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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令:陰山寒》第1章 ―― 肆壹 ――
  誰又能想到,這時隔多日的再次重逢,會讓我的心情複雜到極點。

  就在我親眼見到那四隻小鬼的一瞬,我便意識到,李青木那家夥雖也不肯主動聯系我,他卻一直守在暗中。

  而我肯過去主動見他,則不過是因為我實在太想確認他的無恙罷了。

  可誰知,當我真的見到他們之後,我竟就又會不自覺在意起了那一晚被隱藏到了至今的真相與秘密。就在這其中,顧南之是一心都在篤定著,我一定就會是最終害死李青木的凶手——我甚至可以斷定,不肯對我信任絲毫的他,除了對我的利用,一定還有其他。

  對此,我當然就會因為畏懼死亡的再次到來,而一心隻想遠離這裡。

  就盡管,我早已猜想到,這一次除卻要去參加陪審之外,我丟失已久了的一魂一魄,也必將真見下落——內心再三猶豫之後,我還是決定再次親赴冥府,以徹底與這一切有個了斷。

  懷著這樣極為複雜的心情,我幽怨而絕望地望著「森羅殿」裡的一切,心裡可一點都沒有因又要開了眼界而生出的歡愉與激動。

  但事實上,這次的兩界同審,本就是破例中的破例。

  而作為陽壽未盡的活人,縱然是在「泰山府君」親佑的「森羅殿」,我們也不可任由旁人瞧見了我們真實的面容。

  因此,此行之前,當然是一向擅長如此的關清垚,分別取了我們的頭髮與指甲。

  隨後,她便將冥府早已篩選出來人選的頭髮與指甲,混合進了那其中。而以符紙與這經過了融合的頭髮與指甲焚作灰燼,再輔以煎好的湯藥,那足能以假亂真的易容之術,便就完成了準備。

  只要我們幾人將那湯水飲下,我們的面容便會被成功替作他人模樣。

  雖心有不願,但當時的我,還是跟著一同喝下了那口感極其惡心的東西——分明就置有「法身」的顧李二人,都已相繼身先士卒了,那我的推諉與抱怨,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再等我偷偷睜眼的時候,我的眼前便已是滿目皆為金碧輝煌的宮殿了。

  這似乎是位於整個「森羅殿」中軸線上最大的單體建築,便正是那所謂的「森羅正殿」。殿前是用上等的石材搭建所成的十層台階,台階上的高台上,又放置了一張長約十尺的木質桌案,桌案後,端坐在軟榻之上的,便是一位身材肥膩又留有一把黑長胡子的中年男人。

  只見,那男人雙目無神,頭頂華蓋,身披玄色廣袖長袍。

  見我們幾人憑空出現在這空曠的殿內後,他竟像是被抓了個正著的小偷一樣,趕緊將自己本是斜靠在軟榻之上的身形擺正。隨後,他立即將嘴裡似乎是吃掉了一半的食物,一口咽下。而咽下後的一瞬,他又像是被一口噎住了一般,下意識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就望著眼前那突如其來的一切,我不禁露出了一臉的嫌棄表情。

  就對於他真正身份,我想,只要是長了眼的,都必然不會不知。

  但即便是在得以無法無天的夢中,我也不會想到,那堂堂統領管轄整個冥府的「泰山府君」,就是我眼前這個渾身肥肉,既似小偷又似小人,還兼備了低能弱智與猥瑣的中年大叔啊!

