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了傅晨的具體住址以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將要面對一場惡仗。可事實是,他們還是遲來了一步。
這是眾人趕到「出藤市」後的第三天,再是焦急,卻也無濟於事。
要知道,在降頭師的手中,那取自活體之中的嬰孩,會與其生母一同被殺害。為了增加死者的怨念,降頭師會以極其殘忍而漫長的手段與方式,完成這場屠殺。隨後,其便會從死者的下頷處,煉出死者的屍油,而這屍油,就將成為降頭師與這死者之間的契約。
如若屍油不毀,那這含冤而死的亡魂,便不會消散,更入不得地府。
而保管這屍油的人,就將成為該亡魂的主人。他們不僅可以隨意差遣與役使這手中的亡魂,更可以要求這亡魂滿足自己的欲望。但這樣的欲望,在降頭師的掌控之下,往往只能被滿足十分單一的方面。
簡單來說,若是求財,便只能得財;若是求人,也便只能求人。
但往往許多時候,供養這些亡魂的人,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之下,都會成為被亡魂反噬與控制的對象。
對於這種降頭術的處理,即便是李青木,也會覺得頗是棘手。
因此,這一次的撲空,也可以說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只是,令他感到十分不解的是,在幾個人的努力尋找之下,他們竟然沒能從傅晨的住所,找到其與那對母子的契約,也就是那對母子身上的屍油。
更為匪夷所思的是,那裡也並沒有找回蘇不忘的一魂一魄。
而根據他與顧南之的共同查驗,他們也能認定,蘇不忘曾被羈押在那對母子手中的一魂一魄,也並未消散不見。
那麽,事情的真相,到底會是什麽呢?
對此百思不得其解而又始終放心不下的李青木,就此留在了「出藤市」。唯一還能令他感到安心的是,那對從通風管道逃走的母子,沒了傅晨和其居所的庇佑,必定只能躲藏在陰氣旺盛的地方。即便是子時時分,其也未見得就敢輕易出來,再危害世間。
而冥府的規矩,一般都是亡魂在上面過了頭七之後,才會遣了專人上來,將其引渡下去。也就是說,若一切流程正常進行,要等到傅晨在「森羅殿」上與十殿閻羅托出全部的實情,就還至少需得三天的時間。
面對這種因無能為力而生出的挫敗感,李青木單是再想想這個中細節,便隻覺得頭疼不已。索性,趁著天色還早,他匆匆出了酒店,一個人開始在這個還不算太過陌生的城市裡,散起了步。
可剛出酒店還沒多久,他便在路上看見了一個“不速之客”——
只見,蘇不忘正盤腿坐在一輛汽車的引擎蓋上。似乎很是疲倦的她,縮著脖子,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手機。
而內心再三猶豫之後,李青木還是沒有選擇偷偷溜走。
一眼便猜出對方心思和想法的他,快步走了上去。緊接著,他便微微仰起脖子,並用恰到好處的音量詢問到:“找我什麽事?”
聽到這話的蘇不忘,倒也不見絲毫的意外或是詫異。
她一邊繼續專心致志地盯著手機,一邊漫不經心地回應到:“我回了一趟你的「青木齋」。我把咪吖和旺財接過來了,食物和水雖然都留夠了,但它們也是真的很想你。”說罷,她這才略是不舍地將眼神移開了手機,並垂眼望向了李青木,“你為了我的事,前後也是費了很多的心思。別的我做不了,我想,我還是至少能為你解決一些後顧之憂的。
” 李青木淡淡地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蘇不忘,可很快,也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又因為剛剛她的話語,生出了異樣的情緒。而十分厭惡這種情緒的他,便不大耐煩地開了口:“你先下來,我不喜歡仰著脖子和人說話。”
但這話音剛一落下,這個生性偏也是清高慣了的男人,卻又心生了懊悔。
他雖清高而不願沾染凡塵瑣事,但他的性子卻是溫吞和散漫的。很多時候,在親近之人面前,他還偶爾能像個小孩兒一般,囂張而又有些幼稚。而偏偏,一向行事坦坦蕩蕩的他,心中與話裡的不情願,竟都不過是因為厭煩麻煩罷了。
像現在這樣因煩悶而生的不情願,他可是頭一遭。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面前那個女人竟乖順地聽了他的話,既不爭辯也不抱怨,就僅是默默地跳下了車。
而在李青木的心中,她分明就是一個衝動、固執又愛逞強的女人。
可這樣一個幾乎就是為了達到目的而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就在他的面前,卻再沒了往日的鮮活與熱情。他以為,這個開朗又聒噪的,並將他視作救命稻草的女人,會在他的面前,對她自己的行為邀功請賞;他以為,因為他的一時失言,她能像對待田思舉那樣,與他爭辯鬥嘴。
可這幾乎就是令他習慣,甚至是讓他可以意料到的一幕,卻並未發生。
取而代之的,是蘇不忘在他眼中,讓他感到陌生的面孔和話語——他不禁開始猜想,是否是這個模樣的她,才是最真實而不掩藏絲毫的她;又是否是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從而放棄了自己這最後的一絲生機。
想到這裡的李青木,儼然再忍不住了一般,急切而憤懣地質問出聲:“你是在覺得,我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時間裡找回你的魂魄?”
