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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桃園》2
  在王若松和王若柏失去聯系的第三年,家中迎來了新生命。王秀才妻子第六胎終於生了個女孩,這個女孩像極了秀才:晶瑩剔透的白皮膚,修長的丹鳳眼,和微微翹起的尖下巴。秀才如獲至寶,成天抱著女兒逗樂舍不得撒手。

  然而好景不長,地處半山腰的王和堂,因為山裡的煤被挖空,開始地陷。王和堂的住戶不得緊急撤離,但是沒有哪家村莊可以容納這麽多人。李大宏召集眾人商議,決定將王和堂一分為二。一撥人以秀才為代表就近遷到對面的陳家嶺,一撥人以王木匠為代表遷往李大宏所在的李家嶺。從此鄉裡最大的村莊王和堂落幕。絕大部分居民因建設新家園花光了所有積蓄,一貧如洗,遇到大病大災隻好聽天由命。王木匠夫婦在秋天染上風寒雙雙歸西,不到15歲的小兒子王若直安葬完父母已經家徒四壁,他望著空蕩蕩的新家白天發呆夜裡流淚。三天三夜後,鎖了門,投奔了兩個親哥哥當兵去了。

  王秀才也元氣大傷,善於打算的秀才妻子節衣縮食,並開始為將來打算。

  “家裡一天天窮下去了,等到兒子們都長大,也不知道有沒有錢給他們娶妻……”妻子試探著說。

  “養活6口人已經困難了,男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再也養不起旁的人了,娶妻還早,將來的事誰能料到。”秀才不緊不慢地逗著女兒,她已經半歲,笑起來手舞足蹈,最能哄父親開心。

  秀才妻子是個好強的人,無論時世多艱難,她也要爭取比別人過得好,她絕不容許自己的兒子將來打光棍。

  秀才一向說不過妻子,他也從心底認同她的打算。他覺得可以再等等,隔壁鄉的老秀才死了,他可以將隔壁鄉寫祭文的活也攬下來,攢兩年錢再說。妻子說機緣正巧,隔壁鄉胡家莊死了個後生,妻子被婆家人趕走嫁了人,留下兩個女兒,大的兩歲,小的半歲,現在要給出去,不要錢。她去看了,小女兒長得白白嫩嫩,濃眉大眼,十分可愛。她又偷偷去瞧了瞧孩子的媽,也生得高大端莊。這樣好的機緣不是隨時能碰到的,實在養不過來,可以將自己的女兒給出去——同鄉李家嶺李文宏家境不錯,想養個。

  秀才這才明白過來,他已經氣極,刷地站了起來,仿佛快到生出一陣狂風,狠狠地砸在了他妻子的臉上。他臉色慘白,盯著妻子的臉怒斥道:“好啊,你都算計好了是不是?我就是餓死,也不賣兒賣女!”

  妻子哭了,秀才又心軟下來,怒氣消了大半。妻子借機從他懷裡奪過女兒,她的眼淚滴到了孩子粉嘟嘟的小臉上,孩子哇地哭了。孩子是她十月懷胎所生,她對孩子的愛並不孩子的父親少。但是在維持家族複興這件事上,她可以付出一切。互換女兒是窮人的常規做法,秀才無法反駁,他確實已經淪落到了一貧如洗,百無一用是書生。好在女兒給了同鄉,他可以常常看到她,看到她會爬、會走路、會說話、會跑……比女兒更乖巧,秀才見她生得白,給她取名胡秀玉。女兒2歲時死於白喉,這件事令秀才夫婦愧疚一生。他們無數次想,如果孩子養在身邊是不是會照顧得更好一點,她就不會染病夭折。

  他們對胡秀玉的愛也逐漸冷卻,不至於虐待,但是總避開她,避免與她親近。甚至對李家後來收養的都比對秀玉親近,因為秀才一看到秀玉就想起自己的無能,想起女兒的慘死,而如果胡秀玉不是恰巧在那時候出生、在那時候變成沒人要的孤兒,

