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內,李青木正端坐於沙發上,顧南之則站在他的身前。
不帶絲毫的猶豫,顧南之從懷裡掏出了一塊木牌,持於左手掌心之間,又以右手掐好的劍指,準備在其上方畫出一道符,“你還沒有正式上任,但現下事發突然,我也沒時間去請「道祖神」了。”接著,他又環顧了四周一圈,以再次確定這裡是否安全,“現在我要畫一道攝魂符,即是將你的魂魄攝出體外,然後再送鬼入地。”
我偷瞄了他手中的木牌,上面赫然用黑墨寫著三個大字。
可那複雜至極的字體,在我看來,饒是拚上了全部,我才勉強將那最後一個“令”字認出。
同時,我倒也不忘多起嘴來:“送鬼入地……那他豈不是——等等,你們下去以後,我們是不是要將他的身體搬到小小的房間內?不然「囊囊」如果反撲,他的身體受損……那他的魂魄也必然會受到傷害了——嘿,你們怎麽不就在小小的房間裡作法啊?”
而坐著的李青木,則給我了一副“你怕是個傻子”的表情。
我剛想爭辯回去,一旁的姝兮就強行遞給我了一碗中藥,“你又下不去,問那麽多做什麽?喝藥。”
見狀,我撇了撇嘴,乖乖地喝了口藥。
而顧南之則正式開始在令牌上畫符,並開始在嘴裡輕念:“九天九地,萬法匯源。豐都太守,聽令而行。收魂攝魄,送鬼入地。我有符令,來應符命!敕!”也就是在他念完咒文後的那麽一會兒,房內的空氣……竟是有那麽,一絲凝固了的。
如此,不禁便讓這在場的所有人,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
而我望著李青木那像極了定住在原地的模樣,儼然就像是中了什麽魔咒一般,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湊了過去,並伸出手指,戳了戳李青木的臉頰,“所以……他變成鬼了麽?”
卻不想,就在我話音落下的一瞬——
李青木那本是一動不動著的家夥,竟突然看向了我!分明,他的全身都沒有動過絲毫,但他的眼珠,卻就偏偏是飛快地在其眼眶之中,移向了我!而就這前後不過一秒的一幕,嚇得我當場便向後直直摔去,差點兒還將手中盛藥的碗,也給甩飛。
見我這幅模樣後,李青木則忍不住笑出了聲:“傻子。”
一旁的顧南之則有些無奈地開口說到:“我的攝魂咒需在被施咒法者毫無反抗之意時,才能奏效。你的修為在不自覺地抵禦我,你還是現在紫氣斂住,聚於丹田得好。”
聽了這話的李青木,便沒好氣地冷哼了一聲。
那樣子,也不知是在責怪顧南之為何不早說,還是在告訴顧南之,他已經收好了紫氣,隨時可以開始。
而不多會兒,顧南之又以劍指畫了個符,嘴上也再次絲毫不嫌麻煩地念起了咒文:“九天九地,萬法匯源。豐都太守,聽令而行。收魂攝魄,送鬼入地。我有符令,來應符命!敕!”緊接著,他便將左手翻轉過去,並將令牌正對著了李青木的印堂……不及讓人反應,他“啪”的一下,就將令牌重重地扣在了李青木的身上!
沙發上本是端坐著的李青木,頃刻之間,便軟癱在了靠背上。
一旁的田思舉,當即,便忍不住欣喜地大呼一聲:“成了!”
但那一刻,我偏就是隱隱覺著……不應該那麽順利呢?
這種連我自己都無法適應的古怪之感,又鬼使神差地指引著我,在將最後一口藥送入口中後,再次湊了上去,
並又戳了戳李青木的臉頰——嗯,真的就沒有絲毫動靜了,就連雙眼,也緩緩地閉上了。 我不禁兀自沉下心來,也跟著後撤了一步。
可恰好……身後的顧南之,毫無征兆地大喝一聲:“走!”喝罷,又猛地跺了一下地面——下一秒,一陣毫無征兆的眩暈,竟向我襲來……很快,一陣晃得我睜不開眼的白光,取代了那不由分說的眩暈。
慌忙之中,我想要抓住些什麽——
卻還不等我有所動作,我就又……恢復了正常……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到一切都回歸到了平複與最初的安定——天殺的!恢復了屁的正常!此時此刻,我分明,正站在一片漆黑之中啊!!!
——這是哪裡啊!!?
在那突然襲來的漆黑之中,我一邊帶著哭腔在心裡咒罵著,一邊循著求生的本能,向這四周環顧而去。而很快,我便十分不幸地發現,此時此刻,我的右邊站了一個將長發隨意束在腦後、身披鮮紅長袍的家夥!?
——我去,鬼啊!還是個紅衣厲鬼!
當即,我便嚇得一口將剛剛還沒來得及咽下的湯藥,直直噴在了那鬼的臉上——這招竟果然奏效,那厲鬼,慘叫一聲向一旁倒去。
趁著這個機會,我拔腿便向前面跑去。
卻不想,我的身後,竟又急急響起了一陣極為熟悉的聲音:“站住!快回來!”
