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窗戶,向外望去,只見庭院中許多人打著燈籠,還有好些人來來去去,不知忙些甚麽。
嶽華抬起頭來,只見屋頂上黑黝黝的有三四個人蹲在那裡,燈籠移動時亮光一閃,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來。
嶽華輕輕躍上屋頂,他輕功高絕,並不驚動他人,連續躍過幾個屋頂,最後跟在眾人身後上了一條大船。
於拔篙開船聲中躍上篷頂,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艙內一人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莊主陸冠英。
眾船搖出裡許,湖中海螺之聲又嗚嗚傳來,大篷船上一人走到船首,也吹起海螺。
再搖出數裡,只見湖面上一排排的全是小船,放眼望去,舟似蟻聚,不計其數,猶如一張大綠紙上濺滿墨點一般。
大篷船首那人海螺長吹三聲,大船拋下了錨泊在湖心,十余艘小船飛也似的從四方過來。
嶽華低頭瞧那陸冠英卻是神定氣閑,心中暗暗讚許,“陸冠英小小年紀,逢大事卻這般沉得住氣,倒是個人物。要是能將其收歸麾下,倒是得一強力臂助。”
嶽華全然忘了,自己今年不過十六,比陸冠英還要小上幾歲。
過不多時,各船靠近。每艘船上有人先後過來,或一二人、或三四人不等。各人進入大船船艙,都向陸冠英行禮後坐下,對他執禮甚恭,座位次序似早已排定,有的先到反坐在後,有的後至卻坐在上首。
隻一盞茶功夫,諸人坐定。這些人神情粗豪,舉止剽悍,雖作漁人打扮,但看來個個身負武功,決非尋常以打魚為生的漁夫。
陸冠英舉手說道,“張大哥,你探聽得怎樣了?”座中一個瘦小的漢子站起身來,說道:“回稟少莊主,金國欽使預定今晚連夜過湖,段指揮使再過一個多時辰就到。這次他以迎接金國欽使為名,一路搜刮,是以來得遲了。”
陸冠英道:“他搜刮到了多少?”那漢子道:“每一州縣都有報效,他麾下兵卒還在鄉間劫掠,我見他落船時眾親隨抬著二十多箱財物,看來都很沉重。”
陸冠英道:“他帶了多少兵馬?”那漢子道:“馬軍二千。過湖的都是步軍,因船隻不夠,落船的約莫是一千名左右。”
陸冠英向眾人道:“各位哥哥,大家說怎樣?”諸人齊聲道:“願聽少莊主號令。”
陸冠英雙手向懷裡一抱,說道:“這些民脂民膏,不義之財,打從太湖裡來,不取有違天道。咱們盡數取來,一半俵散給湖濱貧民,另一半各寨分了。”眾人轟然叫好。
嶽華嘖嘖稱奇,“看來這陸冠英還是各寨的總頭領呢。”
陸冠英道:“事不宜遲,馬上動手。張大哥,你帶五條小船,再去哨探。”
那瘦子接令出艙。陸冠英跟著分派,誰打先鋒、誰作接應、誰率領水鬼去鑽破敵船船底、誰取財物、誰擒拿軍官,指揮得井井有條。
嶽華現在再看陸冠英大有欣賞之意。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陸冠英妥妥的一個將才呀。
適才與他共席時見他斯文有禮,談吐儒雅,宛然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哪知竟能領袖群豪。
陸冠英吩咐已畢,各人正要出去分頭乾事,座中一人站起身來,冷冷的道:“咱們做這沒本錢買賣的,吃吃富商大賈,也就夠啦。這般和官家大動乾戈,咱們在湖邊還待得下去麽?大金國欽使更加得罪不得。”
陸冠英臉上變色,尚未回答,群盜中已有三四人同聲呼喝。
陸冠英道:“馬大哥初來,不知這裡規矩,既然大家齊心要乾,咱們就是鬧個全軍覆沒,那也是死而無悔。” 馬青雄道:“好啦,你乾你們的,我可不趟這鍋混水。”轉身就要走出船艙。
兩名漢子攔在艙口,喝道:“馬大哥,你斬過雞頭立過誓,大夥兒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馬青雄雙手揮出,罵道:“滾開!”那兩人登時跌在一邊。他正要鑽出艙門,突覺背後一股掌風襲來,當即偏身讓過,左手已從靴筒裡拔出一柄匕首,反手向後戳去。
陸冠英左手疾伸,將他左臂格在外門,踏步進掌。馬青雄右手撩開,左手匕首跟著遞出。兩人在窄隘的船艙中貼身而搏。
只見兩人再拆數招,陸冠英左拳揮出,砰的一聲,結結實實打在馬青雄胸口。
馬青雄一個踉蹌,向後便倒。他身後兩名漢子雙刀齊下,馬青雄立時斃命。那兩名漢子提起他屍身投入湖中。
