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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令:陰山寒》第1章 ―― 叁柒 ――
  當我再次清醒過來,似乎,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還不等我真正睜開眼睛,窗外強烈而刺眼的光亮,便已讓我的眼前一片火紅。盡管我的意識已經足夠清醒了,但似乎在我腦中遲遲無法被驅散的困意,還是讓我很難挪動身體。

  就這樣,我勉強抬了抬眼皮,並又將腦袋整個兒陷進了枕頭裡。

  而漸漸的,那觸感同樣十分奇怪的枕頭,便傳來了一陣令我一時難以描述的氣味。我不禁仔細又嗅了嗅,這才猛然發現,那氣味當中所充斥著的,實則是一股會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裡面原本應該是一股帶著清香的草藥味,但不知道怎麽搞的,就在枕巾之上,偏就還隱約透著一絲什麽東西發霉與腐爛了的味道。

  就在我清楚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我立即便反應了過來。

  緊接著,因此又猛然記起了昨晚一切的我,便直直從床上坐起了身。而接下來映入我眼簾當中的,則無疑是讓我徹底清醒了過來——昨晚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了。沒了本就破爛不堪的木桌,那幾乎就要空無一物了的客廳,便更是空曠無比。

  但我的眼前越是整潔乾淨,我就越是會感到心慌不已。

  就在這因陽光而變得亮堂與溫暖無比的房子裡,伴隨著我心中的不安與慌張,我的身上,更是又沒由來一般迎來了好幾個寒顫。

  而為了能夠讓自己好受一些,我掙扎著起了身。

  強忍著周身忽來而不肯停歇的酸痛,我僵硬地跳下了床——可眼看著我的雙腳就要挨了地,我的手腕上竟驟然又傳來了一陣劇痛。

  我下意識回頭一望,這才發現,我的身後,原來還躺著一個大活人!?

  而那活人,不是別的什麽人,正就是紋絲不動的顧南之啊!

  只見,他側臥著蜷縮在床,其一多半兒的面容都被隱在了松軟而整潔無比的枕頭當中。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的我,格外小心與仔細地查看了好一番,這才能夠確定,他仍在熟睡之中。

  於是,就在那一刻,心下不禁長舒一口氣的我,又軟癱在了床邊。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敢壯起膽子來,就似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就在昨晚,我可是親眼看到了被上了身的關清垚啊。盡管不過只是匆匆一瞥罷了,但我還是能夠十分篤定,那上了關清垚身體的家夥,是可以將自己完美隱匿起來的。

  也就是說,如果那家夥願意,它是可以將自己模仿成活人的樣子的。

  如果不是它在一開始的時候,就作出了恐怖至極的動作與行為,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判斷出,是它上了關清垚的身。

  所以,此刻我身前的顧南之,我當然會有理由懷疑,他不是真的。

  但我又怎麽會想到,分明已經用上了一百二十分專注力的我,還是被對方發現了——我就眼睜睜看著顧南之,在緩緩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迷迷糊糊地坐起了身。

  因此,本已偷偷挪到了床下的我,旋即呆楞在了原地。

  而緊接著,甚至都還不等我在驚慌之中想出哪怕一個字的對策來,那該死的家夥便就抬眼望向了我——就在我親眼見到他眸中冰冷與陰沉的一瞬,一道極為強大的,裹挾著劇痛的牽扯力,竟就又從我的腕間襲來。隨即,驟感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的我,便直直撲摔在了床邊。

  我當即便連連“哎喲”出聲,再等我徹底回過神來,我便又驚愕地發現,我竟已被迫匐倒在了那家夥的身前。

  只見,盤腿坐在床上的顧南之,正居高臨下地打望著我。

  就像是壓根兒看不見我臉上複雜到了極點的表情一樣,他又兀自垂下眼眸,並伸手將其腕間的細線解下。而後,神情依舊陰沉無比的他,又抬眼直勾勾望向了我。

  準確說來,他望向的,其實是我的手腕。

  從那眼神中似乎讀懂了些什麽的我,這才後知後覺般也看向了自己的左手——原來,他手腕上原本系著的一條細線,那另一端,竟是牢牢系在我的手腕上的。而在兩次突如其來的拉扯下,我這被系有細線的手腕,也被旋即勒出了一道紅印。

  那一刻,我再是遲鈍和愚笨,我也能反應過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那一刻,我幾乎可以篤定,顧南之那個該死的家夥,就是在防止我偷偷逃走。對於這一次又一次的冤枉和構陷,我當然不會再次退讓半步。

  於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怒火的我,旋即一個伸手,便揪住了他胸前的衣服,“你——!”

