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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澗》第24話 別時4羽夜未央
  雪羽閣妙音居門外,化羽再次叩響屋門。

  “我把百孤子先生請來了。”

  屋內傳來鶴舞柔和的聲音:“請百孤子前輩進來。”

  化羽剛想跟隨百孤子入內,卻聽鶴舞又說:“化羽,我有事要單獨同前輩講。”

  化羽停住,知趣地將門帶上。

  ……

  夜已深,漆黑的山洞裡,白衣仙官點燃一枚燭火輕輕來到那個奄奄一息的軀體旁,朝他伸出一隻手。

  醫者之手有著驅除病痛的力量。那軀體漸漸溫熱,喘息也逐漸強烈,虛禹睜開雙眼看著逸一,沙啞著說道:“您終於來了。”

  雖然有了一絲生氣,虛禹的樣子依然十分狼狽,逸一想起當年與他初見時的樣子,心中不免一陣唏噓……

  “你在咒罵什麽?”奉仙門外,逸一看著一臉怒容的旭羽,好奇道,“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旭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罵我的關你何事?”

  “那我倒真要聽聽你所罵何事,才好判斷關不關我的事。”

  旭羽見這人仙氣飄飄,或許是個講理的地方,便將身世來由一一說明。

  “你是源城百裡氏?你還有個兄長叫百裡孤,剛被選入奉仙門修行?”

  “正是!”

  “所以,你的訴求是?”

  “和兄長一樣,入仙門修仙!”

  逸一笑了,“可這是自有仙門起就定下的規矩,你有妖族血統無論如何也入不了仙門。不過——修仙何必非要進奉仙門?”

  旭羽詫異地看著逸一,不知這位仙官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你若信我,就隨我來!”

  旭羽當時沒有其他出路,便接受了逸一的邀約,隨他來到五梅峰頂。

  逸一望著茫茫雲海說道:“這裡是我少時修習過的地方,那時的我籍籍無名,而今,我已位列上仙,以這樣的身份不知教不教得了你啊?”

  旭羽一聽連忙拜倒,這聲“仙師”還未出口,卻被逸一製止,“我教你歸教你,但是沒有師徒之名,也永遠不要打聽我的仙號名諱。”

  於是,逸一和旭羽結下了這段無名的師徒關系。

  沒過兩年,一次偶然機會,旭羽聽到逸一和一個陌生人的談話,才知他在尋找一本功法秘籍,據查那本書就在百裡家。

  旭羽不知那番對話其實是逸一自導自演。他看出旭羽的野心,故意透漏《修元經》的消息,引他去取。

  沒想到,旭羽為了拿到《修元經》竟引來百裡氏一場大火,死傷無數。身為醫仙,面對此等慘況,逸一一時也無心《修元經》,如此便過了許久。

  後來,旭羽感覺自己苦煉多年仍不得法,便將手中半本修元經的內容記下,將真跡奉給逸一,以討好仙師,請求得到他的指點。

  雖然拿回了半本《修元經》,但另外半本始終流落在外,這對逸一來說是塊心病。但他不敢聲張,雖知旭羽狡詐也只能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後來,旭羽改名虛禹立了山門收起弟子,又建立四羽閣,聲勢漸大。逸一為了避嫌反與他疏於了來往。

  二十年前,尙輕從地府失蹤。逸一在尋找之際竟發現她竟和青羽一同入了四羽閣。青羽的目的可想而知,尙輕和他一起必定參與其中。如果讓她找到那半本《修元經》,自己的秘密可能就保不住了。

  於是,逸一召回百孤子。當年,旭羽就曾堅稱另外半本被百孤子拿走。雖然不信,

逸一還是希望借助他們兩個的關系拿回另外半本書。  眼看距離府君五百年契約的時間越來越近,這份迫切也越來越緊。

  而今,事情告一段落,書不在百孤子手中,也沒落到青羽和尙輕手中,對逸一而言這件事便也不再緊迫。

  他為虛禹療傷,然後平靜地說道:“今日我救你一命,你我之間也緣盡於此。以後莫再為惡,也不要再出現在世人面前。否則,不會有下一次!”

