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東印度公司這次來大明的客人名單是在一個月後才送進的北京,朱由檢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其中一個人的名字給吸引住。
奧利弗--克倫威爾。
英國資產階級革命領導者、英格蘭共和國護國公。
算是世界史中百大牛人之一的人物了。
歷史上他來過中國?
朱由檢想了半天也想不到有這個典故,所以有些納悶。
沒道理,自己的蝴蝶效應再厲害也不可能影響到萬裡之外的歐洲啊。
硬要往蝴蝶效應上面去解釋的話,只能說是因為自己招安了鄭芝龍,隨後又邀請了東印度公司來華。
這是歷史上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至於這份來訪免單中的其他人物,就大多沒有什麽印象了。
朱由檢世界史學的馬馬虎虎,僅局限於特定的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明末清初這一時期,那也就基本上在國內的圈子裡打轉。
禮部遞上來這份名單,措辭也很嚴謹,用的是學術交流團而非使團。
這不是英國國家派來的,而是受到大明非官方單方面邀請,東印度公司派來的人。
為什麽說是非官方邀請呢,因為邀請人不是朱由檢,而是借用了徐光啟和湯若望的名頭。
就當東西方之間的一次學術交流,不達成任何官方合作,不存在任何政治意義。
這是朱由檢定的調,免得史書上亂記。
因為接下來的有些合作,不能載史。
至於接見英國交流團的地方,朱由檢選在了中極殿。
這一天,能讓奧利弗記一輩子。
中國皇宮對於東印度公司這一行二十多人帶去的震撼,將來只能通過他們各自的回望錄去得知,朱由檢沒有興趣去欣賞這些人各自臉上殘存的震驚和仰望,他穿著一身嶄新挺拔的朝服,在精挑細選摘出來的大漢將軍的拱衛下,緩緩走到屬於自己的那張龍椅上坐下。
“臣等參見吾皇,聖躬萬安!”
今日與宴的同時包括周延儒等朝中六部九卿,此刻也是紛紛下拜,行朝見禮。
而奧利弗等英國人在入宮之前自然也接到過禮部官員的禮儀培訓,不過禮部因為有朱由檢提前打好的招呼,並沒有要求東印度公司一行人行大明禮。
他們行的是在自己國家面見君王時的禮節。
有的鞠躬、有的單膝跪地。
“朕躬安,遠洋而來的朋友、諸位卿家都免禮吧。”
朱由檢抬手,身旁從廣州請來的翻譯隨即用英文說了一遍。
這個時期的英語和朱由檢學過的英語已經大致相同,只有部分細節上的發音不太相近,不過也並不影響整體。
“謝陛下(皇帝陛下)。”
翻譯剛打算為朱由檢翻譯,後者已經抬起了手。
“朕聽得懂。”
說完這句,朱由檢還用英語對著奧利弗等人說了一句:“歡迎來到大明,遠道而來的朋友們。”
“哦,上帝。”此次訪問而來的團長,叫做亨克的船長驚歎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竟然會我們國家的語言。”
“略有涉獵。”
“您的博學令人敬仰。”
朱由檢哈哈一笑,伸手虛引:“各位都入座吧,咱們邊吃邊聊。”
王承恩隨即拍手,偏殿處,尚膳局的內監揚聲傳話。
數百名宮娥魚貫而入,將一道道美食帶了進來。
為了招待這群人,
朱由檢登基以來第一次奢侈一回,備下了這堂國宴。 川、魯、粵、浙、徽、湘、閩、蘇八大地方菜各選十二道,加上宮廷十二道名菜,整整一百零八道組成這次國宴,碼滿在中極殿內一張臨時打造出的八丈長桌上。
朱由檢自己看著都心疼。
但是為了維系住作為當今世界唯一老大帝國的國家體面,如今也只能忍痛。
錢固然是花了不少,但這排面絕對是拉滿的。
沒看到這群英國人眼都看直了嗎。
色、香、味,中國的宮廷菜已然做到了這個世界的極致。
