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再一次被留在了沈初一的家裡。
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本該在家裡照料沈初一母親的姝兮,竟也跟著幾個大男人一起去掘墳了。
而更讓我大跌眼鏡的是,李青木竟然也留在了這裡。
準確說來,是早便人事不省了的他,正在客房裡呼呼大睡著——很是不勝酒力的他,在村民熱情的招待下,不過一斤白酒下肚,便已酩酊大醉。再加上吃不慣村裡的東西,他吐了好幾次胃酸以後,便四仰八叉地癱倒在床,就連嘴裡再哼唧些什麽的力氣,都沒了絲毫。
因此,剩下的重擔就不得不交在顧田沈三人身上。
顧南之要處理起那種事情來,當然是遊刃有余。可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僅是憑借著一腔熱血的田思舉,到底要怎樣,才不會在危急的情況下,拖了眾人的後腿。
但因為昨夜我所經歷過的事情,我錯過了李青木幾人的進村。而就跟徹底忘了我這個人的存在一樣,不單是顧南之,就連其余的幾人,都始終沒再對我解釋或交代過任何。
也就是說,對於他們的部署與安排,我幾乎是一無所知。
在一聲聲的道謝與熱鬧散盡之後,再次獨守起了空房的我,就隻得來回焦急地踱起步來。
事實上,與其說我是焦急,倒不如說是無盡的煩躁與恐懼。
對我說來,我當然是一萬個不願意,再去經歷一次昨夜的險境。而偏偏,目前唯一能夠保護我和關清垚的李青木,即便已是到了深夜,也還不見任何要清醒過來的跡象。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今晚我要再與那東西對上了,可真就是連絲毫的還手之力都沒有了。
而在無數次踱步之後,我終於開始在房裡四處焦急地尋找起來——沈初一到底是個心懷敬畏的家夥。昨天被他親手撕下來的那張符紙,其實,應該是被收起來了吧?
如果我找到了那張符紙,至少它是可以幫我抵擋個一二的吧?
懷揣著這樣幾乎可以等同是“僥幸”的猜測,我原本小心翼翼翻找著的動作,都不禁又加快了許多。
可就在這時,我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陣木門被推開的“嘎吱”聲。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當即便驚得周身一個激靈。幾乎就是下意識一般,我旋即扭過了身去——只見,整張臉仍舊腫作豬頭一般的關清垚,正定定地站在客房的門口。
那一刻,盡管她臉上有著紗布與淤青的存在,我卻依舊能看出她此刻臉上透著凝重與沉冷的神情。
就從那其中,我立即反應了過來,我也因此再沒了嘲笑或是心虛的心思。
但儼然還不肯死心一般,我還是上前了一步,並嘗試著用眼神窺了窺昏暗無比的客房,“他——你小師兄,還沒醒?”
關清垚則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沉聲開了口:“我覺得他不太對勁。你,你去小賣部買些能解酒的東西回來。”還不等我有所回應,她便又不大情願地補充到,“你難道想指望我不成?”
聽了這話的我,當然會覺得惱火不已。
但同時,我卻沒了絲毫的心思,要與那死丫頭再爭個你死我活——就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我隻感到心中“咯噔”了一聲。再是不願意或是害怕,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最擔心的事情,就要來了。
原來,早在村裡宴席的時候,我就隱隱感到了一些奇怪與不妥。
在熱鬧與喧囂的推杯換盞之際,我依稀從村民的七嘴八舌當中,
聽到了許多零碎的信息。現在仔細再回想過去,我才驚訝地發現,他們真正肯願擺這宴席的原因,並不是我們所見到的那樣——左右都是沾親帶故的村民,是又聽到了些什麽,這才聚在一起來道謝的。 他們的言語之中,的確不掩對李青木的欽佩與稱讚。但到底,將他們真正號召在一起的,還另有他人。
對此,我就不得不懷疑,李青木的醉酒,正是中了那東西暗地裡的陰招。
可在當時,那樣多的村民,那樣的熱鬧與噪雜,那東西真正使的手段,我根本就無法輕易判斷出來。
而掘人墳墓這事兒,再是偷偷摸摸,卻始終不可能做到無人察覺。
如果,顧南之他們能夠先於那東西找到其隱藏起來的屍身,再立即將其毀掉,那它再是能耐,它也只能就此徹底消散。但就這樣一個再淺顯不過的常識,我絕不相信,那個早就能模仿人類生活又不被輕易發現的家夥,不會提前想到並為此做足了準備。
