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究竟爬了多久,我們終於到達了出口。
而上去以後,映入眼簾的,卻依舊是一望無盡的黑暗。相較於剛剛,唯一的不同,便是這個出口之外,是一片諾大的曠野。
原來,這裡平坦而空曠,且安靜到了極點。
將這處圍繞在其中的,則是一片植被相當茂密的樹林。而那其中,是一個個在黑夜之中異常明顯的鬼火,在來回閃爍移動著。它們時而閃耀著詭異的藍綠色光芒,時而又變幻成一團團青黑色的氣體。
對於這樣的一切,李青木之前也告訴過我——
這種鬼火,之於陽間,在一般情況下,又會被稱作「磷火」,是人類或動物屍體腐爛後經過變化所產生出可以自燃的磷化氫;而這兩般情況下,這種鬼火,便是「吊瓶火」,是樹木或其他植物吸收了陰氣,並將其排出與陽氣接觸時所發出的藍綠色光芒,通俗一點來講,就是《倩女幽魂》裡「姥姥」的搖籃時期。
而在這外陰內陽的陰間之中,這鬼火的形成原理,便是剛好與陽間相反——就跟陰陽魚一樣,陽間,實則為外陽內陰。
我一邊小心翼翼而又無比好奇地打量著這周遭的一切,卻渾然不知,眼前的兩人已經開始有所行動。等我徹底回過神來,我這才發現,仍是胸有成竹的顧南之,也快速地褪下了自己的外袍。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顧南之一邊將褪下的衣袍撕成了好幾條布條,一邊開口解釋到:“這裡太空曠了,我只能以官袍為墨鬥線,布下一個臨時的「雷池陣」。”
我不自覺地重複了一遍:“雷池陣?”。
李青木則也跟著解釋起來:“他這官袍上有他的靈力,比墨鬥線好用多了。”說罷,他也準備將自己的貼身衣物脫下來,“待會兒我來維持「雷池陣」,你那一點點的靈力還是專心用來役鬼得好。”
我不禁再次發問:“役鬼……又是什麽?”
顧南之回應到:“便是借助我這令牌,役使百鬼,為我所用。”而這時,他上身已經脫得什麽也不剩,只剩下一條單薄的綢褲和靴子——不得不說,顧南之這家夥的外表實在無可挑剔,這「脫衣有肉,穿衣顯瘦」的完美身材,還真是忍不住讓人眼冒星星。
李青木又繼續解釋到:“就是借鬼打鬼,是一種相當厲害的控術。”卻就是,遲遲不肯將松了衣帶的貼身衣物徹底褪下。似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又不好說出口,他就這樣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
而似乎一眼便看出了這其中難言之隱的顧南之,卻並未對其在意。
他隻冷冷地回應到:“多謝抬舉。”說罷,他便拿著撕好的布條,獨自一人去不遠處擺放了——而不出意外的是,那本是要擺上一個直徑約為一丈有余的圓的布條,在那最後要收尾的地方,沒了。
在我眼中,這絕對,不是一個小的缺口。
於是,就這樣,我們三人一如商量好一了般,面面相覷起來——我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李青木則在原地繼續不安著。而平日裡冷酷得儼然像座冰山一樣的顧南之,竟都有意無意地護住了自己的襠部。
那一刻,我隻感到,這周遭的空氣,都要凝固了一般。
仿佛,都儼然不敢再大口呼吸了的三人當中,誰都沒有打破這絲尷尬的意圖——可就在這時,李青木竟一溜煙兒地將自己的衣帶,又重新系了回去。緊接著,他便心虛地說到,“顧南之你——”
卻還未等他說完,
顧南之竟惡狠狠地打斷了他,“你想都別想!你趕緊給我把衣服脫了,就現在!” 而我發誓,這絕對是我第一次聽到,顧南之用如此激烈的口吻說話。
生怕這倆神仙在我面前就大打出手起來的我,趕緊偷摸著不遠處,那布條圍作的邊緣之上——可事實上,我是想躲得更遠的。但比起這兩個家夥,我可更是怕極了這陣外的東西,因此,內心再三掙扎以後,我就隻得在這邊緣上尷尬而煎熬地來回踱步。
而很快,我便見到,李青木那家夥,選擇了妥協。
只見,儼然溫順得像隻小貓崽一樣的他,不甘而又唯諾地點了點頭。緊接著,他低下頭來,並快速地脫下了自己貼身的衣物——而就在他的軀乾與臂膀,完全暴露在了我眼前的一瞬,我終於明白了他剛剛的不安與扭捏,究竟是因為什麽……
那衣物褪下的一瞬,李青木身上的贅肉,竟跟著一起抖了一抖。
望著眼前這幅始料未及的畫面,再次全然忘記了剛剛所有恐懼和不適的我,一個沒忍住,便哈哈笑出了聲。
而同樣十分“有幸”能夠見到這一幕的顧南之,竟也破天荒地開口打起趣來:“你這兩年在下面沒少喝酒吧?”