  我當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乃是亙古不變之理。

  我當然知道,不以貌取人,至少是為一大美德。

  我這樣不斷在心中安慰著自己,卻偏是在又一抬眼望向那府君老兒的一瞬,我終於開始相信,

這原來不過又是一個夢境罷了。  而就在我那般嫌棄的注視之下,那府君老兒便又匆忙咽了一口熱茶。

  只見,那似乎並未察覺到盞中溫度的家夥,其舌尖剛一觸到那茶湯,他便立即慘叫了起來。

  約莫是過了半晌,又以其廣袖遮了面的府君老兒,這才清了清嗓子。

  隨即,他故作出正經的模樣,兀自甩動了一下袖子,並頗是鄭重地開了口:“諸位,一路過來,辛苦了。諸位在天枕村的英勇付出,不僅是替天行了道,我更是欠下了你們一個天大的人情。待陪審結束後,我必將遣人厚待諸位身在冥府的先輩。”

  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我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妥——

  即便因那熱茶,他的舌頭有些腫脹,他的話語有些含糊不清,但那高台之上傳下的聲音,竟真就能洪亮與渾厚到,整個殿內都充斥了他的聲音——分明,這「森羅殿」是如此之大啊。置身於其中的我們,都會被顯得僅是能如同螻蟻一般大小。

  如此,壓根兒不必我費神絲毫,我便能將其聽得一清二楚。

  同時,我還能清楚地感到,伴隨著這仍舊能回蕩在殿內的話音的,正是一道撲面而來的壓迫感。那無法用肉眼看見的壓迫感,很快,就讓我感到呼吸困難,也讓我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一切,絕非是夢。

  因此,我立即便止住了自己心中原還是在“感慨”著的話語。甚至不禁為此打了一個寒顫的我,更是收回了原本四處張望與打量的眼神。

  而很快,那個男人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那天枕村所發生的事情,原是上一任府君手中的案子。一是恰逢職權更替,二是那陳卞安生性狡猾,後來再未犯事,時間一長,即便是冥府,也再沒了追訴與羈審他的權力。”說罷,他便兀自在空中揮了揮右手。

  沒過上幾秒,因他的那一記揮手,這整個殿內,便驟然響起了一陣宛如地搖山動般的響聲。緊接著,兩旁本是遙遙相望的牆壁,竟就向中間飛快地聚攏了起來!

  震驚之際,我急忙穩住了自己跟著一同搖搖欲墜的身體。

  等我再回過神來,我這才錯愕地發現,這個本是大得出奇的正殿,幾乎就是抬眼之間,便縮減成了一個剛好合適的空間。而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這一時之間,我竟真就與那府君的距離,不過咫尺之遙了。

  我本能地後退了半步,卻不想,那高台之上的男人,竟在向我揮手的同時,對我命令到:“這正殿縮成如此大小已是極限。不如你來我身邊好了,免得聽你這麽小聲的話語,還要費上諸多心神去聽。”

  聽了這話的我,下意識便想開口回絕。

  可忽然,我又意識到,我根本就沒有開口說過任何。於是,我遲疑地伸手指向了自己,並不解地開口問到:“我……我?”

  他則立即反問到:“不是你,還能是誰?”

  而那一刻,無數個疑問,便旋即衝進了我的腦子裡:他難道是能聽得見我腦子裡想的東西?為什麽他就非得讓我去他身邊?難道是因為顧李二人之前做過的「卦夢」?還是說,因為他聽見了我心中對他的嘲笑和嫌棄,他想要伺機公報私仇?

  如果他真的能聽到我心裡在想什麽,那這無疑會令人感到十分恐懼。

  同時,他對我的目的與脅迫,在眾目睽睽之下,都能做到毫不遮掩。難道說,我身邊那些我曾視作朋友一般對待的家夥,真的背著我,早就和他互通有無過了?

  想到這裡,我不禁又偷瞄了一眼一旁那恍若就是傀儡一般,站在原地而依舊面無表情著的眾人。

  但很快,儼然失了耐心和興致的府君,又開口催促到:“蘇不忘。”

  而望著他那在華蓋之後愈加陰沉的臉色,我本能地又後退了半步。

  隨後,強行故作出鎮定模樣的我,這才向他質問到:“為什麽是我,只是我?”