四千多年的歷史底蘊,哪裡只是一句話就可以輕描淡寫揭過去的。
“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意思是當有遠方的朋友來做客時,是一件非常讓人高興的事情。”
作為東道主,朱由檢提起酒杯,滿面笑意:“來,朕敬大家一杯,歡迎各位來到中國,同時預祝各位在這裡能度過一段難忘、愉快的時光。”
當天的國宴朱由檢並沒有去聊什麽正事,就是吃吃喝喝,國宴進行到一半,朱由檢便中途離開,剩下的招待事宜,自然由周延儒他們來安排。
以周延儒這群官場老油子的酒量,只是撂倒奧利弗這群英國人,輕輕松松。
朱由檢正式接見亨克一行人的時間是在三天后,地址也不在皇宮,而是信王府。
這是朱由檢當皇帝之前的宮外潛邸。
在這裡,很多話聊起來方便太多。
參與這次談話的人也同樣很少,只有朱由檢和亨克兩個人。
虧得朱由檢會英語,雖然他會的和十七世紀時的英語有些許差別,但都是很細微的地方,並不影響整體交流的通暢,因此連翻譯都省卻。
這也確保了談話內容再也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另外一點,這次英國學術交流團來中國,朱由檢從頭至尾都沒有單獨接見過。
陽光通透的雅間,茶香四溢,朱由檢伸手虛引:“嘗嘗朕珍藏的好茶,絕對要比你們從絲路上買到的茶葉好許多。”
亨克道上一聲謝,品嘗之後讚不絕口。
“這是你們英吉利人第一次來到中國,也是我們中國人第一次和西歐國家進行交流,朕相信,咱們之間的交流會非常愉快。”
“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的開明和友善是我人生中見過所有君王中所沒有的。”亨克開口讚頌了一句:“如您所願,我們一定會有非常愉快的交流。”
“當然。”朱由檢笑眯眯的點頭:“我們中國人是最喜歡交朋友的,在我們中國有句古話,叫做為朋友兩肋插刀,凡是與我們中國做朋友的,我們都願意竭盡全力的幫助朋友。”
亨克的大紅鼻子更加鮮亮:“皇帝陛下,就是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做貴國的朋友。”
朱由檢哈哈一笑:“只要亨克先生願意,當然是我們的朋友,朕之前說了,我們中國人是最喜歡交朋友的。”
“既然皇帝陛下如此說了,那麽作為朋友,是不是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亨克說道:“請陛下原諒在下的冒昧,只是陛下百忙之中派人到印度邀請我們來貴國,不單單只是為了學術上的交流吧。”
朱由檢滿面的笑容。
“那,亨克先生認為,朕是為了什麽呢?”
“在下一行人是從貴國廣州下的船,一路幾乎穿行了貴國整個國家,沿途的情況自然是看到了一些。”亨克說道:“貴國,似乎正在經受千年難得一遇的特大災情,而且在下聽說,在貴國的東北,似乎有些敵人。”
朱由檢臉上的笑容更甚:“看來亨克先生的功課準備很充足,不錯,朕的國家確實正面臨著一些麻煩,所以,朕需要一些幫助。”
“皇帝陛下需要什麽?”
“糧食,越多越好的糧食。”
朱由檢盯著亨克,坦言道:“東印度公司在印度經營了將近四十年,貴國由此從印度收獲了很多很多的利益,朕想的,就是從貴國的東印度公司手裡買一些糧食。”
“皇帝陛下想要多少?”
朱由檢伸出三根手指。
“每年三千萬噸!”
大明朝一石不足兩百斤,一噸大概折合十四石,三千萬噸就相當於四億石糧食。
按照大明朝一億兩千萬人口來計算,平均每人每年可以分到三點五石糧,大概是五百五十斤左右的樣子。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現在陝北的災民一年若是能有一百斤糧食下鍋,都不至於會餓死,更不會造反,五百五十斤?