  顧南之卻立即冷聲說到:“這東西是捆不住活人的。”說罷,他便伸手將那細線取下,又將其一把攏入了自己的衣兜裡,“至少在一般情況之下,是這樣的。”

  而聽了這話的我,本應是會為那其中赤裸無比的羞辱,感到更加的惱怒。

  可就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偏偏就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自己個兒就徹底偃了旗又息了鼓。

  我就隻得眼睜睜望著他,愜意而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也就是在這時,我才察覺到,似乎是許久都未好好入睡一般的他,全身都布滿了困頓與倦意。而他本就蒼涼與白皙的肌膚之上,此時此刻,正浮現著一層說不出的病態,以及,難能一見的,因其滿目的厭世,油然而生的動人與美豔。

  分明是個出言總是咄咄逼人的男人,卻在這一刻,有了一種讓人不禁要心生憐惜與毫無由來的愛意。

  要知道,這但凡是眼睛沒張在頭頂的家夥,在與他初次見面之時,都會不由自主地被他絕好的容貌吸引——我又不瞎,這一點我當然明白。但以往,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是集中在李青木一人身上的,現如今和顧南之單獨相處起來,我卻才真正發現,這家夥的皮囊,竟真是好生絕倫,叫人無法輕易將眼神再挪開半步。

  就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我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心中也早已忘記他剛剛說的最後一句話,究竟是什麽了。

  再等我徹底回過神來,我的心底可就只剩下了嗚呼哀哉。

  我一邊逃也似的移開了眼神,又不禁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的沒出息。到了最後,我索性就像是徹底放棄了抵抗一般,開始又安慰起自己來——哈,這世上三觀跟著五官走的家夥,多我一個,怎麽了!?

  就憑借著這樣的想法,我立即便平複下了情緒。

  隨即,我便雙臂環胸,並學著他冰冷的口吻,開口說到:“早,早一點把話說清楚,不就得了。”說罷,我又故作正經一般望向了他,“我倒不是在懷疑你,但你,你是顧——”

  卻還不等我將話說完,他十分輕沉的冷笑聲,便就傳進了我的耳朵裡。儼然便是如臨大敵了的我,登時便向後縮了一下身子。

  但緊接著,他忽然多了一絲起伏與波瀾的話語聲,就又響了起來,“我的東西給了你這樣多,你都還記不住?”說罷,他更是微微挑動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你都,還感覺不到?”

  而聽了這話的我,不禁眨巴了一下雙眼。

  隨後,滿口髒話的我,便又旋即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領,“你是不是找死!?你他媽給了什麽?牙給你打下來信不信!?”

  顧南之則下意識歪斜了一下腦袋,並極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就在我劈裡啪啦罵了不知多久以後,他這才十分不情不願地開口解釋到:“我說的是真氣……”

  事實上,他後面似乎還說了許多,但我統統都聽不見了。

  就在“真氣”那兩個字從他嘴裡出來的一瞬,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是三兩秒以後,我才不得不接受了這個,令人感到無盡羞恥與絕望的真相——我到底是為什麽要誤會啊!?

  可如果不是他非得這樣遮遮掩掩,我一個女孩子會誤會到這種地步嘛?而那該死的家夥,竟還敢面露出一副“要不是見你當了真,我才不會出口再解釋”的表情!?

  想到這裡,我簡直都要被氣笑了。

  於是,我急忙又開口質問到:“你是不是覺得我蠢,我沒文化啊?”見他不應,我便繼續喊叫到,“老子武俠小說看得比你多得多得多,我聽得懂什麽是‘真氣’!”