  這話音剛落,立在他身旁的老者,便旋即睜開了其原本微翕著的雙眼。緊接著,從他那渾濁不堪的眸中,所立即迸發出的凜冽眼神,則似離弓的利箭一般,穩穩落在了我的身上。與此同時,一旁的田思舉,也急忙伸手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

  事實上,連田思舉都知道,這樣的質問,逾了分寸和規矩,又何況是我?

  只不過是,對於府君這樣的質問,或者說,是對於冥府的打聽,其結果對我說來,顯然要重於其權力與地位對我的脅迫罷了。而為了得到這個答案,我甚至借來了剛剛忽又活絡過來的田思舉——我急忙望向他,並煞有其事地抱怨到,“天枕村裡,明明大家都是出了力的啊。”

  聽了這話的田思舉,欲言又止過後,便又匆匆別過了腦袋。

  而那高台上的男人,則是朝著一旁的老者揮了揮衣袖。緊接著,儼然便又來了些興致的他,向前俯了俯身,並不疾不徐地開口說到:“你所好奇的,你至少要先上來了,才會有機會看清真相。”

  聽了這話的我,猶豫片刻後,還是儼然認命一般,快步到了他的身邊。

  在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座上地府君和其身旁的老者後,故作出不以為然模樣的我,又冷冷問到:“所以,我是要跪下麽?”

  他則側身看了一眼我,冷冷回應到:“坐我旁邊來。”

  可不知怎麽搞的,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我竟就不受控制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掙扎著試圖站起身來,卻發現,正有一只看不見而又充滿了力量的手臂,死死按著我的腦袋,竟就在無形當中,令我跪在原地,而再動彈不得半分。

  我下意識看向了不遠處的老者,很快,我便從他臉上的神情之中,得到了這一切背後的答案。

  可還不等我再說些什麽,台下便忽然傳來了李青木的聲音,“她隻——”

  關清垚則訕笑著搶過話去,“不過是要你坐下罷了,來福姐姐,你幹嘛要跪下啊?”

  而緊接著,倚在軟座上的府君,便跟著一同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到底是怎麽給這小姑娘說的我啊,怎麽就被嚇成這樣了啊?”抖了抖周身肥肉的他,一手便將我從地上撈了起來,“小丫頭,我都胖成這樣了,難道我看起來還這樣不和藹可親?”

  被迫坐在他身邊的我,卻冷著一張臉,不願再回應絲毫。

  眼見著從我身上再找不到任何樂子後,抖著一身肥肉的他,隻得緩緩斂了笑容。隨後,他又故作正經地清了清嗓子,並在重新端坐起了身子的同時,開口說到:“勞煩諸位自己找個位置坐下。”說罷,他又扭頭望向了一旁的老者,“你把當值的判官都叫過來,今日無事的閻羅也一並請來,一起審審這蘇女俠拚死抓住的家夥。”

  那老者聽後,趕緊側身搭了話:“十位閻羅和十六位當值的判官,統共二十六位,早已候在殿外。”

  府君則急忙激動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又開口催促到:“那趕緊叫進來啊。”說罷,他伸手取了塊桌案上盤子裡的糕點來,並神情真摯地望向了我,“你要不要也來一塊?你們上面的甜品,嘖,真的是……”

  我瞥了一眼那桌上的糕點,急忙搖了搖腦袋。

  可誰知,那漸漸在我眼中,再沒了個正經形象與模樣的府君,在胡亂朝嘴裡塞了兩塊糕點後,竟輕聲對我威脅到:“你應該感到開心啊,是我,是整個冥府對你有所請求。”說罷,他便故作無事發生一般,神情淡然地望向了台下,“你若願意留在這下面,替冥府再出些力,替自己積些陰德,總好比你再回去上面繼續混吃等死得好吧?”

  聽了這話的我,當然是震驚無比。

  我猜到了這次陪審絕不簡單,我猜到了那個家夥一定別有用心,但我怎麽會知道,我會被威脅,要留在這個全是死人的冥府當中!?而他選中我的原因,又怎麽可能是看上了我的能力——該死的,這樣大的冥府,他不會是要借我的手,去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吧?