而聽了這話的蘇不忘,則不禁愣住了。
三兩秒後,對這質問既是感到不解,又是感到可笑的她,這才怔怔地開了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家的狗有多大能耐。它掙脫了鏈子,差點兒可沒把咪吖活吞了。難道我會眼睜睜看著你無功而返,還要回去面對那樣的畫面麽?”說罷,又儼然似是意識到了這話中不妥的她,便又急忙補充到,“我的意思是,是敵人太狡詐了,這可怨不得你。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在來之前,我就沒抱多大希望。比起順利找回我的魂魄,我其實最希望的,還是大家能夠安全。”
面對對方這樣的解釋,李青木卻隻覺得,眼前這一切,太過陌生了。
他忽然就不認識這個曾和他朝夕相處過的女人了。但又轉念一想,他似乎,很快便得到了其中的答案——原來,在傅晨家裡,她衝在最前面的原因,就是為了不讓別人以身犯險。在她的眼中,除他以外,沒有人與她構成過雇傭關系,所以,她才不想欠了他們再一次的人情。
想到這裡的李青木,不禁錯愕地又望向了面前的女人。
可那總是能先人一步,又猜透對方所想的女人,便又故作著不以為然的模樣,開口說到:“你就當我是一個虛榮又懦弱的人好了。比起自己的這條小命,我的體面和尊嚴,還要重要許多。”
說罷,她便兀自轉身,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而那車門不過才剛好翕開了一條縫而已,那其中儼然已是蓄勢待發的旺財,便旋即衝了出來。不過,這一次,它直直撲去的,卻並非是在它眼中,只是“食物”一般存在的蘇不忘——它後腿一個猛蹬,便扎向了李青木。
見了這一幕的李青木,則不禁立即興奮地喊叫了一聲“旺財”。
緊接著,他又蹲下身子,一把將旺財緊緊擁入懷中,好讓好幾日都沒能見上的旺財,能夠在他懷裡盡情撒嬌。
蘇不忘則又鑽進後座的車廂裡,將縮在角落裡的咪吖連哄帶騙地抱了出來。而令李青木再次感到詫異的是,那生性就是高冷又膽小的咪吖,竟不知在什麽時候,就與那女人熟絡了起來——只見,那自小便被他養在身邊的咪吖,此時此刻,竟正在她的臂膀當中撒著嬌。
那一瞬,他不由的,又再次心生了一種“東宮易主”的悲歎。
但很快,徹底回過神來的他,便又鄭重其事地問到:“那天,是不是顧南之單獨跟你說了什麽?他總是——”
卻不等他將話說完,那懶洋洋倚在車門上的蘇不忘,便就搶過了話去。
她一邊垂著腦袋,溫柔而寵溺地望著懷中的貓咪,一邊平靜地說到:“我喜歡你。這個世上,又有哪個女孩子會對拚上全力去拯救自己的男人,不動心呢?”短暫的停頓以後,她又抬起頭來,定定地望向了李青木,“但很顯然的是,你不會和我在一起。”
事實上,在顧南之的質問之下,她猛然間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她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就真的喜歡上了李青木。同時,她幾乎就要斷定,顧南之心裡喜歡的人,也是李青木。
而按照她的性子,情敵的出現,並不會讓她退縮絲毫。
她極力安慰自己,顧南之的質問,根本就是別有用心。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事情背後的真相,真的,就同他說的那樣殘忍。
在經歷了之前的種種以後,她本以為,接下來的事情,再不會比之前更加糟糕了。可漸漸的,她竟開始對將要迎來的平靜生活,反倒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抵觸情緒。
要知道,這來之不易的平靜,分明就是她此前拚上一切都要換回的啊。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就越來越離不開李青木了。而與此同時,在與他經歷了那一場場驚心動魄的冒險之後,她這在平靜之中沉寂與麻木了許久的心,竟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躁動了起來。
偶爾,在她那腦海之中飛快閃過的念頭之中,竟就真的生出了,想要再去嘗試一次的衝動。
但同時,她又深切地明白著,這些令她感到無比新奇與刺激的冒險,有著會叫她葬送性命的危險。而這所謂的“冒險”,在李青木與顧南之那種人的眼中,雖有危險,卻仍是必須拚上一切的使命。
他們背負著如此使命,也擁有與之一戰的能力。
而她這個誤打誤撞,僅是因為幸運才能從中又撿回幾條小命的平凡之人,只會在他們將要的路途之上平添阻礙。
她如此矛盾,卻只能就此放手。
於是,懷著這樣多年都不曾再有過的心情,從最開始的時候,她便將這次的“旅途”,當作了最後的分別。
而顧南之直言不諱的話語,不過只是更加堅定了她的內心罷了。
望著眼前沉默不語的男人,她急忙露出了一副漠不關心的神情。緊接著,故作灑脫的她,又嘻笑著說到:“承蒙大師這些天的照顧,你已經救過我一次了,我也沒有錢再——”
而這一次,則是李青木出言打斷了她的話語。
畢竟,他可真是受夠了,她這逞強的樣子啊。
他冷冷說到:“我答應過的事情,我就一定會做到。以後你要不願珍惜自己的這條性命,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