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年後,就要開始走人家。如果不走人家,那就是不懂世事。就會要受到暗的或明的指責。除非你是孫悟空,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無親無戚。
這裡新正月走親訪友的規矩是:
初一崽、初二郎,
初三初四拜團坊;
拜年拜到初七八,
洗了壇子抹了塔。
按照慣例,老大正月間走人家的任務並不大,遠一點的只有兩家。因為父親是獨子,母親只有一個姐姐。所以父親那頭只有一個表叔家;母親這頭只有一個媠媽家。如果外婆住在老大家,那就是媠父他們家先派人來給外婆拜年,然後老大和老小隨同一起去給媠媽媠父拜年。如果外婆住在媠媽家,那就是老大兩兄弟初二去給外婆和媠媽媠父拜年。今年是外婆住在老大家,所以媠媽派了她的兩個兒子,即強哥和迪哥他們來給外婆拜年。老大和老小初三隨同強哥他們一起去給媠媽媠父拜了年,初四回來了。
父親這一頭來往密切的就是表叔一家。表叔的父親是老大娭毑的親弟弟,老大喊舅爺爺,舅爺爺不知什麽時候死了。表叔的媽媽是娭毑的親弟媳,老大喊舅娭毑。表叔就是娭毑的親侄兒。
今年又是正月初五了,媽媽早就準備了“紙封子”。爺爺帶著老大和老小兩兄弟,去給舅娭毑和表叔表嬸拜年。從荷花園到表叔家,要經過四個公社,少說也有三十幾裡路。老小和爺爺不緊不慢地走著,老大背著“紙封子”,一會兒跑到前面,一會兒落到後面。他們三爺孫從太陽出來走起,走到太陽偏西了,才進入表叔的公社。一路上,除了到一個陌生人家喝了一碗茶以外,再沒有吃任何東西。肚子空空的,渾身無力,暈頭暈腦。老大在前面走著,突然從他的身後開過來一輛帶拖箱的拖拉機,老大一看,前面是個上坡,他想,拖拉機爬坡速度一定很慢。於是,他一路跑步緊跟上去,等到拖拉機爬坡時,他雙手扳住拖拉機拖箱的後板,使勁往上面一躍爬了上去。他站在拖拉機的拖箱裡,顛顛簸簸的看著前方,覺得比走路舒服多了。再回過頭來,看著老小和爺爺離他越來越遠,他不忍心把他們爺孫兩丟下。於是,一個翻身,從拖拉機上跳了下來,站在路旁得意地等著他們。這時,老小走過來從身後拿出一個“紙封子”交給老大說:
“好快啊!一飛就上去了。這個貓屎筒就掉下來了。”
老大一摸袋子,發現少了一個紙封子。原來是剛才爬拖拉機時把那包蘭花根掉下去了。
“你冒吃裡面的蘭花根吧?”老大發現紙封子搞散了。
“肚子餓了。隻吃了兩根。其實,我都能吃完。”老小說。
老大把它包好又放進袋子裡。
“你要下來做麽子呢?”爺爺說。
“你們沒有上來啊。”
“其實,你可以一直坐到你表叔家的屋旁邊。”爺爺說。
“我一個人坐車,你們走路,我覺得不好啊。”
“那不算噠。我們又爬不上。”爺爺說。
“三個人一起來的,要一起進去啦。”
......,......