  虛禹笑了,最終連自己尊敬的仙師也要棄他而去。不對,百裡孤才是他真正的徒弟,自己算什麽,從頭到尾連聲“師尊”都不配叫。

  想到這裡,他突然對逸一說:“仙尊,我知道另外半本《修元經》的下落了。”

  逸一瞬時一驚,可聽完虛禹的描述又沉寂下來,“你說的是謄錄本?而我要的是原來那本。”

  “我想,既然雪娘留下那本書,就應該還沒離開無名居。仙尊留著我,一定還有用。”

  逸一立刻明白虛禹的用意,他搖了搖頭,“該說的我已說明,即使永遠找不到那半本書,你我之間也再不會有任何瓜葛!”

  說罷,起身決然離去。

  黎明之前,無名居突降大火。據說,有人趁亂打開牢房將山叔一等虛禹的幫凶全數放走。火勢蔓延,天亮之時,無名居已化為灰燼。

  ……

  清晨,鶴舞梳著那頭烏黑的長發,看著鏡中姣好的容顏,她問百孤子:“前輩,我這個樣子能夠維持多久?”

  “大約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鶴舞喃喃道,“也夠了。”

  ……

  棠洛緩緩摘下眼上的絹帶,久違的光亮下視野漸漸清晰,滿樹梨花散落被陽光映成粉色的花瓣雨。樹下娉婷一佳人,輕紗水袖靈動如影似幻。

  鶴舞看著他莞爾道:“我說過,等你眼睛治好了,我跳舞給你看。”然後,她輕提裙擺,翩然一舞,如清風拂於落花,如驚鴻掠過朝霞。

  一曲舞罷,疾風驟起,一地花瓣被風卷起迷人雙眼。鶴舞便趁著風勢飛身而去,霎那間消失在天際。

  化羽遠遠地望著,最後,他衝那抹消失在天邊與雲霞混在一處的衣袂深深施了一個別禮。

  ……

  鎏金的屋頂在陽光下依然燦燦生輝,富麗景象依舊,金羽閣卻是人去屋空。化羽看著眼前的景象,不敢相信一夜之間他們竟走得如此悄無聲息。

  這些人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散了?

  這時身後傳來鶯歌的聲音:

  “鳳鳴兄是個心氣兒高的人,他本是皇族,連同門下也多是世家子弟,和你我實在地位懸殊,不告而別也是自然。”

  化羽回過頭,望向鶯歌那整齊光潔的發髻,即使經歷這些天的種種,他依舊對自己的儀容一絲不苟。

  “這整座金羽閣尚留下不少物件,我打算分給雪羽閣的姐妹們,或能置換些錢財,也算是照顧她們日後的生計。”

  化羽覺得鶯歌想得周到,他就是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人,最後時刻也不忘替別人考慮。

  鶯歌見他神情恍惚,笑著說,“你呀,別愁眉不展了,隨我來!”

  這是化羽第一次走進鶯歌的清音居。

  屋內清香彌漫,繡架上置著半幅未完工的繡品,牆上掛著琴,架子上放著蕭,牆角立著弓弩和箭簍。

  鶯歌關上屋門,回頭看著化羽,輕輕一笑,

  “我和你認識的時間不久,但這雙眼睛卻是我見過最簡單乾淨的。人和人之間什麽都可以欺騙,唯有這眼睛騙不了人。所以,打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化羽被鶯歌的話弄懵了,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鶯歌笑笑,指著窗前說道:“你看那是什麽?”

  “蝴蝶蘭?是我的那盆蝴蝶蘭?”化羽疾步上前。

  “現在,她已不僅僅是盆蝴蝶蘭了。”鶯歌說著微微含笑,“還記得那天我從你身邊拿走的金珠嗎?”

