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東方欲曉

　　從公社簽完字回家後，發現爸爸也回來了。

　　“您是從月中這邊回來的?”老大對著父親說。

　　“是的。”

　　“難怪，我在公社回來一路上沒看見您。真的，您怎麽知道的?”

　　“縣教育局、公社聯校都給我打了電話，都給我送恭喜。”

　　“哦。”

　　“給你。好好學習。”

　　這時，爸爸煞有介事地遞過來一個盒子。老大雙手接著，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上海表。他知道這是作為考上大學的獎品。

　　“嘿，您怎麽這麽快就買到了這塊表呢?這個手表是要計劃的啊?”老大疑惑不解。

　　“去年就買好了。我以為你去年就會去讀大學。哪知道……一直放在我的辦公室。”

　　“哦。”

　　第二天，媽媽為他宴請了龍家附近所有的親朋戚友，舉辦了全家第一個大型的宴會。父親的一些同事也來祝賀。線車子停了一地坪。當時來祝賀是不興送禮的，純粹是來熱鬧慶賀的。最客氣的就是送一支鋼筆或者一本筆記本。

　　老大借了來賀喜的夏老師的單車騎到姨父家報了喜。回家後，整理行李和日常用品。這段時間，老大生活在羨慕和讚揚聲中。他第一次嘗到了人生勝利的滋味。那真是叫著“走得起”。全身都是勁，走起路來，特別快。

　　1979年9月2日那天，一黑早，他就起床了。媽媽做好了早餐，全家人:爺爺、父母親和三個小妹妹，弟弟在部隊。加上一個經常一同上學、經常在一起摸魚蝦的好夥伴——“建滿”。一共八個人圍著一張四方飯桌，算是餞行宴。

　　席間都默默無言，香噴的飯菜就是吞不下。喉嚨裡就像有什麽東西堵著。妹妹們知道大哥真的要讀大學去了。她們又面臨一個問題:不知道是要笑呢還是要哭。她們本想笑，可是媽媽的眼睛紅紅的，又不敢笑。正如前年她們的小哥去參軍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從家裡飛出去。他的心情格外激動。

　　還是建滿找到了話題:

　　“其實，這是一件喜事，別人想都想不到。你們都應該高興。再者，老大又不像老小，老小在東北當兵幾年都回不得;老大在常沙讀書一放寒假就回來了。”

　　“我只怕見不到他們了。”爺爺說。

　　“不會的。您好好的。”老大說。

　　“是的，是的。”母親眼裡閃著淚花說。說完就放下飯碗，走到一邊抹眼淚去了。

　　當時，荷花園還是一個窮鄉僻壤。到常沙去，有兩條路。一條是陸路，乘車到常沙。可是要走30華裡路才能有班車，中途還要轉車。另一條是水路，乘輪船到常沙。也要走30華裡路，可一直坐到常沙。通過考慮:乘汽車中途要轉車，挑著行李太麻煩。於是，決定乘輪船走水路。

　　吃了早飯以後，老大背著一個老小寄給他的“為人民服務”的軍袋，把“大學錄取通知書”和要用的東西都放在袋子裡。建滿在為他整理書擔，一頭的書，一頭的行李。他從房間裡走到堂屋裡，留戀地看著牆上每一塊泥磚。頓時感覺很奇怪。以前看見這些泥磚，一塊塊都是辛苦;今天看著這些泥磚，竟然一塊塊都是留戀。他用手在牆上撫摸著，不忍離去。突然看見堂屋東邊的牆壁上貼著一幅建新屋賀喜的對聯:

　　“日出東方，人皆飛躍，喜聞資水上，屋宇嵯峨騰地起。

　　......凱歌高唱大堤橫。

”對邊的前面三句已經掉了。　　他走到哪裡，妹妹們就跟著他走到哪裡。他突然想起，要和妹妹們講幾句話。

　　“大妹，現在，我到常沙讀書去了，你小哥在部隊。家裡你就是老大了。你自己不僅要好好學習，而且要帶好兩個妹妹。”

　　“好咯。”

　　“還有，你也要幫助媽媽做點事。”

　　“好。”

　　“還有，你們兩個小妹妹都要聽姐姐的話。不要像我在家裡一樣到湖邊去游泳。”又對小妹們說。

　　“好。”