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秀玉以為自己就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她不懂父母為何要冷淡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夠乖巧懂事不夠優秀。她拚命取悅他們,她的情緒由父母臉色決定,四五歲就開始幫著母親操持家務,洗衣做飯,樣樣又快又好;到七八歲,她以個子的優勢,又學會了插秧、砍柴等農活;只要父母給她一個好臉色,她可以二十四小時忙碌。直到懂事後從鄉親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停止取悅他們,在農活和家務上下功夫只是為了生存。她成為了鄉裡最能乾的姑娘,僅僅為了防止某一天被養父母拋棄還能自己獨立活下去。她又偷偷去尋找姐姐和母親,以及拋棄她的祖父母和叔伯嬸嬸,試圖得到他們的認同,希望關鍵時刻自己也是有娘家庇護的女人。直到生命最後一刻,她都在努力討好拋棄她的娘家人。  在胡秀玉5歲那年,有個骨瘦如柴胡子拉扎的叫花子來到家裡。他先是找到王和堂的舊址,曾經的家只剩斷壁殘垣,搖搖欲墜地立在坑坑窪窪的草地上,旁邊還橫七豎八地堆著廢棄的煤渣。他以為戰爭打到了石頭鄉,家人已經不在,太陽快落山了,他伏在煤堆上痛哭。一個回家路過的放牛人撿到了他,向他說明了搬家的緣由,並指明新家所在。只有母親認出了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王若松。在臥床養傷的三個月裡,他閉口不言。母親像照顧嬰兒一樣妥帖,三個月裡將家裡的幾隻雞都宰了,隻給他一個人補身子。他的面頰豐潤起來,仿佛18歲離家時的模樣。但那時候他是意氣風發的,現在他滿眼落寞,仿佛一個垂死的老人。他神情黯淡地回憶,自己和弟弟一起被捕了,被關在不同的地方。他每天被打,各種不一樣的打法,直到打暈過去。整整被打一個月之後,他們開始改變策略,改為利誘,只要他願意改變信仰。他確實有過動搖,但慶幸現實沒給他變節的機會,夜裡監獄被攻破,他被救了。被救後他四處打聽弟弟的下落,才知道弟弟跟他不在一個監獄,他也不知道弟弟被關到了哪裡,是否還活著。八成是犧牲了吧,他心裡想,但是怕家人傷心沒敢說出來。弟弟從小就比他膽大,比他聰明,在軍校和往後工作的幾年裡,弟弟的職業一直是高於他的。他也清楚弟弟是個寧死不屈的烈性子,投降是不可能的,似乎只有犧牲一條路。

  敵人的折磨未能讓變節,但是已經消解了他的意志,他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在精神恍惚中又熬了兩個月,到了冬天他肺病複發被送到鄉下修養。鄉下的恬靜治好了他的失眠,他開始瘋狂地想念家鄉和親人,在返回部隊的路上借機走散往家的方向逃離。他的傷本來已經養得差不多了,但是愧疚、貧窮、饑餓、潮濕和奔波令他心力交瘁,他好幾次折回大部隊的方向,半路又後悔逃離。就這樣來來回回浪費了大半年時光,路上他舊病複發,又添加新傷,能回到家鄉已經是奇跡。這段記憶他寧願永久塵封,要將秘密和恥辱一道帶進棺材。母親給他說了親,婚後他將過去塵封,安心當起了農民,跟他父親一樣。別人問他當軍官的經歷,他說那是誤傳,他只是跟弟弟出去讀書、做買賣,然後兄弟走散了。

  王秀才夫婦堅信二兒子回不來了,至少戰爭不結束,他是不回來的,他是百折不回的性子。“他死了!”有一天夜裡秀才妻子突然驚醒,哭道,她看到他鬼魂了。她極力說服丈夫同意請仙婆招魂。她不願在長子面前提起老二,怕惹他回憶傷心往事。就特地挑老大帶妻子回娘家的時候請了仙婆。仙婆讓準備十斤米倒在簸箕裡,一家人圍著簸箕坐著。仙婆讓每個人手抓一小把米,然後她自己也抓了一小把小米灑向天空,她口中念念有詞,大約說的是“回來吧”的意思。仙婆又撒了一路紙錢,她徑直走到水井旁,在水井邊燒了一堆紙錢,並和手跪拜,口中念念有詞。之後又一路撒著之前回到簸箕旁。她說儀式完了,讓家人們把手中的米粒集中到一處,抱起來供著,他的靈魂就藏在裡面。剩下的米仙婆打包帶走了,算是勞務費。至於長子,只要他活著就好,他們無法想象他的遭遇,只要他不說,他們絕對不問。

  秀才適應了貧窮和閉塞,他的孩子們長大了,連胡秀玉都快跟母親一般高了。這時候家裡最不缺的就是勞力,秀才妻子在老四娶妻之後,再次煥發了重振家業的激情。她開始購置田地,先購買便宜的旱地,再購買優質的水田,她的兒子們個個被她鞭策得如水牛般吃苦耐勞。她則組織三個兒媳婦重整家園,她們找村民幫忙擴建了屋子,宣誓主權般扎上嶄新的籬笆。她們也開墾荒地,種植棉花,然後自己紡織,自己裁衣,全家人都穿得神采奕奕。她甚至說服了老大去縣城的學堂應聘教師。“我們家沒一代人都會出教師。”秀才對落下風濕不能乾農活又滿腹才華的老大去當教師非常滿意。他乾脆卸下重擔,家裡事都交給妻子做主,他專門照料孫子和家裡最大的勞力——一頭水牛。