那這日子足夠過的下去了。
大明朝最富庶的地方便是江浙,按照蘇州府來計算,平均一戶有五畝田,一年兩熟畝產四百斤,一年便是四千斤的產量。
這六千斤中,春秋兩課的交賦要取走其中的二十分之一,即二百斤,折成銀子給朝廷。
大明朝從萬歷年開始施行一條鞭法,後來又開始攤派遼餉,這一部分遼餉落到老百姓的頭上,大概每戶每年二兩銀子。
蘇州的百姓就要每年賣出去兩石糧食來繳納遼餉,又是三百斤。
再扣除雜丁稅、丁徭賦,亂七八糟算在一起,就算每年五兩銀子,那麽換成糧食八百斤左右。
全部加在一起每年便是一千三百斤糧食的稅賦,剩下兩千七百斤。
一戶五到八口人,每人每年吃掉二百斤,又是一千多斤糧。
剩下的糧食老百姓拿去賣,賣來的錢財買衣服、買藥、過日子、人情往來。
最後分文不剩甚至可能還會拮據些。
這麽一算細帳,也就一目了然了。
朱由檢開口要三千萬噸糧,不去考慮生活成本和生活質量的話,足夠大明朝現在全國上下的老百姓不餓死!
而三千萬噸糧對於東印度公司來說,有壓力嗎?
大明朝洪武年全國糧賦峰值達到四千二百萬石,按照當時稅比三十比一,全國的糧食總產量為十二億六千萬石!
也就是大概一億噸。
而實際的產量絕對要比這個數字高三成甚至更多。
因為有隱戶、有免稅田、職俸田、皇莊、王產等一大堆特權王法。
如果不是這次小冰河的巨大災害,依著中國現有的耕地面積,養活一億兩千萬老百姓,壓根就沒有任何壓力。
大明都沒壓力,印度有個屁壓力。
東印度公司的橫征暴斂有多麽可怕?
僅1769年到1770年一年的時間,整個印度因饑荒而餓死的人數高達近兩千萬!僅孟加拉一邦,就餓死了一千萬人!
大明眼下要是餓死那麽多人,朱由檢就可以直接上吊自盡了。
因為全國都得造反。
不容置疑,朱由檢不想看到遍地反民。
亨克默默舉起茶杯:“陛下,三千萬噸糧食,我們東印度公司只怕是拿不出來,姑且能夠擠出來,我們能獲得什麽?”
“朕可以用錢買。”
“陛下,在下知道貴國富有四海,幅員萬裡之廣,可白銀,我們歐洲已經不用了。”
亨克的話是實話,歐洲已經實現了金本位製,白銀,早就全部流了出去。
去到哪了呢?
大明!
現在這個世界上三分之二的白銀都在中國。
造成了大明國內嚴重的通貨膨脹和通貨緊縮現象。
至於為什麽會同時出現膨脹和緊縮兩種完全相反的現象,後面再聊。
白銀,東印度公司不要,而黃金,大明也不多。
全世界黃金儲存量和產量最高的國家,是印度。
就在人家東印度公司的地盤上。
朱由檢問道:“那麽,你們想要什麽?”
亨克聳了聳肩:“陛下, 在下只是受雇於東印度公司一個小小的船長,這麽大的事,在下哪裡能說的上話,以您的英明,想來不會難為在下。”
“朕知道你們想要什麽。”
朱由檢自顧自說道:“你們在和荷蘭人爭奪航海權,爭奪開辟新世界的海路,而爭奪需要戰爭,戰爭,需要人,需要犧牲,你們英倫三島離著我們這裡太遠了,從本土調兵太困難。
所以這些年,伱們英國東印度公司一直被荷蘭東印度公司壓製著,朕幫你們趕走荷蘭人,這場仗,朕替你們打,兵,朕替你們出。
我大明什麽都不多,就是人多,足有一億兩千萬人,趕走荷蘭人輕輕松松,到時候沒有荷蘭,你們就可以獨霸整個新世界的海權。”
亨克眸子中的神光劇烈閃爍起來。
正當亨克準備說話的時候,朱由檢又言道。
“但是我大明現在的海戰水平很落後,航海技術早已經被荷蘭、被你們歐洲超越,海戰需要的艦船、士兵、火炮,朕需要你們東印度公司派人來。
造船的工匠、打仗的軍官、造火炮的軍工人才,朕都需要,朕會為他們提供最好的居住環境,承擔他們生活的一應開銷和安保,這是朕能拿出來的條件,亨克先生回印度之後,可以和你的上司去說,如果願意,那麽到時候咱們再確定細節。”
亨克臉上笑容更甚三分。
“陛下,如您所願,在下很樂意為您效力。”
為自己效力?
朱由檢勉強一笑,甘甜的茶水喝進嘴裡,是那麽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