李青木則是沒好氣地嘟嚷到:“要你管!”接著,他便狠狠將衣服撕碎,又飛快地去補上了這雷池陣的缺口——剛一補上,那顧南之腰帶上原本系著的小紙人,便倏地從那堆布條中飛了起來。每隔一尺,便立於一隻向下傾斜四十五度又不倒下的小紙人,就這樣,將我們三人環抱其中。
很快,每隻小紙人的雙手之間,便出現了一條紫色的光束。
而我想,這所謂「雷池陣」,在他們二人手中,便已布好。
這時,眼見一切都已妥善了的顧南之,便快步來到了陣內的正東角。隨後,雙腳一前一後,扎好一個釘子步的他,這才頗是鄭重地說到:“無論是我的「役鬼法」還是青木的「掌心雷」,都將消耗大量的靈力。但殘留在衣袍上的靈力並不多,如果援兵遲遲不到,那他勢必還要消耗靈力來繼續維持這個「雷池陣」。所以蘇不忘,你一定要盡快肅清衝殺到我們身旁的惡鬼。”接著,他將體內的真氣快速凝結,繼而從掌間化出一道衝天的紫色光束,“我已將我們現處的位置再次通知了同僚,所以各位,在這裡,我們一定要守住了。”
而還未等我有所回應,周遭的鬼火便突然閃耀了起來。
就像被誰突然點了一把大火一樣,那四周樹林裡的鬼火,便轟然一下,連成了一片……
只是一瞬之間,那驟然便形成了燎原之勢的鬼火,就將我頭頂之上的整片天空,染成了一大片極為詭異而又令人感到不禁心中生窒的藍綠色——就好像那本是偷偷隱藏在樹林當中的鬼火,都紛紛竄到了穹頂一般。一時之間,我竟很難再辨清,我究竟是站在地上,還是天上。
在我錯愕的視線中,就連身前顧南之的背影,都沾染了一層詭譎之色。
望著這周遭的一切,我不禁極力逼迫自己,急忙回過神來——也不知怎麽搞的,這一刻的我,竟也開始變得冷靜無比。我只聽到,四周紛紛又傳來了一陣陣尖銳的長嘯聲。而那就像是粉筆刮在黑板上時所發出的聲音,一陣接著一陣,絡繹不絕著又令人渾身發毛。
對此,我心裡很清楚,這便是死人睜眼時的聲音。
而下一秒,身後又傳來一陣雷擊之聲,我應聲看去——腳踏北鬥七星之狀的李青木,正將掌心間飛快化出的兩道藍白色閃電向外劈去。順著那藍白色的刺眼光亮,我清楚地看見,那閃電的盡頭,是一群被擊中而瞬間化作了青煙的惡鬼……很快,那似燒焦一般的味道,開始在空中彌漫開來。
於是,我急忙向守在正西方的李青木跑去。
但剛一跑到,那家夥便向我發出了一聲呵責:“來我這裡做什麽?你去守著顧南之。”
來不及爭辯什麽,我又轉身向正東方的顧南之跑去。
只見,那家夥迅速將令牌掏出,執於左手掌心,右手作劍指並飛快地在令牌之上畫好了一道符咒。而緊接著,以令牌為原點,數以百計的紫色細線如蛇一般,迅猛地扎進了陣外的惡鬼身上。
不過一瞬之間——
一陣死人睜眼的「歿」聲,迅速在天空中劈開——那些被扎中的惡鬼,如上了發條的提線木偶一般,迅速變成了顧南之手中的傀儡,調轉身形,飛快地朝著身後的惡鬼發起攻擊。
不多會兒,那些惡鬼,統統變成了縷縷青煙——那是一種毫無策略,幾近自殺式的攻擊方式。
這種儼然就是同歸於盡一樣的方式,如果情況較好,那在顧南之手中,也頂多只能斬掉百隻惡鬼。但實際上是,面對陣外這密密麻麻而數以千計的惡鬼,這種攻擊,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而轉眼間,我也已經跑到了顧南之的身邊。
卻不想,那家夥竟說出了和李青木一模一樣的話——一個沒忍住,心生不悅的我,埋怨著開了口,“可是——”
他則回頭瞥了我一眼,並冷冷呵責到:“快去!”