  劉二狗卻沒有這般幸運,他的小腳妻子幫不上任何忙,還帶了個拖油瓶劉紀宗。劉紀宗才8歲,正是淘氣的時候,他怎麽也看不順眼這個繼子,他長得像他嬌小的母親,黑瘦黑瘦的,還天生患有哮喘,像個病猴子,能活下來也是奇跡。他自己的兒子劉紀祖剛剛成年,高大、白淨,是個踏實穩重的好孩子,他開始偷偷地為兒子張羅親事了。

  可惜石頭鄉打破了遠離戰爭的歷史,一幫軍人半夜闖入鄉民家中,看見青年男子就抓。劉紀祖和秀才家的老四都被抓走了。劉二狗聲淚俱下,不停地給抓人小分隊磕頭,求他們放過自己的兒子。

  “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他不在了誰給我養老送終啊!”

  “騙誰呢,你還不有個小兒子嗎!”

  劉二狗一把抓起在他身後發呆的劉紀宗,解釋道:“這小崽子不是我兒子,他姓朱,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他死鬼老爹在他孩子娘肚子裡就去見了閻羅王……我只有一個兒子啊,不要抓他……”

  劉紀宗由於被老鷹抓住的小雞,他的骨頭都快被發狂的劉二狗搖散了,他腦袋裡只有“他姓朱”三個字反覆回響。她母親一把將他從劉二狗手中奪了過來,雙手摟在懷裡,扭頭向劉二狗,罵道:“這死鬼瘋了吧你!”

  天亮後劉紀宗早早起了床,穿上破爛的草鞋一路狂奔,他翻過了三座大山,到了隔壁鄉的朱家,四處向人打聽他父親的消息。他的小腳母親覺察到了異常,猜到了他要去哪裡,顫顫巍巍地跟在他後邊。

  秀才妻子當機立斷,將大半田產賣給了李大宏,得來的錢財換回了老四的自由。“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第二個!只要人還在,就還有希望翻身!”

  劉二狗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央求身為鄉長的李大宏幫忙說情,李大宏扶他起來,安撫道他會想辦法。但實際上他並無辦法,戰爭年代軍隊說了算,他甚至不敢去說情,這不符合他低調的作風,他是不願意跟政府沾邊的。良心不安令他來回踱步,當然他可以出錢將他贖出來,但是全鄉這麽多壯丁,他不能厚此薄彼都給贖出來吧。最終他命人給劉二狗家送去一鬥米,並安撫他說,去當兵未必就不能回來,王木匠三個兒子不都出去當兵了嗎,興許能還混個軍官當當。

  這一句很有效,劉二狗每天都再祈禱兒子平安,祈禱多了自己就當了真,仿佛自己的兒子就是去當了軍官。他將遠方的兒子美化成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一個完美無缺的兒子,從此更看不上劉紀宗。無論劉紀宗做什麽,他都陰陽怪氣地評論道,要是你哥哥在會怎樣怎樣。思念和焦慮令劉二狗像個絮絮叨叨的長舌婦,連吃飯的時候都忍不住拿“完美”的長子擠兌繼子。劉紀宗並不會無動於衷,他是個異常安靜的孩子,無論遇到怎樣的不公和數落他都不動聲色。他只能用任何一件事都要比別人做得好來暗自跟遙遠的哥哥較勁,仿佛每做好一件事,在心底對養父說,看吧,我比你兒子做得更出色。當養父並不買帳,他總是嗤之以鼻,活在記憶力的人永遠無可匹敵。年幼的劉紀宗還有一個發泄方法,就是遠遠走開,讓父母找不到,甚至跑到生父墳前發呆,他常常長時間失蹤,有時候是幾小時有時候是幾天,這個習慣他一直保持到80歲去世。

  但幻像終歸是幻像,總會有打破的一天。噩耗在2年後傳來,那時候抗日戰爭即將勝利,有個逃回的壯丁向與世隔絕的石頭鄉傳來了戰勝的消息,也傳來了大部分壯丁犧牲的噩耗,其中包括劉紀祖。他們不是劉二狗幻想裡的英雄,他們甚至沒有機會穿上軍裝,他們只是純粹的挑夫、夥夫,是戰爭的奴役。軍籍裡沒有他們的姓名,抗日戰爭的勝利裡也沒有他們的勳章,死後也無人在意。劉二狗哭瞎了雙眼,他不得不面對繼子是給他養老送終的唯一兒子的事實。他將劉紀宗的名字改為了劉繼宗。然而他對繼子的感情絲毫沒有改變,甚至他看他越來越不順眼,對他越來越挑剔,甚至怨毒地說:“為什麽死的是我兒子,不是你!”

