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秋日的夕陽拖著長長的陰影在河面漣漪，河邊的鵝卵石泛著蒼白的光，稀疏的十幾株楠竹把余暉篩成斑點的紅黃藍，紅黃藍聚集處暈染成漆黑的死寂。

　　這是沅鎮的日暮，傳說山鬼會在此時下河嬉戲玩鬧，她們勾人魂魄，騙人戲水，最後留一具萬念俱灰的俘屍。

　　“澤丙老弟，你真的要弄這裡，這下面能住人嗎?”明生老表愕然問道。

　　曾澤丙收回憂鬱點點頭道:“對，我想住下面，越快越好，總之，我不管花多少錢，如果一個月內能入住，我給你獎兩萬塊錢。”

　　明生仰頭看著這架空的三層圈梁道:“那就整兩層，最下層肯定是不能弄，要不然明年漲水會被衝走，但要沒二層，三層冷颼颼的住不得人。”

　　曾澤丙仰頭看著這高坡下的基礎梁道:“那就弄兩層，再往河灘延伸八米給曾校長弄個平台，”

　　“到楠竹那塊地?”

　　“對。”

　　“那工程量不少，”

　　“不能弄?”

　　“能，我和你老子測過基礎，那下面是生石頭腳，就是花費?”

　　“花費無所謂，你把樓梯連下來，我阿娘沒發瘋時候鬧著要下來種菜。”

　　“澤丙你是真的發財了，要不，你連電梯一起弄，這樣顯檔次。”

　　曾澤丙看著樓梯間空蕩蕩的空洞想了想道:“那就一起弄，我只要求最快，可以先付錢，”

　　“錢不怕呢，就是，你這裡有大幾十個平方，你再延伸出去八米又是六十大幾，這加起來百多平，你內部怎麽設計?”

　　“設計，不要設計，我準備進門搞一個臥室，再弄一個衛生間，其他的，就空著。”

　　“空著，入冬好大的風呢！怎麽住人?”

　　“風，要不，用鋼化玻璃，總之，你聯系。”

　　倆人大概商量了一下便定了下來，明生剛才看見曾澤丙拿出的五十萬巨款也不怕，曾澤丙是真的不想住有回憶的房間，或者樓層。

　　他怕，怕自己忍不住回憶，怕自己忍不住傷感，而且，他發現自己有很嚴重的社恐，怕見熟人，怕喧囂，怕像上次一樣一覺醒來又回到那個錯位的時空。

　　他想，躲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應該不至於被老天爺惦記。

　　晚上，曾澤丙擁著那床暗紅色喜被果然失眠了，果然傷感了，果然胡思亂想了，他竟然想到林夢陽如何和那個較勁男人滾床單鏡頭。

　　一股針扎的疼讓他心悸，吃醋了，不甘心了，不能想象了，暴躁了，憤怒了…

　　總之，男人一切該有的情感他都有，而且更加重十分，二十分。

　　惱怒的他便爬起來畫設計圖紙，幸好張明教會了他看建築圖紙，所以，設計也能，至少，以後那地下室便是他夢中的棲息地。

　　第二天大清早明生便開著拖拉機拖滿了工人，工人腳踩著模板木方，而後便是各種建築機械和其他輔材。

　　這動靜吸引了整條街的店主和住戶，一群人指指點點的笑，有老者直搖頭，有相熟的便勸起來道:“澤丙，你他娘和你老娘一般發神經，那下面能住人，你莫被洪水衝太平洋去了…”

　　曾校長一直蹲在過路廳門口往下張望，他眯著眼睛不聲不響，那卷旱煙忽明忽暗的，總之，他是不會干涉什麽，更不要說曾澤丙他瘋老娘，昨天她得了一卷錢，估計會消停幾天。

　　只有曾澤丙大伯，也就是曾校長大哥罵了曾澤丙一通娘。

　　大伯是整個鎮上真正的老爺子，

那種子貴父威的老爺子。　　大伯家四個兒子，分別是榮華富貴，其中最小的兒子曾澤貴是沅縣首富，他在九十年代就在沅市開發房地產，兩千年初他便收購了縣人民醫院。

　　曾澤丙所有堂兄堂弟都在醫院混，都混的腸肥肚圓，曾澤丙剛畢業也被安排在醫院任總出納。

　　本來曾校長是想澤丙去接班當老師的，但他沒說什麽，畢竟跟著曾澤貴混肯定有前途。

　　實話實說，曾澤貴當初是誠心提攜曾澤丙的，否則也不會給他安排那麽重要的差事。

　　但問題出在曾澤丙相貌太出眾了，還有他那一手籃球打得迷死個人，所以，他一去醫院上班，隻迷的女醫生小護士瘋狂追捧，再加上縣裡各單位毛遂自薦的漂亮女子，曾澤貴便發了派，要澤丙娶了某位實權領導的獨生女。

　　這是曾澤丙的逆鱗，也是他的年輕氣盛，他拒絕，而且相當果決。

　　不知道是曾澤貴答應別人什麽，還是也觸犯了他的首富面子或者逆鱗，總之，兩兄弟當場拍桌子罵娘，就這樣相互罵了幾個月，曾澤丙突然把林夢陽帶回了家， 而且當晚打鞭炮結婚了。

　　這便是曾澤丙現在的結果，我說的是，在沒人知道他發了橫財的結果，不是重感情嗎，不是要叛逆嗎，不是要脫離家族關照嗎?

　　結果怎麽樣，妻離子散，像條狗一般做民工，像條狗一般消失。

　　曾澤貴到現在也沒原諒曾澤丙當年的桀驁，包括他後來寄住娘家，離婚，落魄到做民工，一直到建這房子。

　　富人是沒有慈悲的，至少曾澤貴這個人從來不原諒背叛，不容忍控制不住的人和事。

　　在錢的作用下，房子在一個月內搞起來了，主要是這房子簡單，原來基礎部分有圈梁，所以只需要打塊現澆板，原地下室有六米進深，八米寬度，這裡西邊是樓梯口，曾澤丙在東邊做了個房間，在靠石牆的南側做了個衛生間。

　　新建的部分是八米長八米寬，曾澤丙只在四周做了柱子，等於中間是個大客廳。

　　八米乘以八米，六十四個平方客廳，三面用密封的鋼化玻璃，室內除了用木地板，其他就是原生態水泥，他喜歡原生態灰暗的色調，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直到此刻，那些絡繹不絕參觀人群不得不承認，曾澤丙雖然瘋一點，但這房子也不是完全不能住。

　　有了另類的豪宅，自然便有好事。

　　曾校長第一次坐電梯下來看了半天，他沒任何表情，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直到他準備起身才低聲道:“瞿主任剛才找到我，說他親侄女剛分配在學校教書，年紀什麽的和你也般配，要不，你陪我去趟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