  而與此同時,就在他的戲弄和提醒之下,我終於留意到了體內陣陣的暖意。索性,內心再三掙扎和猶豫之後,我還是忍不住小聲支吾到:“晦氣。”緊接著,我便惡狠狠地撒開了手,“我真的是謝謝你了。”

  隨之而來的,便是我與他之間無盡的沉默。

  但漸漸的,我便意識到,原來,這一刻我與他能夠十分“默契”的是,就對於他昨晚對我的利用,我們誰都沒再提起。就仿佛他重新替我補足的真氣,在無聲之中,就已經成為了他的賠禮與道歉,而我,也不得不默默接受他的這份歉意。

  因此,我不得不再次冷靜了下來。

  而在清了清嗓子以後,我便故作正經一般沉聲問到:“話說回來,關清垚呢?她是死是活啊——”

  顧南之則頗是無奈地開了口:“她鼻梁斷了,你打的。”

  我下意識“啊”了一聲,隨即,我便慌張地替自己解釋到:“昨天那種情況,可怎麽都怪不到我身上啊。那死丫頭被上了身的,我能保住自己這條小命,就已經很不錯了。”很快,又故作起鎮定與不解的我,更是急忙轉移起了話題,“等等,外面怎麽這麽吵啊……”

  但對於我的轉移話題,或者說,對於我昨晚對關清垚大打出手的行為,與其關系看上去很是要好的顧南之,並未有所在意。

  對此,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早就猜到了我出手的根本原因,而他,其實也樂意見到這樣的結局。

  而待我再回過神來,我便又見到,顧南之在依舊神情漠然地望著我。

  在思量片刻之後,他徐徐回應到:“都是來感謝李青木的。他正午的時候,把昨晚那東西當眾超度了。”

  聽了這話的我,不禁急忙瞪大了雙眼。

  過了好幾秒後,我這才不解地問到:“可我明明是——”

  他卻不大耐煩地搶過話去,“你應該是先見到一隻雙臂向前平舉的孤魂野鬼。它認得我的令牌,身有冤屈,這才找到你,希望你能替它伸冤。而其實,今天得以受到超度的,就是它。”

  而得了這樣確切的回應之後,我這才又立即放下了心。

  隨即,我便一邊活動著全身酸痛的肌肉和關節,一邊懶洋洋地問到:“那你們這樣著急,總是有原因的吧?”

  繞過我下了床鋪的顧南之,則在倚在牆上後,又雙臂環起胸來,“今天一大早,村裡傳開了一個消息。大致是說,村西沈初一家住進了幾個騙子,他們不僅引鬼上了身,還激怒了一直藏在村裡的惡鬼。還沒到中午,擔心整個村子遭殃的村民就擠在了門口,要我們給出一個交待。”稍事停頓片刻後,他便又繼續說到,“但也正因為有了這次作法,田思舉才能正大光明地用香灰、大米和「絆馬索」,去挨家挨戶查驗。”

  聽了這話的我,一邊艱難地跟著到了他的對面,一邊心事重重地用手托起了自己的腮幫子,“可即便這樣,也很難查到什麽吧。那東XZ在人的身體裡太久了,學著那人的模樣說話和行事,都早就不在話下了。”說罷,我又不禁再次環顧了一下四周。

  他則沉聲追問到:“你昨晚究竟看見什麽了?”

  於是,我一邊回憶著昨晚發生過的所有畫面,一邊將其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來。描述到最後,我又不禁嘖嘖稱奇到:“我真的親眼見到了,它模仿關清垚一舉一動的樣子。”

  聽了這話的他,似乎立即陷入了沉思當中。

  我卻不禁又滔滔不絕起來,“關清垚好歹也是「青玄宗」裡的人,我又是剛好丟了一魂一魄的廢人。你覺得,為什麽那東西偏偏就選擇了關清垚的身體?”說罷,我又故作神秘一般,特意向前湊了湊,“這裡的村民,受環境影響,體內陽氣虧虛得厲害。但即便是這樣,那東西成天躲藏在人的身體裡,它自己多少也一定會受到影響的。所以,我覺得,它肯冒險選擇關清垚的身體,其實就是為了把我們嚇走。”

  可直到我的話音落下了許久,他卻仍是默不作聲。

  於是,不禁對此心虛不已的我,又急忙替自己圓起場來,“我是覺得說吧,它既然有能力可以選擇關清垚……這就說明,它的實力,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吧?”