因此,我只能猜測,他們就是要借此引出那東西,要其自己露出馬腳,從而帶他們找到其屍身真正的所藏之處。而那東西一旦狗急跳牆,那昏迷不醒的李青木,就一定會成為其首要攻擊和要挾的對象。
到了那時,顧南之手上的籌碼,便會徹底失去應有的分量。
想到這裡,我甚至都顧不上其他任何了。我的腦子裡,唯一還剩下的,就是要想盡一切辦法,讓李青木清醒過來。
而再一望向渾身是傷的關清垚,一股子油然而生的悲壯之情,便又將我淹沒在了其中。緊接著,儼然認命了一般的我,在仔細又檢查了一下全部門窗之後,便匆匆套上了外套。
可我剛一推開房門,關清垚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等一下。”
隨即,一瘸一拐的她,急匆匆遞給了我一柄陳舊的短劍,“這個是外公給我用來防身的。雖然刃上畫的幾道符籙,我都看不懂,但在你的手上,總是能替你防住一些東西的。”
見我不應,她便又立即高聲說到:“你快點兒回來,聽到沒?不,不過,外面布了「雷池陣」,你倒也不用太急……”
她原本望著我的視線,漸漸的,又不大坦率地閃躲到了其他地方。
我剛一接過短劍,她則又儼然如釋重負一般,紅著臉嘟嚷到:“但一碼歸一碼,你昨晚對我做的事情,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而一如昨夜一樣,這裡的夜晚,平靜卻壓抑。
不過九十點鍾的樣子,村裡的街道上已經看不見人影。就連兩旁的房屋裡,也已鮮有燈光。
我將短劍插進褲腰裡,又將外套向內攏了攏,快速按照地圖上的指示,來到了村頭的小賣部——它就開設在村頭,是整個天枕村唯一的購物去處。它不僅能夠記錄下每日所有人的進出行程,還是唯一一個能在短時間內接觸到所有村民的地方。
但基於我對整個村子的猜測,我並不大樂意在那裡多逗留半刻。
我隻記得,不過太久,我便來到了這裡——雖然依舊是木質的房子,櫥窗櫃用的還是多年都未淘汰的推拉玻璃,售賣的貨品也都相對單一和低廉。但這裡,真的是整個村子現在最為明亮的地方了。
老板似乎坐在門背後的廳裡,從外面望去,只能看見一台正在播放電視劇的老舊電視。
於是,我清了清嗓子,高聲喊到:“老板!老板我要買東西!”
裡面傳出一陣似乎毫無停意的嗑瓜子聲,過了許久,才傳來一陣極為不耐煩的女聲,“大晚上的叫那麽大聲做什麽?要什麽東西自己拿,零錢給我擱台子上就行。”
說罷,那其中,便又只剩下嗑瓜子和電視裡的聲音了。
我就隻得繼續扯著嗓子喊到:“你這東西都放在櫃子裡呢,我自己取不到啊。”
又是等了好一會兒,似乎電視上是傳來了一陣廣告的聲音,那女老板才整理著身上的睡衣,面露慍色地走了出來,“你們這些城裡人,就是沒什麽素質,你不知道這個小門,是可以推開進來的?”
她一邊說著,還一邊不斷大力地拍打著玻璃做的台面。
我也隻得立即灰溜溜地,將本是搭在上面的雙手收了回去。緊接著,我便急忙開口說到:“蜂蜜,或者柚子,我要。”
她不屑地望了一眼我後,便不疾不徐地從身後的貨架上取來了東西。
可我的手剛一觸到台上的塑料瓶,不自覺又冷笑一聲的她,便又陰陽怪氣地說到:“你還真敢買啊?你們就一點都不怕,我在裡面下了什麽會把人鬧死的藥?”
因此,我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而一臉趾高氣揚神情的她,則繼續滔滔不絕到:“我勸你們早點回了。這世上哪有什麽鬼?你們真是為了騙錢,良心都不要了。說到底,你們還不是就是想把我們村子的名聲搞臭了,才好趁火打劫,想一分錢都不給,就把我們村子給買了。”
不禁對此錯愕無比的我,急忙追問到:“可中午才超——”
可還不等我將話說完,那個燙著滿頭卷發的女老板,竟“呸”的一聲,就將嘴裡的瓜子殼吐在了我的身上。緊接著,儼然就是被徹底激怒了的她,竟破口大罵到:“你還敢說這件事情!?隨隨便便超度個村子最近死的人,你們就成大英雄了?盡使些下三濫的障眼法,你們騙得了村裡一個個老不死的,可騙不了老娘!”
倒也不知是不是她頻繁接觸村民的原因,這個顯然中氣十足的女人,可一點都沒有這村裡死氣沉沉的模樣。如果她想,那她嘴上真與我大戰個三百回合,可都能綽綽有余。
但事實上,我當然無心跟這樣的人爭個你死我活。
我就隻對她剛剛的話語,有了莫大的興致。而這好奇與興趣,甚至讓我下意識就要露出的生氣表情,整個兒退了回去。我煞有其事地撣了撣衣服上的瓜子殼,這才心平氣和地問到:“你不是不相信世上有鬼麽?你又是怎麽知道,我們到底超度了誰?”
聽了這話的她,則當即又翻了個白眼。
緊接著,不禁用雙臂環抱起自己前胸的她,又冷笑著說到:“我怎麽就不能知道了?真是好笑啊,就準你們裝神弄鬼,還不準我們群眾長了一雙雪亮的眼睛啊?”