  想到這裡,我不禁徹底慌了神。

  情急之下,我下意識想要向台下的李青木出聲求救。

  可那率先將其識破了的府君,則又戲謔地開口說到:“區區一魂一魄罷了,若是我要遣人替你尋回,不還是一盞茶的工夫?”

  而這話語之中,我很確定,其中是其毫不遮掩的,就宛如是權傾天下之輩與身俱來的神武與威嚴。在其仿似是不假思索的話語之下,很快,我便鬼使神差地失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殿內驟然響起的一陣尖厲卻異常渾厚的鑼鼓之聲,才令我猛地回了神——

  殿前貫通了整道牆壁的木門,從左到右的,依照精準到秒的節奏,忽就被人從外一扇接著一扇地推開了。而那將木門上的花格盡數覆蓋的白紙,似乎是特製的,在那木門被一扇扇打開後的一瞬,殿外那依舊如同泡影一般五彩斑斕的陽光,便一如暴雨墜地一般傾泄進了殿裡。

  那夢幻無比的光亮,更是在青灰色的地板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方正卻又尖銳的光區。也讓那飄散在半空中的塵粒,都再無躲藏之地般,盡數暴露在了我們所有人的面前。

  緊接著,十個身披深紫色官袍又臉覆惡鬼夜叉模樣面具的家夥,便按照順序,挨個兒走進了殿內。很快,他們一字排開,又不約而同地在同一時間內,對正面著的高台,畢恭畢敬地作了個揖。

  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的我,隻覺心中一緊,那想要逃跑的念頭,便也跟著油然而生。可偏偏就是在這關鍵的時候,我竟猛然發現,自己的雙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支撐我身體的全部力氣。

  而一旁的府君,則又是在空中揮了揮手——頓時,這間正殿,又發出了一陣巨大的響動,左右兩側的牆壁,便飛快地向外退了出去。與這牆壁外擴一起的,則是三層猶如從地裡生長出來一般的木質台階。

  待這殿內再沒了動靜以後,那一排身披紫袍的家夥便快步走到了左側的第二層台階之上。隨即,駕輕就熟的他們,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並掀開下身的衣物,入了座。

  這仔細一看,我才發現,那構造的精妙之處:從外看上去,不過是木質的階梯上擺放了幾張無腿的石案;那其中,也就是這些階梯的內部,原來竟是被特意鑿空了的,這便形成了一個類似於懸浮在半空中的裝置,供人得以輕松入座。

  而很快,從門外又進來了十余位身披玄色官袍的年輕人。

  在分別同我身邊的「泰山府君」與率先入座的十個人作了揖後,他們便和李青木一行人,一同走上台階並入了座。一眼望去,這些人裡,還有著好幾位女性的身影,她們個個兒面容姣好又身姿綽約,不由的讓人想再多看上個兩眼——要不是我實在是難以管住自己的這雙眼睛,簡直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我,可根本就不敢這樣明目張膽。

  是啊,我之前短短的二十幾年人生中,我哪可能見過這樣的陣仗?

  盡管我此刻用的是別人的面容與模樣,但我的的確確是坐在「泰山府君」的旁邊啊!也不知究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還是積了八輩子的德,就在剛剛,我可是做夢都不敢想象,自己能在冥府之主的位置上,受那些個不知死了多久的家夥的拜見。

  就在他們齊刷刷行禮的一刻,我甚至都不禁要在心裡悲歎起,這一下子到底會生生折我多少年的陽壽。

  可一旁的府君見狀,偏又小聲打起趣來:“姑娘家家的,長得好看的男子不看,偏去看同樣身為女子的文判作甚?”