  我當然知道,我的這些小聰明,在他的面前,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

  但愈是望著他那張不起任何波瀾的臉,我便愈是會感到焦躁不已。索性,我便學著他雙臂環胸的模樣,冷冷又向他質問到:“那麽,昨晚你又看見了什麽呢?”

  而這時,似乎他才真正回過神來。

  只見,他定定地望著我,終於簡短而平靜地開了口:“我去了墳山,那裡的孤魂野鬼,沒能說出任何有用的東西。”

  而剛一從他嘴裡得來印證,我便儼然再控制不住一般,倏地站起來身。

  緊接著,我半似打趣又半似抱怨一般地質問到:“所以,沈初一是去替你守著你沒了魂魄的身體吧?”也正是在話音落下的一瞬,我才意識到,他將我當作誘餌的行為,到底有多可怕。

  如果他們來的再晚一些,我是不是真的會死掉?

  我開始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遇到李青木以後,就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為什麽我要這樣逞強,為什麽我偏偏就要為了償還他們的恩情,就要為素不相識的人,拚上性命?

  與其說是抱怨和責怪對方,不如說,我怕極了現在的自己。

  對自己越來越感到陌生的我,就這樣愣愣望著那絲毫都不願回應這個問題的顧南之,卻也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而就是在這時,一旁的門口傳來了一陣動靜——

  我和顧南之同時應聲望去,才發現,那進來的,正是穿了一身湖藍色及地禪衣的田思舉。他顯然有些疲憊,進來也不想理會我們二人,就徑直走到角落邊,想要取水來喝。

  在終於美滋滋喝上完了兩大杯後,他這才終於開了口:“太累了,挨家挨戶地去查驗也就算了,還要不斷回應村民各式各樣的問題。這事兒,簡直就不是人乾的啊。”

  我則不禁撇了撇嘴,“那你查出來什麽了沒?”

  田思舉則頗是得意地砸巴了一下嘴,“查驗早就結束了。但我借著查驗的名頭,去——”

  可還不等他將話說完,顧南之便搶過了話去,“那東西善能蠱惑人心,即便我們找到了今早在村子裡散播言論的那個人,也是無濟於事。 ”

  聽了這話的田思舉,則不禁瞪了瞪雙眼,“不是你讓——”而猛然間又想起了什麽的他,急忙噤了聲。似乎早在暗地裡與顧南之互通有無過的他,沒再繼續就此糾纏下去。

  我顯然看透了這一點,但我卻無心將其點破。

  於是,我懶洋洋地替他轉移起了話題,“話說回來,田思舉,你這穿的是什麽衣服啊?”

  那家夥則是將眼神瞟向另外一處空白的地方,儼然就是一副在努力回想著什麽的模樣一樣。而緊接著,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他握緊的右拳,穩穩地砸在了自己手心朝上的左掌上,“這都是田不——啊,我的意思是,這衣服是我費了好多心血才為大家量身定做出來的,特別好看……是吧,顧南之?”說完,他便急忙露出了一個很是尷尬的微笑。

  卻不想,一旁的顧南之,竟破天荒地點起了腦袋。

  而緊接著,他又頗是鄭重地交代到:“你和關清垚就在這裡好好休息,晚上我們去找那惡鬼的屍身。”

  我眯了眯眼,“挖人墳墓?”

  顧南之平靜地回復到:“挖人墳墓。”

  我咽了口口水,“偷偷的?”

  顧南之繼續平靜地回復到:“偷偷的。”

  我向下瞥了瞥自己的身體,“又只剩我和關清垚?”

  顧南之則一如既往般平靜說到:“保護好自己。”

  我上前一步,並沉聲又開了口:“把沈初一留給我。”

  顧南之卻除了嘴巴以外的部位,都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掘墳是個力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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