  劉繼宗的母親始終愛他,護他,但是她是一個無法獨立生活的女人,只能依賴不斷嫁人活著,她連自己的養不活,更不要說保護兒子。養父雙目失明後,10歲的劉繼宗成了家裡唯一的勞動力。他要用自己瘦弱柔嫩的肩膀挑水砍柴,家裡的米吃完後,他不得不去尋找門路賺錢養活母親和失明的養父。他很快找到了,後山的煤礦產煤了。男人們分為兩隊,有技術的下礦當大工挖煤;沒有技術的多是膽小的或者老弱病殘,負責將大公挖的煤挑出來。劉繼宗跟著打他十幾歲的堂兄劉紀年去挑煤,母親心疼兒子,特意用竹子編織了小籮筐,希望他肩上的擔子輕一些。冬天下雪的時候,破草鞋裹不住腳趾,露在外邊的腳趾頭凍傷了,他也不敢停歇。他白天跟著大人一起挑煤,像個煤球一樣回到家裡後依然得不到誇獎和感激,耳邊繼父的冷言冷語反而是一種鼓勵:他再怎麽嘴硬,依然靠我養活!就這樣,小小年紀靠勤勞和堂兄的接濟,他們依然頑強地活著。在青春期,劉繼宗的脊梁非但沒被壓彎,反而猶如一棵小白楊,比誰都條順。

  遠離戰爭400年的石頭鄉沒有幸運到最後,在戰爭的最後一刻見到了傳說中無惡不作的日本兵。事實上,他們是後來才聽說那是日本兵的,他們分不清不同軍裝的含義,甚至不知道外部在打仗的分為幾大派,還以為闖入者跟幾年前抓人充軍的是同一夥人。小慶子永遠忘不了那一天,有一隊由幾十個兵組成的日本兵經過石頭鄉,他們個子出奇地矮,戴著頭盔,扎著綁腿,動作整齊劃一。他們中間押著幾個平民。青年男子們不想被抓去當兵,都躲了起來。老人和孩子反而少了幾分恐懼,一面就地躲避一面看熱鬧。王秀才當時正帶著9歲的孫子放牛,他們運氣不佳沒來得及躲避,被軍隊抓走了。事後他們才知道那是宣布投降後撤退的日本鬼子, 順道抓人去日本做苦力的。秀才妻子哭天搶地也於事無補,她既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孫子。她找來仙婆通靈,想探探祖孫兩個是否還活著,仙婆開始施法,她用一張帕子蓋到臉上,搖晃著身體,口中念念有詞。但她的聲音並沒有變成祖孫倆的聲音,“他們還活著!”仙婆肯定地說。

  三個月後奇跡發生!秀才的孫子化身為小乞丐回到了家中,他是逃回來的。他說他們被日本兵帶著一路南行,日本鬼子著急趕路,他們像趕牲口一樣驅使他們日夜不停地趕路。半個月之後,年邁的秀才體力不支,靠在一座小橋上喘氣。日本人一路上又抓了不少人,就覺得秀才是累贅,但他們又不想放了他,就開槍打死了他。中槍的秀才掉進了河裡,被水衝走了。其他人被槍聲嚇得大喊大叫,小慶子趁亂逃了出來。他一直不知道爺爺被殺害的地方是哪裡,年幼的他憑著求生的本能一路乞討,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彎路,原本只需要半個月的路程,他走了三個月才回到了家鄉。聽完孫子的描述,秀才娘子確定這一回秀才肯定是死了,孤零零地死在不知道什麽地方,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心人將他安葬。現在家裡又回到了一貧如洗的境況,她不能悲傷,這個家不能垮。她將他遺留的衣物和裝有書本紙墨筆硯的木箱子一並裝進墳墓,為他立了一個衣冠塚。安葬完丈夫,她再也強撐不住,一陣北風刮過,她暈倒在墳前。從此她染上了頭疼的毛病,常年在頭上系一方灰色的帕子,偶爾還在額頭和太陽穴上拔罐,形成大塊大塊的紫色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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