  於是,聽了這話以後,我急忙便心虛地收回了眼神。

  他卻忽地斂了話中的波瀾,“不過也是,見你現在的樣子,量你也不敢直勾勾望著我的「十殿閻羅」。”他不禁抬眼望向了我止不住顫抖的雙腿,並又笑著調侃道,“倒也是差點兒就要被你剛剛的架勢唬住了,左不過也是個只會虛張聲勢的小丫頭罷了。”

  而這話一出,我當然是腦子裡只剩下了不解與驚慌。

  甚至根本再猜測不出對方任何意圖的我,幾乎就是要用盡了僅剩的全部勇氣一般,過了好一會兒,這才閃躲著眼神,小心翼翼地追問到:“所,所以你——”

  可我這儼然就是丟盔棄甲一般的試探,卻被無情打斷了——

  剛剛那將我好生一頓收拾的老者,冷不丁就出現在了我的跟前。而他陰沉而又沙啞無比的話語聲,便就接踵而至,“此次「泰山府君」親審,這當值的不當值的,文的又或是武的,都得來候著。”

  隨即,再不願藏著掖著,或者說本就有意而為之的它,更是滔滔不絕了起來,“你們陽間所傳,早不是我冥府現在的樣子了。「泰山府君」為冥府之主,傳到如今,早已更替多代,主管審判一事的「十殿閻羅」亦是如此。身領如此殊榮的閻羅,與世代護我冥府土地的十大陰帥齊名,為求公正,不以罪罰名目單獨審判。每場「森羅殿」判事,三位閻羅再輔十位判官共審,並嚴格按照排班輪值。凡入我冥府之人,生前犯事者,一經閻羅蓋棺定論,發至「十八間地獄」按罪罰名目逐一受刑;生後犯事者,經由各城府衙「審寧司」審判,或入「十八間地獄」或削減剩余陰壽;生後若膽敢在陽間犯事者,「泰山府君」親審,即刻格殺。”

  再聽了這話,不,準確說來,是這話剛一從那家夥嘴裡說出的一瞬,我便已是心感不妙。

  在我看來,單是進了這裡,我就注定要被折損壽命了。又何況,我還被親口交代了這裡的樁樁件件——我他媽一定會被殺人滅口吧,就在這裡,就為了那什麽「泰山府君」見不得光的事情!!!

  而分明那家夥說的東西那樣多,壓根兒就不敢將其放在心上的我,卻就是把那一切都記了個一清二楚。

  到了這種地步,再一加上那無論怎麽看都像是在扮豬吃老虎的府君老兒,我愣是都不敢輕易再使出裝瘋賣傻的手段。於是,在極度的不知所措之下,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隨即,我便飛快而絕望地垂下了腦袋。

  可我才剛一望向我仍舊顫抖不已的雙腿,我的身體便又立即猛地顫抖了一下——

  原來,殿外忽又響起了一陣更為尖厲的鑼鼓聲。而隨著那由遠及近的鑼鼓聲,一同的到來的,是一個身縛枷鎖的清秀男子。盡管那加在他身上的枷鎖,沉重與繁瑣到近乎要將他整個兒壓倒在地,但他的周圍,還是被四個分別站在他正東南西北方的夜叉,緊緊包圍著。

  那一刻,我終於意識到,那來人,正是這場兩界同審的主角。

  而即便正殿又被外擴了一次,但因為我正坐在高台之上,這男子的面容,我只需輕輕抬眼,便能將其盡收眼底:他身高雖很修長,但身材卻相當羸弱,清秀的五官之上,不見一絲戾氣與敵意。年齡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他那雙渾濁的眸子中,卻已透露出年邁的遲鈍與滄桑。盡管他身上的衣物破敗與不修邊幅,但裸露出來的肌膚,卻是無比乾淨與蒼白的。其同樣被鎖鏈緊緊拷住的雙手上,仿佛有一些難以被擦拭掉的深黑色汙漬。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得是他的髮型——盡管他的長發,猶如稻草一般凌亂且不堪地披散了下來,但那蹭光瓦亮的大腦門兒,只需一秒,便能得出他生前所處的那個時代,到底是什麽。