而下一秒,我終於意識到,現在的我,他媽的也到了陰間!!!
甚至,都來不及我自己操控這身體停下,我這充滿了驚恐與悲憤的意識,已經先於我自己一步,迫使著我我停了下來。卻又因為慣性,害我差點摔倒在地——顧不得那麽多了,我趕緊踉蹌著轉身,試圖最後再確定一下,那說話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顧南之。
而這眼前答案,也將成為最後一把將我的僥幸與幻想所斬殺的利劍。
只見,身穿白淨卻神武莊嚴官袍的顧南之,猛地將其頭上的馬面頭套摘下。緊接著,面露慍色的他,上前一步,便要作勢伸手狠狠捉住我——我意識一個後退,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而很快,他身旁追上來的紅衣厲鬼,也頓步在了我的身前。
緊接著,快速將其身上赤色大氅褪下的他,便將那衣袍狠狠砸在了我的臉上——還不及我將那衣袍摘下,那家夥十分嚴厲的聲音,便從我的頭頂上猛地傳來,“穿上!”
那一刻,我不禁呆愣在了原地。
而下一秒,再次意識到不妥的我,急忙低頭一看——我的天爺啊!為什麽我會一絲不掛啊!?還他媽在陰間裡,一絲不掛!!!
終於,徹底崩潰了的我,放聲大叫起來。
可是,都還未等我叫上兩句,那厲鬼竟又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隨後,沉下嗓音的他,又厲聲質問道:“閉嘴!你是不是想把周圍的惡鬼全都給叫過來!?”
倏地,心臟不禁猛跳起來的我,又冷靜了下來。
又因為他粗魯而又不余任何反抗的動作,我漸漸地開始感到,這本是羞憤和恐懼的意識,愈來愈弱。情急之下,我用盡全力一般地拍了拍他的手,以示我不會再發出任何不該發出的聲音以後。
而等他松了手後,我這才吃力地詢問到:“你你你……你是什麽人啊?為什麽我會在這啊?”
但很顯然的是,對方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緊接著,不慍不惱的他,又識相地轉過了身去,給了我一個能以最快的速度將袍子穿上的機會。
而也許又是出於別的什麽目的,那個依舊背對著我的家夥,忽就開口說到:“死丫頭,老子是李青木。”
那一刻,我整個人猶如五雷轟頂一般。
畢竟我著實沒能想到,自己會如此一絲不掛地就出現在他的面前——別的不說,就這一點,我就能夠被他嘲笑十年了。於是,幾乎就是下意識的,我那本是飛快系著衣帶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見我遲遲沒有回應,他則用斂了嚴厲與焦急情緒的平淡的口吻,對我繼續說到:“你要是不問,我是不會告訴你,我究竟是誰的。”
聽了這話的我,不禁立即又翻了個白眼。
可根本無暇和他拌嘴的我,又遇上了該死的難題——這身袍子對我來說,實在太大了。那胸前的衣襟,根本就擋不住,我至少有一半的胸口,都暴露在外面。無論我再怎麽用力去系那衣帶,都無濟於事。
面對這件幾乎就是聊勝於無的袍子,我簡直連站起身的勇氣都沒了。
可偏偏,李青木那該死的家夥,竟就在這時,毫無征兆地轉了過來。對此顯然也感到十分震驚的他,不禁結巴著詢問出聲:“你……你在幹什麽?你怎麽這個樣子?”
我趕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並羞憤地大喊到:“把你裡面那身脫下來,就現在!”
不禁眨巴了一下雙眼的他,則沒好氣地說到:“你請滾遠一點好吧。”
而眼見著顧南之也湊了上來,儼然就似要將這笑話看到底一般的他,又幸災樂禍一般開口說到:“人家那身上穿的可是官袍。你要敢動點心思,當心你有命來,沒命回。”
顧南之則將他手中的馬面頭套,一把拋進了我的懷裡。
隨後,一如既往不苟言笑的他,冷冷開口說到:“看起來,是因為你也被送了下來,我們才到了這裡。”說罷,他又抬頭望向了漆黑的遠處,“這裡是冥府的城外,無任何陰兵把守。我已經聯絡了同僚,只要我們待在原地不動,他們就會盡快趕來救援。”
他這話音剛落,李青木便又打起趣來,“得,您現在有東西可以擋住您的胸了。”
聽了這話的我,不禁又垂頭打量起那頭套來。
而很快,又是難為情,又是心中覺得愧疚的我,終於還是忍不住了一般,開口嘟嚷到:“對……對不起啊,我當時不該離你們那麽近……”說罷,我便極為真誠地抬起頭來。
只見,顧南之依舊冷冽無比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而下一秒,他又匆匆將其別開了。隨後,他才淡淡說到:“這與你無關。是我沒有想到,你的魂魄本就輕,又丟了一魂一魄,雖有替身替著,但這送鬼入地,你的確是逃不掉的。”
而偏又忽然正經起來的李青木,則果斷終結了這個話題:“不說這些了,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而人死為鬼,鬼死為魙,這裡是禁區,不知道這裡會不會有。況且,我們身上也沒帶任何武器。”說罷,一旁的樹林中,猛然飛走了一群禽類生物。
四周,也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鬼叫聲——那是一陣又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哭喊聲,有男的也有女的,摻雜著哭腔,含糊不清地在說些什麽——一會兒在前方不遠處響起,一會兒,又在背後響起。
不過一瞬之間,我便感到後背一陣發麻。
也正是在這一刻,我才感受到,周遭那刺骨又深入脾肺之間的寒冷。而那寒冷,幾乎就讓我要認定,這裡,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任何一個身上帶有陽氣的活物。
我忍不住顫抖起來,雙腿竟有些不聽使喚。
努力了許久,才勉強又把身體站直了起來。
見我這番連自己身體都控制不好了的模樣,李青木選擇一把摟住了我的肩膀。他開始不斷用雙手搓拭我的雙臂,接著,異常沉穩的他,開口說到:“聽著,你得振作起來。不然我沒辦法帶你活著出去,你知道麽?”