一會兒,他們終於走到了表叔家。老大總覺得表叔是對他們非常客氣的。剛到表叔家的地坪裡,就是放鞭炮。然後就準備了一個拜年用的草把子,表哥他們把草把子放在舅娭毑前面,老大和老小馬上給舅娭毑拜年;把草把子放在表叔表嬸前面,他們就給表叔表嬸拜年。
給長輩拜了年後,同輩的表兄弟姐妹,只要喊一聲就行了。然後就是喝芝麻豆子茶,然後便是吃飯。吃完飯後,就是吃零食。堂屋裡桌子上擺滿了副食品和土特產。比如雪糕、蘭花根、小花片,炒花生和油炸紅薯片之類的東西。每一個品種都用一個碟子裝著,一桌一般是七個碟,有時人多也擺上九個碟。老大和老小如果對其中的哪一種農副產品特別青睞,盡管還未說出來,也沒有做任何暗示,可是那些表哥表弟只要在旁邊都可以發現這個秘密。並且,馬上把你帶到他們的儲存副食品的櫃子旁,把你的衣袋裝得鼓鼓的,讓你吃個飽。這是在他們家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所以,老大和老小只要一提起到表叔家來就興奮,盡管走很遠的路,從來不覺得疲勞。因為,他們一到表叔家,就覺得自己是貴客,待遇明顯的不同。 另外,老大喜歡到表叔家來還有一個特殊的原因。那就是,老大第一次來表叔家看見舅娭毑時,就像看見了他的親娭毑一樣。他覺得舅娭毑,不僅身材和長相像自己的娭毑,就連說話的聲音和神氣都很像。不僅如此,那和藹可親的面容,那和風細雨的話語,那永遠不知疲倦的勤勞....都和自己的娭毑很相似。給人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她好像永遠沒有自己,永遠都是為著自己的家人和親人忙活。總是在做她分內或者分外的事。這一切的一切,太像自己的親娭毑了。老大有時,總是呆呆的站在一個地方望著舅娭毑。當然,他們不知道老大心裡在想什麽。老大覺得,他的娭毑還沒有走遠,原來就在這裡。
吃飽玩夠以後,大表哥德哥輕輕地說:
“我們去打波吧。”
德哥,是表叔的長子。他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材,不是很愛說話。但必須說的話,他絕大部分都不會省略。他說話,總是輕言細語,帶有一點靦腆,露出一臉的忠誠。他能夠使你相信,你願意和他做任何事情。他的性格和為人很像建滿。
“好。”老大連忙說。
老大首先不懂打波,通過德哥的講解後,終於搞清楚了。所謂打波,就是每人一塊兩寸見方中間一個圓孔的鐵板,那塊鐵就叫“波”。其實就是一塊鐵墊片。口袋裡裝幾個一分的硬幣。在地上畫一個米篩子大小的圓圈,凡參與打波的人,都在那個圓圈裡投一個一分的硬幣。再在離那個圓圈大概十幾米遠的地方畫一條橫線。
比賽規則是:首先扔波決定打波的先後順序。先在圓圈附近把自己手中的鐵塊向著那條橫線扔過去,按照離橫線距離的遠近依次分出先後,誰的波離那條橫線最近就是第一個打,以此類推。超出了橫線或者波正好在橫線上的最後打。如果有兩個以上把波扔出了橫線,那也是按超出橫線的遠近分先後。超離橫線最遠的那個最後打。
其次,就是用波打圓圈裡的硬幣。誰把硬幣打出圈外,那枚硬幣就是誰的。而且,誰贏了,可連續打。最好的技術是:站在橫線處,把波用力一鏟,把圈內的硬幣鏟出去一兩個,那是最好的。而且還可以繼續打。有時,四個人打波,四個硬幣一個人就打完了。不過,打一兩個小時,輸贏也只有幾毛錢。在表叔家一般是四個人打波,德哥他們三兄弟加上老大。打波主要靠的是手法和眼力。
打波有幾個關鍵。第一,要把波扔到離橫線最近的地方, 爭取第一個打。第二,打硬幣時,手法要準,至少要打一枚出去才能保本。如果一輪一個都沒有打中,那就輸了。小朋友打波,不是為了贏那幾分錢,而是為了好玩。老大打波為的是說他技術好,有本事,精明能乾。在大人的眼中,打不贏的孩子是能力不強的人。所以,老大每一次打波都特別認真。他幾乎沒輸過,只是贏多贏少。在打波的四個人中,老大的年齡是第二,但老三和老大只差幾個月。但是,他們三兄弟經常打,老大只有到表叔家來做客時,才偶爾打波。能保持第二的名次就心滿意足了。
打波時,如果有大人來看,老大的勁頭更大。有一次他們打到最熱鬧的時候,表叔不知在地坪裡找什麽,他經過打波的地方時,不知不覺地停下來看著孩子們打。這時,老大的勁上來了,站在圓圈旁邊,眯著一隻眼,用右手把波向著橫線扔去。他的波正好仍在橫線的旁邊,接著他們都把自己的波扔出去了。接著,老大的右腳踩在橫線的旁邊,又是眯著一隻眼,右手操著他的波向著圓圈裡的硬幣鏟去,真的被他鏟出去一個一分的硬幣。接著又打出去一個。這盤他又贏了。
“真是好手法。”表叔說完便走了。
老大看出表叔好像不是在看他們打波,而是在看兩家的孩子比賽。
打波結束後,老大摸著口袋裡沾滿泥巴的硬幣,沉甸甸的,好有成就感。他覺得,如果褲袋裡沒有幾枚沾滿泥巴的硬幣,那不僅是褲袋空蕩蕩的,而是心空蕩蕩的。因為那些沾滿泥巴的硬幣能說明他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