無奈之下,我又轉身向李青木所在的地方跑去——不出所料的,在大戰開始後的頭幾分鍾,我就跟個羽毛球一樣,在李青木和顧南之兩個人之間,來來回回折返了數趟。
我還沒殺了一隻惡鬼,已經被累得夠嗆。
索性,我就站在了圈中心,哪裡也不去。
可就在我決定要再稍作休息一下的時候,我猛然發覺到,顧南之手裡能用的傀儡已經剩不下許多了——最初遊刃有余的他,根本不會讓鬼接近這「雷池陣」。但我只是不經意地向右瞥了一眼,便發現,正有兩三隻惡鬼試圖突破結界——好在陣上的靈力還沒有竭盡,那惡鬼但凡是有一點觸碰到了陣法的邊緣,便如同觸碰到了火焰一樣,“滋啦”一聲,化作青煙。
望著如此模樣,我心裡有些焦急了。
其一是不確定我們能不能堅持到援兵趕來;其二,我有些擔心,這樣一無是處的自己,會不會拖了他們二人的後腿。
而很快,退了回來的顧南之,出現在了我的眼中——
似乎很難再順利役鬼的他,一邊定定望著陣外,一邊將束發的發帶一把摘下。緊接著,他便毫不猶豫地將真氣,附在了那上面——沒想到,這麽快,他也淪落到了要近戰的狼狽之境。
我隻得趕忙來到他的身邊,想要與他共同進退。
卻不想,依舊鎮定無比的他,冷冷地又開口說到:“我留了二十隻惡鬼,守在陣外以防不測——你不會以為我這就不行了吧?”
我趕忙搖搖頭,並開口說到:“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耍帥。”
而下一秒,我發現了一隻送上門來的惡鬼——我一個弓步急忙上前,捉住了那在陣法外遲遲不敢進來的惡鬼的肩膀,並一個後退,愣是,將它拖拽進了陣內。
然而,令我與它都同樣震驚的是,那家夥,並沒有被這陣法的巨大靈力,燒成青煙——有那麽一秒,我和它都愣住了。
我瞪著它——
它也用滴著鮮血的雙眼,瞪著我——下一秒,我從地上躍起,用膝蓋叩住了它的腰部,並向下猛地用力,將它徑直鎖在了地面。緊接著,不帶任何猶豫的,我一拳砸在了它的腦袋上。
一瞬之間,它從腦內迸發出的青色液體,便噴濺在了我身旁顧南之的身上。與此同時,那被鎖在地面的惡鬼,就化成了一道青煙。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這儼然已經消亡不見了的一幕,並又垂頭,再次望向了自己有些發抖的拳頭。接著,終於又回過神來的我,恍惚而心虛地開口問到:“我……我沒殺錯吧?”
瞥了一眼我的顧南之,卻沒有給出回應。
他扭頭又望向了李青木,並高喊出聲:“青木,「雷池陣」快破了!”