  原來,看上去仍是年紀輕輕的他,在清朝時,就已遭遇了不測。

  再按照他那晚親口對我說的話來推算,他大概是光緒帝在位的時候,便遭致了橫禍。

  僅從外觀上看去,他又似乎並沒有致死的明顯外傷——再回想起自己之前在冥府禁區見過的惡靈,兩兩對比下,不禁對其生出一絲“好感”的我,終於也感到了一絲難得的輕松。

  而剛剛響徹著整個殿內的鑼鼓之聲,在他來到殿前正中央的一刻,也終於停止了。緊接著,那在他四方押送他的夜叉,上前取下他脖子上的枷鎖後,便也跟著退到了一旁,隻余手中的鎖鏈。

  只見,那偌大的台下,便只剩下孤零零的他一人。

  可面對這樣常人窮盡一生也難以見到的聲勢與畫面,他倒也不見絲毫畏懼或是懊悔。

  只見,他雙手的手腕處仍被泛著光芒的鎖鏈捆縛著,卻就同再感受不到絲毫疼痛一般,他便就自顧自地活動起了他那靈活依舊的十指。

  緊接著,他那渾濁不已的眸子,便更是開始若無其事地掃視起來。

  其那種就仿佛是如夢初醒一般的環顧,好似是在從未見過的畫面當中,找尋著什麽東西一般。而他那顯然對這一切再陌生不過的眼神當中,依舊透著一絲狂妄。

  在我看來,他理應知曉,這裡就是他的終點了。

  或者說,那曾經的確能夠令他狂妄與囂張至極的生活,即將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就會是那十年如一日的酷刑纏身;他將終日不可見到天日,甚至連意味著解脫的死亡,終究亦會變作一種奢望。

  對於這將要的一切,他分明是知道的。

  他的臉上與眸裡,卻毫無懊悔與恐懼。

  但很快,他那雙隱約摻雜有絲毫玩味的眸子,便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分明根本就看不見那渾濁不堪的眸子中,還有著些什麽。我分明代表著正義,分明還坐在「泰山府君」的身旁,卻仍舊會被他看得渾身發毛,隻覺得頭皮一緊,隨時便可能跌坐在地上。

  仿佛,就單單是這毫無任何威脅意味的一看,我便能夠被他徑直要了性命一般。

  而就在我如此坐立不安之時,一道極為尖厲與高亢的鞭笞之聲,便驟然劃破了這殿中近乎就要令人窒息了的沉默——不出意外的是,根本來不及控制自己的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出一個激靈。

  與此同時,我又看見,被鞭子正正抽中了背心的那家夥,已然向前踉蹌了好幾步。但即便那鞭子在一瞬之際,便將他抽得皮開肉綻,他也不過僅是踉蹌幾步,卻始終未有倒地。

  只見,他緊閉著雙眼,又深吸了一口氣,“還沒判個什麽罪名,你們便要動了刑……小小冥府罷了,這是要屈打成招啊?”說罷,他笑著強行咽下了一口飛快湧向了喉間的鮮血。

  緊接著,他又兀自向前了好幾步,“只不過,過了這麽久,饒是你府君也無法再追究我了吧?”他愈講便愈是情緒激動了起來,很快,他試圖掙脫鎖鏈的手,便引出了巨大的聲響來,“府君老兒,你清楚得很,所以你才要對我屈打成招!”

  不出所料的是,他這話都尚未說完,那道再次響徹這個「森羅殿」的鞭笞之聲便已落下——再難以受住如此的他,終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並又被一道突如其來扎進他身體的細線,猛地向後拖去。

  其被拖行的距離並不長,但那中間,卻無一沒有留下一灘灘黏膩漆黑而又散發著惡臭的液體。

  而這一次,我也終於“有幸”將那一切看清:原來,是站在右側席位旁一副儼然文官扮相的女子,行了這所謂“大不敬”的刑法。那仿佛就是長在她手臂之上的玄鞭,不僅只是被其使得出神入化了——在她出手,再至她將那玄鞭又掩回袖中,不過,僅就是過了一兩秒罷了!