而她那副趾高氣揚又儼然怒不可遏的模樣,乍一看,可簡直就是要從裡面跳出來,再把我生吞活剝了一樣。
望著眼前這副樣子,我一個沒忍住,竟笑出了聲。
在沈初一委婉的提點下,我當然知道,村子裡的人盡管依舊遵循著世代沿襲的習俗,卻也不是人人盡信這風水堪輿一事。可我還是沒能想到,她竟會對我們排斥到了這種程度。
就與那些來熱情感謝的村民相比,她真是“獨特”到了極點。
不禁攥緊了拳頭的我,則又冷冷地望向了她,“說重點,就這樣難?”
而三兩秒後,不禁呆楞在了原地的她,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儼然生怕我會做些什麽的她,警惕地瞪著我,但很快,她的眼球便又不受控制地在眼眶中飛快地移動起來。
她的眼睛在飛快地瞥向左邊以後,又迅速看向了我,就好似在無聲地求助一旁正躲藏在暗處的家夥一般。
於是,我一手迅速將後腰裡插著的短劍抽出,一手徑直揪住了她的衣領。我將她整個提溜到了我的面前,在將短劍“啪”的一聲放在桌上後,又厲聲質問到:“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也就是在這一瞬,她手上本是捏握著的瓜子,盡數灑到了地上。
而被整個提溜起來的她,眼睛裡開始迸發出慌張與恐懼的神色。周身不自覺顫抖起來的她,急忙支吾到:“怎,怎麽?還想……動動手?我告訴——是村北的張嬸兒說……說說的……她一大早就跑過來告訴我們,你們弄巧成拙,引鬼上……上身了……”
但直到她的話音落下了許久,她的“救兵”都沒有出現。
漸漸的,我開始放松了警惕。而恰就是在這時,鬼使神差之際,我的眼神便落在了她身後的櫃台上——那上面放著一隻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米色瓷碗。這隻實際上是與整個村子都格格不入的瓷碗,因其獨特而精湛的工藝,猛然間,又讓我想起了什麽。
我清楚地記得,李青木晚飯時所用的,就是這樣一隻一看便價值不菲的瓷碗。那個時候,我還以為,這是村長分出自己家裡的碗,燉了家裡的雞,特意端來給李青木的。
可我怎麽會想到,這分明就是出自一套的碗,竟會出現在這裡。
而再一回想起李青木醉酒之後的種種不適,隻覺心中一緊的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於是,我急忙加重了本是揪著對方衣領的氣力,並再次厲聲質問到:“既然不信我們,那你為什麽還要特意送飯過來?”
誰知,聽了這話的她,竟露出一臉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她愣愣地望了一眼我,隨後,情緒再次激動起來的她,便急忙大呼小叫到:“這個是沈初一要求我做的啊!沈初一說大師作法辛苦了,給我拿了隻剛殺的雞,要我燒頓拿手菜出來給大師吃。要不是鄰居跟著一起起哄,你以為我……我願意?”
我原本揪住她衣領的手,有些失力了,儼然很快便要抓不住她了一般。
她竟就趁機猛地後退一步,徹底掙脫了開來。只見,她連連又後退了好幾步,這才著急忙慌地解釋到:“你別懷疑在我頭上啊!我燒好了雞,才裝進碗裡,回頭進廚房拿個東西的工夫,這連碗帶雞的可就不見了。鬼知道被誰拿走了,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們那個破大師吃上沒有。”說罷,她還十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衣物。
等我徹底回神過來,我則立即又追問到:“那這個碗怎麽還在你這?”
那女人不禁急忙噤了聲,三兩秒後,她這才不情不願地支吾到:“沈,沈初一隻說要感謝大師……那雞燉出來那麽多碗, 我自己留下我該留的,不是天經地義?”
面對這樣的一切,那一刻,我當然不肯輕易相信她說的一切。
但同時,直覺又在告訴我說,這樣一個頻繁與不同的人有所接觸,又心裡一直堅定認為這世上絕不會有鬼怪的女人,照理說,不會成為那東西蠱惑與上身的對象。
於是,我抱著台面上裝著蜂蜜的塑料瓶,便要轉身跑開。
而我剛一轉身,忽然間又意識到了什麽的我,便又急忙回了頭。緊接著,我從褲兜裡摸出了一遝百元的紙幣,並“啪”的一聲,將其在拍在了面前的玻璃台面上,“蜂蜜和你的拿手菜,我都買了。”
她本是不以為然的表情,則在看見這活生生的一遝錢後,立馬發生了改變。就仿佛,她那對眼睛裡,旋即長出了兩個金錢的符號一般。只見,眼中儼然只剩下欲望的她,伸手便要一把蓋住台上的錢。
我則下意識先她一步,又飛快地將其按在了原地。
而事實上,那一刻的我,下意識是想說些什麽的,但最終,我還是什麽都沒能說出口。因為,我忽然意識到,我之前幾次三番想要與她爭辯的是非與對錯,從始至終,都毫無意義——即便她真的見到了不得不令其信服那一切的畫面,即便今晚在這村子裡出了結果與分曉,對她來說,她始終都會過回平淡而恣意的生活,對我來說,我也不會再與其有任何的交集。
我隻不禁要感慨,身在「青玄宗」中的李青木與關清垚,一路過來,究竟還背負了多少不被知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