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大突然覺得外婆說的話有道理。你看,外婆半身不遂還要幫著帶外孫。外婆在搖純妹,可能是搖得太久了,她想換一個邊。這時,她用右手抓住放在旁邊的一條短凳,把身體支撐起來,準備移步,突然就摔倒了。
老大連忙上去把外婆扶起來,讓她老人家坐在椅子上。
“您是怎麽搞的?”老大問。
“我想坐到那邊去,看著外面。外面亮爽些。”外婆說。
老大如是扶著外婆換了一邊,讓她重新坐好。老大這才明白,外婆也想看看外面的景色。他突然感到對外婆的傷殘一無所知,不僅僅是無知,而且是麻木不仁。老大便問:
“外婆,您左邊的手和腳是怎樣傷的呢?”
“啊!說來話長。”外婆帶著哭腔說。
這下勾起了外婆對往事傷心的回憶。外婆從衣袋裡拿出一條藍格格小手帕抹掉眼淚,說:
“你隻莫講起呢,那一年,嗯,我也不知是哪一年。反正是跑兵。就是躲日本鬼子。那年夏天,日本鬼子,到了西林港,是坐洋船來的。其實只有幾個真日本鬼子,大部分是假日本鬼子。他們看見女的就騎,不管地方,不分老少。不順從的,騎完就用刺刀捅死了。好慘呢。我的一個親......”
外婆又開始哭,哭得說不出話來。老大後悔不該問的。老大又拿過一條小手拍遞給外婆。外婆擦乾眼淚又接著說:
“那年,你媽媽好像也是你現在這樣大,十來歲吧。我怕被鬼子糟蹋啦。天天是,沒日沒夜的在外面跑。只要一聽說日本鬼子來了,我和你媽馬上跑到灶前,捧一捧草灰子抹在臉上,我們事先都穿好了男人的衣褲,你媽就滾著那張帳子,作死地往外面跑。我們兩娘女一時躲到草堆裡,一時躲到刺瓣裡,晚上就是用那張蚊帳蓋在身上。那外邊的蚊子啊又多又大,吸起血來啊,好厲害呢。我們娘倆幾十天沒睡過一夜好覺,沒吃過一餐好飯。那日子才真叫難啊。”外婆又開始哭......
“鬧了幾十天后,日本鬼子走了,你媽就掮著帳子,我們就回來了。一看,家裡面的東西,都被日本鬼子搶光了。幸虧我們家的房子沒有火咯火咯。但,什麽都被日本鬼子搞亂套了,一切都要從頭來。我們要收拾屋子。每天是睡半夜,起五更。一天黑清早,我起來做事,發現頭暈,我連忙死死的抱住一根屋柱,感覺天要塌下來了一樣。到處都在轉動,到處都在晃蕩。於是,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當我醒過來後,我的左手和左腳就沒有知覺了。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
“都是該死的日本鬼子害的。外婆。日本鬼子怎麽跑了?是不是被打跑的?”老大又問。
“他們不吃虧是不會跑的。有一天,快天黑的時候,三個真日本鬼子躲在一家人家,那家的母女兩也是在外面逃了幾十天了,實在沒有辦法,偷偷地回家看看。哪知,剛進家
門,就被躲在家裡的日本鬼子逮個正著。那三個日本鬼子就捉住他們母女兩,輪流騎。騎完後,就把她們母女兩用刺刀捅死了。那個女兒的父親知道後,差點瘋了。邀了幾個有手段的人摸回去,把那三個日本鬼子都掐死了。然後用石頭綁著那三個日本鬼子的屍體沉在一個荷葉塘裡。後來,又來了幾十個真假日本鬼子來查這三個人的下落。大家異口同聲:都說不知道。都說沒看見。都說那三個人沒有到這裡來。也找不出半點可疑之處。於是,折騰了幾天后,
便撤了。” “該殺!可惡的日本鬼子。”老大說。
“您的這一邊手腳,一直沒有治療過?”老大問。
“治了,治不好。”外婆說。
老大和爺爺一連三天都是打過年米。他們都累得腰酸背痛,精疲力盡。