  倒也正是拜了如此難能一見的神速,我才會在其第一次之時,錯以為這裡的聲速竟要快了光速。

  而那道同樣泛著光芒的細線,則出自她一旁的另外一人。

  那人面覆著怪異而可怖的面具,亦是文官衣袍覆體——比起他一旁那出手乾淨利落的女人,他則是費了好一番工夫後,這才以其靈力編織而成的細線,將那受審之人五花大綁起來。

  隨後,那女人不卑不亢的話語,便響徹了殿內,“陳卞安,汝生前生後所犯之事,無不窮凶極惡,罪不可赦!到了殿上,府君親審,卻也不見汝有絲毫悔改之意。如此刑罰不過只是懲戒汝不敬之意,便是要受不住了?”

  聽了這話的陳卞安,不禁趴在地上愣了愣神。

  緊接著,仿佛就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他竟放聲哈哈大笑起來:“冥府亦當是個人人平等的地方。他府君也不是什麽高人一等的神佛,我縱使不敬,又如何?你這樣大放厥詞,難不成是想要告訴我,府君老兒的威嚴是要如此手段,才能顯出的吧?”

  他這話音剛落了地,那女子便神色一凜,急忙呵斥道:“你——!”

  可還不等她再多說出一個字來,我一旁的府君便若有所思地揮了揮袖子。而後,他向前兀自挪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你若安安生生在那度過余生便也罷了。卻偏又害得那些本就遲暮之人丟了性命,怎能不究?陪審團在此,看你如何能再逃脫法網。”

  那陳卞安,到底也是個口舌伶俐的家夥。

  他的那番言論雖然改變不了任何,但畢竟是在殿上眾人面前,那府君饒是真有怨言,也再難以說出口來。深知如此的那二人,便極為知趣地收了手。如此,那陳卞安便能暫時不受皮肉之苦。

  而被松了周身捆縛的陳卞安,也就旋即露出了一記冷笑。

  只見,他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並又冷冷開了口:“你也說是遲暮之人,不過早些解脫罷了。取他們性命,不過是讓他們從老無所依的絕境中逃掉罷了。”說罷, 他又將視線穩穩落在了府君的身上,“你們審過的死人那麽多,又怎麽不知,這樣的行為,未嘗不是一種恩賜。”

  但,許是見了這囂張模樣的家夥,亦不下千百了。

  那不見任何喜悲的府君,等陳卞安將話全部說完以後,這才意欲不疾不徐地開口。

  卻不想,就在他的話語即將出口的一瞬,那似乎是將那時機看準了的陳卞安,便徑直搶過了話去,“所以,你們冥府遲遲都沒有動我,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啊?”

  而那一刻,我沒有看錯,他那雙本是渾濁不堪的眸子裡,赫然便迸發出了一道令人極為不安的寒光。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然在劫難逃。

  就好像,他如此的困獸之鬥,並不僅僅是在為自己辯護——準確說來,我竟沒由來地覺著,他這樣的行為,仿佛是在刻意演繹給某人一般。

  我不禁被自己的這個猜想驚出了一身冷汗。

  下意識的,我便偷偷地用余光向兩旁瞄去。

  但那試圖去知曉旁人心思的動作,都尚未開始,一旁席上,便驟然傳來了李青木的聲音,“在這殿上,還未到你能夠發言提問的時候。按照規矩,需得有人先向「泰山府君」與「十殿閻羅」稟明原委之後,你才可以提出異議,你可知?”說罷,他便兀自凌空掐起了指決。

  緊接著,在一聲乾淨利落的“去”字落地之時,一張繪有密密麻麻符籙的符紙便應聲飛向了他劍指所直直指向的地方——還不及陳卞安有所反應,他的口舌便被這張突如其來的符紙,徹底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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