聽了這話的我,也不禁放眼向四周望去——那本應該懸在空中的小紙人,開始飛快地抖動起來。可還不等我看清,一記藍白色的閃電,箭似著,便從那背後劈過,竟就將那裡一排的惡鬼統統斬殺來。
顧南之則重新將令牌握住,並開始操控起以防不備的那二十隻惡鬼。
而李青木這時,也來到了圈中心。他的臉上,也已被惡鬼的鮮血染紅。那模樣看上去,竟比陣外的惡鬼,還要可怖上幾分。接下來的他,雙足立於中心,則雙手迅速結好一個「八卦先天印」,緊接著,他便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再以右手手掌,猛地擊在地面之上。
我知道,他這是,要以自己的靈力維持整個「雷池陣」了。
而似乎先一步就預料到了這一切的顧南之,也作出了要將本是緊緊攥在手裡的二十隻惡鬼,全數犧牲掉的準備。
我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一切,試圖再做些什麽,卻又被陣外一陣高亢的狼嘯之聲,吸引了注意力——我循著聲音找去,這才猛然發現,不知何時出現的一隻雪白色狼妖,正在陣外不遠處死死地盯著我們。而它周身的皮毛上,早已沾滿了惡鬼體內青色的液體。
面對對方這種無差別的攻擊,我想要第一時間告訴顧李二人。但不知怎的,我的嘴裡,就是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許是觀望完畢,那狼妖再次仰頭長嘯一聲,甩開了身上糾纏的惡鬼,並徑直向陣內衝來——我下意識看向了李青木,只見,那沿著手掌向外擴散開來的紫色光束,距離陣法的邊緣……還差了一大截。
我心裡知道,這事可是急不來的。
我又轉身看了眼顧南之,這一次,他顯然不再沿用那自殺般的攻擊方式——他未持令的手,在空中飛快地活動著。我也意識到,要想同時操控那二十隻惡鬼發動攻擊,又能夠巧妙地保全自己,確實不容易吧。
於是,沒敢再多耽誤一秒,我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我朝著不遠處那開始撕咬陣法上小紙人的狼妖衝去——也許已經成為了肌肉記憶,在即將接近那畜牲時,我躺在了地上,憑借著慣性,滑到了那家夥的身下。而緊接著,我又用雙腿作剪刀狀,在夾住那畜牲前爪的同時,腹部猛然用力,向左翻滾起身,便死死將那畜牲壓在了我的身下。
但我很清楚,我根本壓不住他超過兩秒。
於是,幾乎就是下意識的,我又以一記帶有全力的直拳,猛擊在了它的腦袋上——那僅僅是有些吃痛的畜牲,被我徹底激怒了。在仰天長嘯一聲後,猛地晃動了一下身軀的它,將我徑直甩了出去——可就在我被甩出去的一瞬,我又以一記手刀,自下而上地,將它半個腦袋活活削了下來。
而盡管,它的腦袋只剩下了一半,但它的戰力,卻絲毫沒有被削弱。
反而,它被我成功地激起了鬥志——它再次仰頭怒吼一聲,竟以其口中的獠牙,生生地將陣法撕開了一個口子。卻也正因為它撕開了個口子,其身後那些毫無理智可言的惡鬼,便成群結隊著湧了進來!
只見,密密麻麻的手掌,立即攀上了它的尾巴……未過幾秒,那狼妖便被生生拖出了陣外。
而面對這眼前始料未及的一幕,我有些震驚,卻也有些喜出望外。
卻不想,就在我以為自己又逃過一劫的時候,我的肩膀竟被一隻惡鬼死死捉住了——還不及我有所反應,我竟也被拖出了陣外!