爺爺連續打了一個星期的米,實在是太辛苦了。躺在床上休息。老大去看望爺爺時,突然發現爺爺的床上,不僅亂,而且髒。他一看,心裡就不舒服。老大想,怎麽把爺爺的被子和墊單洗乾淨過年呢?外婆不能洗,自己也不能洗。唯一能洗的就是媽媽。可媽媽確是很忙。怎麽能讓媽媽抽出時間來把爺爺的鋪蓋洗一次呢?直接說,又不好。不洗,爺爺怎麽睡呢?老大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吃完晚飯後,他突然想出一個辦法。
“媽媽,老小,這一晌不知是怎麽搞的?”老大對媽媽說。
“何哩呢?”媽媽說。
“晚上經常亂踢,我的腰子打了米痛得很厲害。晚上要是和他睡在一起,如果再被他踢一腳,我恐怕過年都走不得路。”老大說。
“那怎麽辦呢?”媽媽露出擔憂的神色。
“是這樣,我和爺爺睡幾晚,等到我的腰子不痛了。再和老小睡在一起。”老大說。
“你爺爺那床上,那麽多煙葉子,你能睡?”媽媽其實知道老大的意思。
“我能睡呢。我在仙峰山上幼兒園時,一夜的豬屎臭我也睡著了。”老大很懇切地說。
“搞什麽名堂咯。”媽媽在自言自語。
夜晚,老大來到爺爺的床邊。脫衣準備睡覺。
“你睡到自己的床上去咯。等過了年,我自己會洗好的。你媽媽搞不贏。”爺爺說。
“都是洗好過年哩。過了年再洗就沒有意義了。”老大說。
“你的長孫關心爺爺呢。”外婆說。
說完,他已經脫了衣服,睡在爺爺的旁邊。
爺爺的床上,真的是一床的煙味。但他想,沒有其他辦法。只有這樣,才能讓爺爺睡一個舒適的覺,過一個快樂年。
老大一上床,覺得豬屎氣不好聞,但,這煙葉味也不怎麽好聞,而且還刺鼻子。
第二天,老大還冒起床,媽媽就在喊:
“快點起來。”
“我腰痛,還想睡會兒。”老大說。
“今天天氣好,把你爺爺床上蓋的、墊的都洗了。”媽媽說。
“好。我來幫著洗。我去踩。”老大說。
“請你雨叔叔踩被子。你太輕了,踩不乾淨。”媽媽說。
“那好。留著雨叔叔吃飯。”老大說。
“我曉得呢,裡手袢。你快點到塘邊上去提水咯。”媽媽說。
雨叔叔是三爺爺的大兒子, 只有幾歲時痛瞎了雙眼。他吃“五保”。就是歸生產隊保養起來。
老大朦朦朧朧地來到了塘邊上,只見雨叔已經拄著拐杖站在那裡。
“雨叔,今天要辛苦您啊。”老大說。
“我反正冒得事呢。”雨叔回答。
雨叔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儼然將軍一般,只是雙目不明。他跟自己算了一個八字,他說這是他的命中注定的。因為吃了“五保”,所以就不要到外面去敲鑼算八字。他很勤快,經常幫助生產隊的人洗洗被子帳子。他洗被子帳子很簡單,把一個大腳盆放在塘邊上,把要洗的被子帳子放在腳盆裡,放一點肥皂水,他就穿著膠鞋用雙腳踩。他踩一陣後,就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老大就把腳盆裡的黑水倒掉,再用水桶從塘裡把清水灌滿又踩。直至踩得出清水,就算洗乾淨了。
由於洗得早,太陽大,爺爺的蓋被和墊單都曬幹了。晚上,媽媽把它釘好,鋪在爺爺的床上。老大感到格外的愜意。
這幾天,老大不僅完成了媽媽交給的任務,而且懂得了新的道理。人生有許多的尷尬;活著有許多的困難;稻谷要打成米才能做飯。打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吃飯是個大問題......
老大想:長大後,一定要買一台打米機裝在自己家裡,這樣不僅自己不要到外面去打米了,還可以幫附近的人打米。
注:1.日本鬼子燒房子當時叫“火咯火咯”。
2.雨叔叔:是盲人,是五保戶。他沒有其他的事,經常幫著隊裡的人做些洗洗衣被、推推石磨之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