口的石頭不寬但卻深深嵌在小腿上。
吳憶心想,罷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那石頭需得趕緊取出來,耽誤不得。想罷,便將女子衣衫攏到一邊,小心翼翼用手捏住石頭留在女子體外部分,欲將其拽將出來。
“咳、咳,呃……”
“你醒了!”吳憶見到女子醒轉,有些欣喜,努力總算沒白費,許是疼痛感讓女子醒將過來。
女子艱難睜開眼睛,抬頭望見吳憶正半跪在自己身旁,手正貼在自己一條光溜溜的腿上。
“登徒子,我殺了你!”聲音顯得有些顫抖,說完,就要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但是隨即嘴角滲出一口血。
“誤會了,誤會了,我在幫你清理傷口,莫要亂動!”吳憶趕忙解釋。
女子這才看清楚狀況,知道是誤會了那男子,秀眉緊鎖,有些羞赧模樣。
“呃,多謝!”女子聲音低微。
吳憶讓女子躺好:“傷口內的碎石頭需要取出來,你忍著點!”
吳憶狠心一扯石頭,女子痛的一聲悶哼,那卡在女子小腿之中的石頭便被拔出。女子傷口之處很快滲出血來,吳憶趕忙從袍子上撕下一塊布條裹住女子腿上傷口,女子又是一聲悶哼。
吳憶扭過頭髮現女子嘴角也在滲血,趕忙道:“你還受了內傷?”
女子似乎沒有力氣說話,只是點點頭。
吳憶心道,智行老和尚之前給自己一瓶丹藥,正好派上用場。
“這是治內傷的藥丸,你接好服下。”女子身體實在太虛弱,吳憶隻好俯下身子將藥丸塞到女子口中,女子也沒有抗拒,直接咽了下去。
女子吞了藥丸,只是片刻功夫便昏睡過去。吳憶心想老和尚說的果然沒錯,這丹丸的副作用就是服用過後讓人控制不住的昏睡。收回心思,只見女子呼吸勻稱,臉色逐漸恢復,不長時間就有了些血色,這才放下心來。
大雨磅礴了整整兩日,群山、樹木、野草等等都被雨水拂去灰塵,煥發出盎然生機。
女子醒轉過來,發覺心口不再疼痛。動動身體發現小腿傷口還在隱隱作痛,根本使不上力氣。四下尋視只見吳憶還在睡夢之中。
“喂,恩公,你醒醒!”
吳憶揉揉惺忪的眼睛,起身看到女子已經醒轉,忙道:“不要亂動,我弄些吃喝東西給你!”
女子依舊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不一會,吳憶將樹葉折成碗的形狀,去溪邊打了些水,又生起火堆,用樹枝插了個大餅在火上烘烤。
烤的焦香的大餅香氣四處散發,女子肚子竟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吳憶聽得真切,笑了笑把大餅撕了一半遞給女子。
女子尷尬的臉上染上緋紅,似乎有些嫌棄黑乎乎的大餅,猶豫了一下,接過來小口吃了起來,吃完又喝了些水。
“多謝救了我!”女子打破了沉默的氛圍,害羞的眼神避開吳憶。
“不用,不用。”吳憶撓撓頭,第一次認真審視起女子容貌,只見她面凝鵝脂,眼睛靈動無比,
說不出的柔媚細膩,一張俏臉恰到好處。 “你怎麽稱呼,怎麽會……”
“恩公怎麽稱呼,怎麽會……”
兩人竟然異口同聲,不由得相視微笑。
“恩公,小女子名字喚作若蓮,我姓木子李。”女子接著說道:“不知道恩公尊諱?”
“我麽?”吳憶想起自己丟失了之前記憶,不由得心情惴惴。
吳憶答道:“呃!我曾跌入深崖,醒來就忘記了以前所有事情,給自己取了個吳憶的名字,對了,你怎會……?”
李若蓮聽說吳憶經歷,頗感意外,回道:“額,恩公看出來了吧,我是女子……”
吳憶點頭稱是,心想若是被其知曉自己救她的過程,還不得真把自己當做登徒子。不過當時自己也是救人心切,不曉得是個女的,真是罪過呀!
李若蓮接著緩緩道來,她本是江寧人氏,家中經商做些販布營生,此行本來要去蜀地采辦蜀錦,但是女兒身實不好拋頭露面,便索性女扮男裝,與一個叫劉崇諫的男子結伴同行。行至複州城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投宿在城門外的一家客棧裡。誰知半夜出現幾個蒙面歹人,破開客房門窗就殺向自己。自己後背挨了一掌吐血不止,強撐身體找到自己的馬匹,這才逃了出來,不知走了多遠,因為傷勢加重,在馬上昏了過去,遇見吳憶那天夜裡,自己醒來看見有人,便呼喊救命……
吳憶聽完,頓覺這李若蓮做的事情簡直是不可思議,小小弱女子扮作男人,在外奔波。而且從南唐國跨越大周到蜀地,一路數千裡地。看來複州城也不是平靜之地,行商竟會被劫掠。看著李若蓮身著青衫,吳憶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一事。被官軍們押解至五池口時候,看到的那個路邊的長得秀氣的男子來,不正是眼前之人麽?