那一瞬,我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還是陣內李青木一聲怒吼,徹底將我驚醒——
我清楚地記得,他那時,吼了一聲“死丫頭”。仿佛是用盡全力一般,短短的三個字,他竟破了音。
而清醒過來的我,勉強穩住了重心,並伸手緊緊握住了那捉住我肩膀的惡鬼的雙手。只是一瞬,它那雙手便化成了青煙。就趁著這個時機,我急忙向內卷起雙腿,一個翻身,便將身後襲來的惡鬼騎在了身下。
緊接著,我一拳揍碎了它的腦袋——直至它徹底化為一股青煙,我才發現,我的拳頭已經陷入了地面。
可剛等我想起身衝回陣內時,我又被後面一陣強有力的力量,狠狠撲倒在地。而我發誓,那猝不及防的一撲,險些將我的牙齒磕碎——我開始有些力竭了,就這樣被那惡鬼死死地壓在身下,動彈不了半分。
不出幾秒,我便清楚地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意與疼痛,在我的背上炸開——該死的,那家夥是直接把手插進了我的體內麽?仿佛,那隻鬼手,要穿過我的骨骼,直取我的內髒。
但那一瞬,我更是清楚地看到——
陣內的李青木想要起身向我衝來……但,也許是瞬時爆發了太多靈力,他剛一起身,便向前趔趄一步,並跪倒在地。似乎又是用盡了全力一般,他立即聲嘶力竭喊到:“顧南之!!!”
而那一瞬,有什麽液體,竟奪眶而出。
與此同時,我的心裡,竟陡然沒了恐懼與絕望。取而代之的,是將我整個身體生生撐滿的不甘與憤怒——我隻感到,有什麽滾燙的東西,忽然在我體內瘋狂地流竄起來。而其所到之處,都仿佛重新賦予了我身體的每一寸,一種從未有過的全新力量。
緊接著,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向他吼到:“都說了……不要管我!”說罷,我旋即將右臂彎曲過來,並以肘部向後猛地擊去——那家夥被擊中後,向一旁倒去,我急忙起身向後轉去。而就在穩穩地以肘部接住另一個惡鬼的攻擊後,我便三步並成兩步,向陣內退去——但那家夥不知何時,竟又用雙手死死地鉗住了我的手臂。
它儼然是使上了全力,不單是它的指甲,就連它的手指,竟也生生扎進了我的肉裡。
而無論怎樣都甩不掉它的我,慌亂當中,又恰好對上了它的臉龐——這家夥,在上面死得一定很慘吧。饒是儼然殺紅了眼的我,面對它那張一時無法辨認出具體面容的臉龐,也不禁心中一驚。
畢竟,從沒什麽機會見過世面的我,夢裡都不可能見過這樣血腥的畫面。
於是,我忍不住向一旁別過臉去——但下一秒,我還是雙手猛地向外用力,將那家夥生生撕成了兩半。但直到那家夥的身體也化作了一道青煙,它那嵌在我手臂裡的雙手,卻還留在原處。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心一橫,還是將那手臂一把摘下。
而就在這時,我的眼前,竟又驟然襲來了一陣天旋地轉——我整個人,竟被面前兩隻雙眼無神的惡鬼,狠狠地拋進了身後不遠處的陣內……就在我的屁股重重摔在地上的一瞬,那兩隻不知是在何時出現的惡鬼,竟就筆直地向內倒進了陣中。
只是一瞬之間,它們便被燒作了一陣青煙。
見狀,我猛地轉頭看向顧南之——那家夥的臉上,依舊毫無任何表情。見我終於得救以後,他一個彈指,便松開了操控惡鬼的細線。
而與此同時,陣法的邊緣,倏一下的,從地面,高高地拔起了一道道閃爍著藍白色的閃電。
就這樣,那閃電便再一次,將我們環繞在了其中。
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整個人才敢完全軟癱下去。我跌坐在地上,仿佛連伸手把臉上的汙穢拭去,都再難以做到。此時此刻,不僅是雙手,就連我的眼皮,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而身後的李青木,則忽又高聲喊到:“你們今晚誰都別想活著離開!”說罷,好幾道皓白色的閃電,便自他的掌間,以肉眼難以追上的速度,劈斬了出去——陣外轟然一聲巨響,轉而,一陣刺眼的白光又再次襲來——
當我再睜開眼時,陣外便就恢復了我們初來乍到時才有的寂靜。與此同時,一股焦肉味裹挾著強烈惡臭味,瞬時四溢在了空中。
那一刻,在我眼中,這一切,快到那些惡鬼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叫。
儼然就似一切歸零了一般,那陣外本還是不顧一切都要衝進陣內的惡鬼,竟愣是停在了原地。過了片刻,仿佛在心中得到了答案的它們,便紛紛向遠處慌亂逃去……
我眼見這近乎就是塵埃落定了一般的畫面,不禁長籲了一大口氣。
可偏偏,那遠方,又驟然響起了一陣極為戲謔卻又忽近忽遠的聲音:“這是哪位官家,這麽火大啊?”