　　“那我們就動身了。”建滿說。

　　“建滿，今天就辛苦你了，這麽重的擔子。”媽媽說。

　　“不重呢。比起爛泥湖擔堤輕快多了。”建滿說。

　　“你們出發吧，遲了就趕不上輪船。”

　　“再見了。”老大一揮手，就向大堤走去。

　　“我一有機會到常沙那邊出差，就會去你們學校看你。”老爸說。

　　“放了寒假就快點回。”媽媽說。

　　“好的。”

　　迎著東方朦朧的曙色，踏上了去常沙求學的旅途。他和建滿兩人在堤上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他突然想起***的兩句詞來，便脫口而出: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

　　出行不到200米，他突然想起，離家時，竟忘記和爺爺告別。於是，和建滿說: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要回去跟爺爺說一聲”。

　　“你出去讀大學是喜事，莫打空轉身囉。再者，吃飯時，都已經說了。”建滿說。

　　他覺得建滿說的有理。於是，繼續前行。但一路上總是自責。一個大學生了，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忘記，太不應該了。一路上，他一想起這事，就心酸不已，自責不已。每想到此，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和爺爺的感情可以說比父親的還深。他們家是“四屬戶”，父親在文教戰線工作，那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一年難回來幾次，母親是農村戶口。他們和母親還有爺爺住在一起。爺爺是舊社會的秀才，是教私塾的。他的毛筆字幾乎寫得和趙孟頫的一樣。當時，星火公社牆壁上的***語錄，絕大部分都是出自爺爺的手筆。是他老人家教他讀書的重要性。爺爺曾經說:

　　“花錢讀書比買什麽東西都強。你看，買了高級的東西放在家裡還擔心被偷。把書讀到肚子裡，一不怕賊偷，又不怕火燒。又不佔地方，還不怕風吹雨打。而且，你走到哪裡都可以用得上”。

　　他在學習上有很多方面是受爺爺的影響。可惜在練字上，由於爺爺說了一句“孔夫子不嫌字醜，只要文章寫得好”的話，他便對練字不上心。

　　步行了兩個多小時以後，天大亮了。一輪紅日，升起在東方。他看著挑著行李一直走在前面的建滿，突然生出難分的情來。建滿一米六多的個子，身體長得很結實。很像他的父親。無論看見誰，還沒開口說話，先是露出一臉誠實的微笑。他特別勤快又喜歡幫忙，你只要開口請他幫忙，只要他能做的事，無論他有多忙，他都毫不猶豫地答應你。而且他會全心全意地做得你心滿意足。你如果要感謝他， 它就露出害羞的容顏。他不會說很多感謝的話，他只會低著頭不做聲，你如果一定要感謝他，他就只能借故跑開。在荷花園，他和建滿還有那條大水牯，他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建滿和大水牯的關系比他還好些。他有時還有點如不了大水牯的意。有時，還和大水牯對著乾。比如，大水牯一直想自己走後，他就總是使法子讓大水牯走前。而建滿每一次幾乎都是按著大水牯的意思做的。大水牯都知道，建滿是最好的朋友。可惜的是，非常聰明的建滿始終認為他們家沒有讀書的根源，所以，他一直對學習不上心。

　　他們終於到達了羅城縣西林港輪船碼頭。只聽氣笛一聲響，旅客們都爭著上船。當時上輪船可不容易。旅客們先上一條木船，艄公指揮木船提前劃到江心候著。客輪看見木船後，放慢速度。然後，從客輪上甩出一條大纜繩。這時木船上的人要準確的接住後迅速地拴住木船船頭上的那個樁。然後，客輪拖著木船走。客輪與木船之間用廢舊輪胎隔著，那條縫裡還可見到碧綠的江水泛起的洶湧的波濤。等到木船上的客上到客輪上，客輪上的客下到木船上以後，客輪和木船才分開。他是第一次經歷了這個驚險的登船過程。木船分開以後，客輪一聲長鳴。一股白煙直衝雲霄，在晨風的吹拂下，嫋嫋輕煙漸漸消失在江面。118號輪船向著東方，向著常沙，乘風破浪，奮勇前進。

　　老大望著滔滔的江水，摸著袋子裡的通知書，看著這江水泛起的一朵朵浪花，又想起了仙峰山那一株株天天向著太陽轉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