陸冠英森然道:“眾家哥哥,大夥兒奮勇當先。”群盜轟然答應,各自回船。
片刻之間眾舟千槳齊蕩,並肩東行。陸冠英的大船在後壓陣。
看到這裡,嶽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心中為陸冠英喝了一聲彩。
“儒將之風,殺伐果斷!此人可為良將。”
嶽華從頭看到尾,頗感不虛此行。心中已經暗暗綢繆,怎樣才能將陸冠英收歸麾下。
陸冠英的大船行了一陣,遠遠望見數十艘大船上燈火照耀,向西駛來。
兩邊船隊漸漸接近,一會兒,叫罵聲、呼叱聲、兵刃相交聲、身子落水聲,從遠處隱隱傳來。又過一會,官船起火,烈焰衝天,映得湖水都紅了。
嶽華知道群盜已經得手,果見幾艘小舟急駛而至,呼道:“官兵全軍覆沒,兵馬指揮使已經擒到。”
陸冠英大喜,走到船頭,叫道:“通知眾家寨主,大夥兒再辛苦一下,擒拿金國欽使去也!”報信的小盜歡然答應,飛舟前去傳令。
舟行約莫一個時辰,天色漸亮,兩艘快艇如飛而來,艇首一人手中青旗招展,大呼:“已見到了金國的船隻!賀寨主領先攻打。”
陸冠英站在船首,叫道:“好。”過不多時,又有一艘小艇駛回,報道:“金國那狗欽使手爪子好硬,賀寨主受傷,彭、董兩位寨主正在夾擊。”
不多時,兩名嘍囉扶著受傷暈去的賀寨主上大船來。
陸冠英正待察看賀寨主的傷勢,兩艘小艇又分別將彭、董兩位受傷的寨主送到,並說縹緲峰的郭頭領被金國欽使一槍搠死,跌入了湖中。
陸冠英大怒,喝道:“金狗如此猖獗,我親去殺他。”
只見陸冠英縱身躍入一艘小艇,喝道:“上去!”
群盜得令,蟻附登船。
嶽華正待縱身躍向旁邊一艘小艇,看個仔細。猛聽得前面群盜齊聲高呼,縱目望去,那金國欽使所率的船隊一艘艘的正在慢慢沉下,想是給潛水的水鬼鑿穿了船底。
青旗招展中,兩艘快艇趕到稟報:“金狗落了水,已抓到啦!”
陸冠英大喜,躍回大船。
過不多時,海螺齊鳴,快艇將金國的欽使、衛兵、隨從等陸續押上大船。
這時天已大明。日光自東射來,水波晃動,猶如萬道金蛇在船邊飛舞一般。
陸冠英傳出號令:“各寨寨主齊赴歸雲莊,開宴慶功。眾頭領率部回寨,聽候論功領賞。”
群盜歡聲雷動。大小船隻向四方分散,漸漸隱入煙霧之中。
湖上群鷗來去,白帆點點,青峰悄立,綠波蕩漾,又回復了一片寧靜。
自穿越以來,嶽華從未服人,在他眼裡強如成吉思汗,比起陸冠英來也少了三分儒雅。今日見陸冠英,他竟然生出“大丈夫當如是也”的感慨。
看了一夜的戲,回房之後嶽華倒頭就睡,直到日上三竿,又莊丁來喚,“說莊主有請。”
嶽華起來洗漱,手捧了一捧水,正要往臉上澆淋,這才想起臉上還戴著面具,不禁啞然失笑。
略略漱了漱口,就跟著莊丁來到了陸乘風的書房。
“嶽兄弟,恩師什麽時候才到?”
嶽華一邊欣賞屋內陳設書畫,一邊隨口答道:“今日必到。”心中卻想:“永遠不來才好哩。”
“當真?”
嶽華不答,指著牆上的一副詩詞問道:“這副字畫是真跡嗎?”
陸乘風道:“詞是嶽武穆的,字畫卻是其孫嶽珂所做。”
“爹爹?”嶽珂死時他已經十一歲,音容笑貌於他腦海中浮現,讓他心中一痛,忍不住墮下淚來。
“你與爹……嶽老先生認識嗎?”
陸乘風長歎道:“嶽先生長我十一歲,與我算是忘年交了。當年我做了錯事,被師傅趕出桃花島,便回到了家鄉宜興。
正是這時我結識了嶽先生,我們經常詩詞唱和,泛舟遊湖,好不快活……這幅字畫就是嶽先生送給我的,賀歸雲莊落成之禮。
自韓侂胄開禧北伐失利,被史彌遠槌殺,嶽先生心灰意冷,就此不知所蹤……”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裡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嶽華輕輕吟哦,還未讀完,便已淚流滿面。腦海中浮現的是父親無數次披衣夜起,在大漠遙望故園的瘦弱身影。
“這世道當真沒給仁人志士半點活路……”
嶽華戴著面具,陸乘風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只聽他言語悲傷哀切,心中早起了疑。正要追問,就聽莊丁來報:“外頭來了兩位公子,一個姓郭,一位姓黃,說是莊主的朋友。”
陸乘風前兩天在太湖之上打漁,與黃蓉詩詞唱和,甚是投契,便邀他二人來歸雲莊小住。
此時聽到莊丁稟報,急忙出門去迎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