我想要起身查看,卻不知怎得,還是動彈不得——還不及我想要回頭看那二人,我面前那層層青煙之後,便猝不及防地射進來了一隻極為迅猛和精準的長槍——
它“唰”的一下,直直地插在了陣前,那又想試圖衝進來的狼妖的脊椎之上——也是在這一瞬,我整個人,甚至都被震離了地面。
緊接著,一陣陣衝天的戰鼓聲,從四面八方驟然響起……
很快,那巨大的動靜,便響徹了這片狼狽不堪的曠野。
而那把長槍的主人,也踏著一匹雪白的戰馬,來到了我們的面前:那是一個身披同樣雪白鎧甲,又頭戴棕黑色牛頭頭套的家夥。他居高臨下地跨於馬上,一副好不威風神武的樣子。
就望著他那高高在上的模樣,我承認,當時,我整個人都看呆了。
要知道,這種近乎於救世主一般存在的英雄,就在我這長達二十多年的人生當中,還是頭一次見到。
於是,在我如此強烈而又熾熱的注視之下,那家夥跳下馬來,並一腳踩住了地上還在怒吼卻再也動彈不得的狼妖。而緊接著,倏的一下,他便將那長槍抽了出來。
與此同時,他又用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比了一個手勢,並冷冷地發出了他的指令:“帶走。”
只見,跟著趕了過來的陰兵紛紛下馬,並將我們與外面的惡鬼團團圍住——那些惡鬼像瘋了一樣向外衝去,但似乎陰兵們早在外面布好了天羅地網,叫這群惡鬼無處可逃。
其中,有兩位身披青黑色鎧甲的陰兵,其頭盔上插有一隻雪白色的羽毛。而作為那牛頭的親兵,他們第一時間得了令。只見,這二人,並未參與這聲勢浩大的包圍,他們徑直衝上前來,將那在地上開始哀嚎不止的狼妖圍住,並又用鐵鏈快速縛住了其的七經八脈。
而那牛頭,則是以右臂緊貼身子,在將那長槍端於身前的同時,又以鋒利無比的槍頭,直直指向了陣法邊緣上的雷電。接著,微微將頭仰起的他,戲謔而囂張地說到:“這陣法,也卸了吧,官家。”
再聽了這話的我,不禁又愣了愣。
可很快,再次意識到了些什麽的我,又急忙轉頭向李青木看去:很顯然的是,同時維持陣法和持續不斷的攻擊,消耗了他太多的靈力。盡管他沒有口吐鮮血,甚至,他還能夠繼續平靜地站在原處,但他那赤裸的上身,處處都是清晰可見的血管——他的血管顯然不似我們常人一般細長。他那竟有指寬一般的血管,就這樣昭然若揭地戳出體表,並在那被襯得無比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道青黑色的粗壯紋路。
遠遠看去,他李青木,竟是比惡鬼還要更像惡鬼。
望著那樣的畫面,我的嘴角不免有些抽搐,想張嘴說些什麽,但就是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麽,才最夠合適與恰當。
我不禁開始猜想,倘若今日沒我,是不是他便不會如此狼狽不堪?