“李姑娘記得五池口麽,幾日前你是否曾行經那裡,還騎著馬匹?”吳憶問道。
“啊!確有此事,恩公怎知……”李若蓮驚奇的說道。
吳憶笑道:“哈,嗯。當時我就在你面前。”
說著便摘下頭上八角帽,李若蓮驚呆了!這不就是那天自己看著不是和尚,卻也被官差與和尚一同押解的人麽,唯一不同的是當時吳憶一身褚衣,現在卻成了褐色袍子。
兩人相視淺淺一笑,感歎世間之事真是機緣巧合。
李若蓮疑惑問道:“恩公,原來前幾日就見過了,你現在怎麽會在此等地方,當時不是官差押著……”
“罷了,不說了。那是一段不愉快的經歷,我並非歹人。”吳憶搖搖頭打斷李若蓮。
…………
複州城一處茶肆套間中,一個翩翩少年盤臥榻上,正是與李若蓮的同伴劉崇諫。劉崇諫對面還坐著一個華服男子,體態瘦弱,懷裡摟著一個豐滿女子。
“都快三日了!連個活人也找不見麽,統統都是廢物。”劉崇諫怒氣衝衝。“高保勗,再如此下去,你我一拍兩散!”
瘦弱男子捏了懷裡女子一下,笑道:“劉公子,稍安勿躁!這裡畢竟不是我荊州地界,萬事需謹慎些。我又調了些人手過來,說不定不久就會有好消息傳來!”
劉崇諫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最好如此!高大人,希望此事不會墜了你‘萬事休’的名聲。”
…………
雨後天晴,彩虹高掛,七種顏色,一層層重疊,相映生輝。
“咳咳!恩公,可否扶我到洞外透透氣,外面已經不下雨了。”
李若蓮看向吳憶,山洞裡火堆將要熄滅,之前的柴火也已經燒盡,煙霧繚繞甚是嗆人。吳憶也被嗆得不行,快步走到李若蓮身邊,抱起李若蓮出了山洞。
距離一個男子如此之近,李若蓮臉上也泛起緋霞,與那彩虹裡的赤色相近。
出了山洞,吳憶意識到了當前處境尷尬,荒郊野嶺的,不知身處何地,滿目望去連個炊煙人家都未曾看見。
吳憶問道:“對了,你那伴當呢?”
李若蓮皺了皺眉頭:“我也覺得奇怪,在客棧被追殺當日,我那手下並未出現。許是被殺或是逃了吧!”
吳憶問道:“不知姑娘以後作何打算?”
李若蓮幽歎一聲:“蜀地我是一定要去的,家裡已經舉債無數,如果再做不成這單生意,定是會家破人亡的。”
吳憶思索了一下:“李姑娘,我也無處可去,你也腿傷行動不便,我們先尋個郎中醫治腿傷,過後再從長計議。”
“如此也好!”李若蓮答道。
看看離天黑還早,等著山洞黑煙散盡,二人回到了山洞。吳憶將智行留給自己的乾糧、錢褡子交給李若蓮,接著便背起李若蓮離開了山洞。
李若蓮對吳憶說,既然自己是從小溪上遊衝下來的,逆流而上,說不定能找到人煙。吳憶點頭表示同意,岸邁開腳步順著溪岸往小溪上遊走去。
雨後的小溪兩側濕滑無比,吳憶走的很是艱難,每走一段路便找個合適地方放下李若蓮,自己在旁邊休息。
走出不多遠二人就看到一條羊腸小道,吳憶直呼蒼天有眼,有路的地方必定通向有人的地方。
就這樣走走停停,兩人聽到前面有動靜,隨即停下細聽。
“哞哞!”
二人聽得真切,是牛叫。
“嘚、嘚!一車一人一老翁,晃晃蕩蕩路不平,一日一月一年年,忙忙碌碌不得停……”
二人大喜,有人在唱小曲,總算碰到人了。
吳憶抖了抖身上李若蓮,加快腳步。追出不遠,就見前方有個老頭兒,正慢悠悠趕著牛車,牛車上盛著些竹炭。
“老人家留步!”吳憶喊道。
老頭兒聽到有人喚他,回頭望了望,只見兩個人正向自己走來。
“稍、稍!”老頭拉住牛繩,牛車停了下來。
“剛才是喚我?你們這兩個後生在這裡做些什麽?”老頭兒頓了頓,半天才說了一句話。
“老人家,我們迷路了,我肩上背的是我家公子,公子的腿受傷不能走路,能否捎上我們呀。順便找家醫館,好醫治我家公子。”吳憶說起瞎話一點也不害臊。
老頭兒反應很慢,吳憶怕老頭不同意,忙斜頭對李若蓮道:“公子,老人家捎我們一程不容易,不如送十個通寶錢給他吧!”
“那是自然。”李若蓮公子哥扮相也有模有樣,從錢褡子裡面取出十個周元通寶銅錢遞給老頭。
老頭瞧見了銅錢,渾濁的眼睛中閃現一抹精光,伸手從李若蓮手裡接了過去。
“哦,我正要去複州城,那便載兩位一程。”老頭倒是一點不客氣,接著找出兩個破布袋墊在竹炭之上,吳憶先將李若蓮安置好,自己也坐到布袋上面。
“嘚、嘚!”
牛車緩緩往前駛去。
吳憶問老頭:“剛才唱的曲兒真是好聽!您這是往哪裡送炭啊!”
老頭回答道:“自己瞎編的曲兒,唱著打發時間的。我這炭送到王防禦使府上,王防禦使母親病逝,聽說他也要回原籍服喪,小老兒以後就沒生意嘍!”
“王防禦使?”吳憶說道。
老頭答道:“那可不得了,他是這複州排名第一的人家。老漢我的炭燒的好,達官貴人都爭著要!我看你家公子腿傷得不輕,這王防禦使府上不遠就有一家盧氏醫館,雖說不上生死人肉白骨,醫治外傷倒的確有一手。”
“好嘞,我就帶我家公子去盧氏醫館瞧瞧!”吳憶笑道。
李若蓮說道:“醫館都是黃昏閉門,不知今日還能否趕得及。”
“不打緊,我趕快些就行。嘚、嘚!”老漢輕甩手中牛繩。
老牛“哞”的一聲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