  “小夭留下的金珠,果然是你拿走的?”

  “那不是什麽金珠,是小夭的靈元。肉身只是個皮囊,靈元不毀,小夭就還有救。有一種術法恰恰能夠將靈元化生出新的肉身,也是復活小夭唯一的方法。”

  鶯歌說著將化羽拉進臥房。他轉過身,褪去上衣,化羽驚訝地看到鶯歌的整張脊背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從左側肩膀處開始,能念念上面的內容嗎?”

  化羽逐字念道,那幾句寫的正是如何將靈元植入宿體培育出新肉身的功法。

  “我平時照著鏡子,只能看到部分內容,後面的關鍵部分你可記住了?”

  化羽幾乎能夠過目不忘,他點點頭表示都記下了。

  “其他還寫了些什麽,都念來聽聽。我也想知道這傳說的絕世功法究竟是何物?”

  化羽於是接著念起來,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那天在屋外窺見的情形,虛禹那是在欣賞自己煞費苦心藏在鶯歌背上的半本《修元經》。

  念到一半,鶯歌抬手打住,“我終於明白燕翔為什麽那麽痛恨虛禹了。”

  “那你呢?他對你做出這樣的事。”

  “要知道,當人抱著一線希望的時候,很多事情便都可以忍讓。化羽,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的這個身子一直都是我的心病,我從小被欺凌,被蹂躪都是因為它。

  後來,虛禹告訴我,只要聽他的話,就能修煉出靈元,再以靈元化生出新的肉身,我就可以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後來,我才明白,靈元哪有那麽容易修煉。需要天賦和悟性還有天時,而這些我都不具備。所以我壓根不可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就算有,熬上千年百年,那我何如把希望放在下一世更快更實際呢?

  那時候,我在整整一花房的花中唯獨培育出這一株適合作為宿體的蝴蝶蘭。那天剛好你入門,我就跟自己打了個賭,我把她送給素昧平生的你,如果你不懂培育,或疏於照顧,把她養死了,那就是天意斷了我這個念想。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直到小夭身死,我才明白這果真是天意。如果能因此復活小夭,也算我這幾十年來沒有百忙一場。”

  化羽聽著很是動容,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鶯歌,但看起來對方也並不需要安慰, 他已經為將來選好了方向。

  “化羽,這盆蝴蝶蘭和小夭就托付給你了。待她開花,小夭也就回來了。至於我,突然想明白件事,如果連自己都討厭自己,又怎會得到別人的喜歡呢。所以,我要好好過完這一世,再不管世俗的眼光。我要踏遍這大江南北,天大地大,總有一處是適合我安身立命的。”

  看著鶯歌嘴角流露的真摯笑意,化羽也回以微笑,沒想到最後才發現他才是這四羽閣最溫情的存在,如果早些知道,定要和他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黃昏,殘陽如血。

  如今,金羽閣、翠羽閣、雪羽閣都已人去閣空,僅剩下唯一的墨羽閣。

  而化羽和青羽之間始終橫著道坎兒。化羽不想邁過這道坎兒,不想與青羽相認,甚至不願承認自己羽妖的血統。他突然理解了鶴舞的母親雪娘,也許做個凡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

  虛禹就這麽死了?

  青羽始終不能忘記山崖之上他張開的四扇五彩雙翼,記憶中他見過這樣的翅膀,那是羽妖一族唯一擁有四扇翅膀的女人——嫣羽姬。

  青羽想起那些被他忽略掉的過往,想起他和嫣羽姬有過的露水情緣,他們妖族的男女之事就是如此,合則在一處,不合則分開,從沒有那麽多約束。

  但那日,尙輕曾痛斥自己,不該將妖族的習性帶到凡世,傷害凡人女子。或許,真的是自己錯了,也或許妖族的風俗本就涼薄?

  這時,身後傳來尙輕的聲音:“從日落時就站在這裡,在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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