再看看一旁的顧南之,本是素日裡總將自己收拾得一絲不苟的他,此時此刻也滿身穢汙。其同樣沾染上了穢汙的發絲,有絲凌亂,也有絲黏稠,在沒有發帶的束縛下,隨風緩緩飄動著。
隨後,定定望向遠方的他,又凌空掐好一個劍指,替氣力盡失的李青木,將這陣法逐一卸掉。
而望著這眼前的一切,我的心中不禁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恍惚之中,我又依稀見到,那手端長槍的家夥,緩緩走了進來——卻不想,這剛一踏足進來的他,儼然都顧不得其他任何一般,竟就將其手中的長槍,穩穩挑在了我的胸間!
當即,我便下意識瞪大了雙眼。
要知道,我這個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冥府當中的家夥,在這裡,既無身份記錄也無官階職位——該死的,他不會是把我也當成了惡鬼,要徑直把我給剁了吧……!?
那一瞬間,再顧不得任何的我,幾乎都要忘記了呼吸。
我開始在空中亂舞著自己的雙手。一時之間,甚至都忘了要開口解釋的我,仿佛是想要借著這雙亂舞的手,表明自己的無辜與清白,也更是想要以此暗示身後那兩個家夥,快來保住我的這條小命兒。
然而,我的身後,遲遲都沒能出現任何動靜……
不禁心中萬念俱灰的我,隻得緊緊閉上了雙眼。
而事情的轉機,又終於在下一秒,出現了——那原本像極了要一槍刺穿我的家夥,緩緩開口說到,“女人出門在外,也是需要注意形象的。”他的槍頭穩穩落在了我的胸前,卻好像沒有半分要傷害我的意思。
聽了這話的我,雙眼則立即試探性地翕了一條縫。
緊接著,心中依舊飛快默念著祈禱之詞的我,便又戰戰兢兢地向下瞄了一眼——原來,他這槍頭上,刺穿了我的衣物。他這樣一直端著長槍,竟是為了要把槍上挑著的衣物,將我幾乎要被一覽無余的胸口遮住。
而我竟不知,那顆“馬面”,早就消失得沒了蹤影。
於是,不由就紅了臉的我,趕緊後挪了一步,並用依舊顫抖不已的雙手,死死護住了自己的胸膛。
而恰就是在這時,一塊扁狀的玉石,竟從那長槍上,掉落了下來……
緊接著,那塊玉石,在地上發出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後,便彈到了我的腳下。見到這一幕的我,趕忙又後挪了一步,儼然一副擔心會被生生又碰來瓷的模樣。
但那身披鎧甲的家夥,則被我這模樣,徑直逗笑了。
他用戲謔的口吻說到:“這塊玉石是拿給你將體內的汙穢和濁氣引出來的。”索性,他一把收回了長槍,並繼續解釋到,“你的手臂和後背都被惡鬼抓傷了,不將這些汙穢和濁氣引出來,你會很麻煩的。”
聽了這話的我,這才有功夫向自己的手臂看去:十個青黑色的大洞,整齊地排列在上面。細細看去,竟還有些青煙在那上面來回漂浮著。
所以,我會被截肢麽?我還有得救麽!?
腦中湧出了無數疑問與絕望的我,在原地差點就要急哭。
於是,我踉蹌著急忙撿起了玉石,並帶著哭腔詢問到:“怎……怎麽用啊這個……我還有得救麽?”
那家夥這才慢吞吞地解釋到:“你把玉石放在嘴裡含住即可。”
就仿佛是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我也顧不得這玉石是從地上撿起來的了,一口便吞入了口中。
嗯,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一開始在口中是溫潤冰涼的,沒過多久,便火熱起來。下一秒,胃裡便翻江倒海起來……我一個沒忍住,便一口連著胃裡的東西和嘴裡的玉石,一同吐在了地上。
登時,那跟泔水沒什麽區別的腥臭,便撲面而來。
我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從我胃裡吐出來的,竟是一團帶有許多白色泡沫的黑色黏稠物——望著這惡心至極的畫面,一個沒忍住,胃中不禁再次猛烈抽搐起來的我,又吐了起來。
而面前那身披鎧甲的家夥,卻並不再理會我,只是朝著顧李二人,戲謔地吹上了一記口哨。緊接著,他這才頗是幸災樂禍地開口調侃到:“夠狼狽的啊,顧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