我顫抖著點了點頭,卻有些濕潤的液體,從我的鼻腔中墜落了下來。
他則猛地搖晃了我一下,並低聲喊到:“你至少還有拳頭——”
被他搖得腦中一片暈眩的我,上牙打著下牙,好不容易,這才勉強從嘴裡說出一句話來,“我是說……你能不能……把褲子也脫給我?”
見我並沒有消沉下去,他便失聲笑了出來,“敢情你在這等著我?”
我則急忙擠出了一個快要哭出來了的表情——我發誓,作為一個女孩子,長這麽大,我都沒這麽清涼過。尤其是在這樣寒冷的環境當中,我隻感覺,自己在瑟瑟發抖地裸奔。
而這時,顧南之幾乎是寒冷到了極點的話語,又驟然襲來,“他們來了。”
就像是被打了一劑強心針一樣,我欣喜若狂地喊出了聲:“救兵麽!?哪呢哪呢!?”說罷,我便快速跑到了顧南之的身旁,想以他的視線去看,救兵究竟到了哪裡。
然而,那映入我的眼簾的——
是坡下那……竟要比這漆黑,還要再黑上幾分的……一大團東西。而那東西,就在我的眼中,不安而又帶些許許悸動一般,開始在那坡下,來回竄動起來。
我當即就不禁結巴了起來:“不不不……好的……麽?”
身後的李青木,竟旋即將我扛在了肩上。緊接著,手刀與飛毛腿並用的他,便直直朝坡上廢棄的房屋衝去。
而一溜煙兒躲進屋內的李青木,徑直將我扔到了地上。緊接著,他咬破手指,在門上畫了一個巨大的符。一旁的顧南之,也咬破了手指,並用這手指作向外彈濺東西的造型,將他的鮮血,灑在了門上——不多會兒,這門上的符上,又多了個鮮紅色的八邊形。
兩三秒後,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又十分激烈的拍門聲——
不禁被嚇得後退了一步的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在我充滿了慌張與擔憂的凝視之下,那被從裡面封死了的門後,竟忽就安靜了下來——那如同死亡一般的寂靜之下,也再沒了外面的風聲與鬼泣之聲。唯一還剩下的,只有屋內我們三人的不禁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可偏偏,那死寂……又久到,仿佛時間都要凝固了一般。
我的心臟,都懸在了嗓子眼——那是一種極為不安的感覺。我想活動一下自己近乎要僵硬了的身體,卻發現,我已經緊張到無法動彈半分。
情急之下,我想要說些什麽——突然,門外又響起了一陣極為激烈又連續的拍門之聲……緊接著,密密麻麻的拍門聲如鼓點一般,落了下來——那紙糊的門上,是一個個接踵而至的血手印。
很快,那些個手印便布滿了整道大門。
我卻只能在原地呆若木雞著,就任憑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拍門聲,密集又激烈地傳入我的體內——那聲音每響起一次,我的心臟都跟著一起,猛然跳動一下。
而就在這時,一直護在我身前的李青木,開口說到:“顧南之,我剛剛用真氣來回在這屋內繞了一圈,盡管很微弱,但我還是感覺到,有一個能通往外面的地方在不斷吸取著我的真氣。”不禁又思忖了兩三秒後,他這次繼續說了下去,“我去找那出口在哪,你趕緊再布一個困鬼陣。倘若我們找到了出口,一定,要用困鬼陣拖住它們。”
聽了這話的顧南之,竟不禁愣了愣神。
但緊接著,徹底回過神來的他,又恢復了那簡直就可以稱得上是可怕的冷靜。隨後,他毫不猶豫地用指尖劃破了自己的手腕,並以腕間的熱血,迅速在屋內的地面上,畫起一道道符籙來。
與此同時,李青木又轉過身來。
正正面向我的他,猶豫了兩三秒後,還是用和顧南之不相上下的冷靜口吻,對我說到:“把手給我。我要在你手上畫兩道‘敕神劍令’,這樣你便可以拳為劍,至少……能護好自己。”
而那一刻,我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始終都張不開嘴。
那些將要的話語,就這樣生生卡在喉嚨裡。我的後背,也早已被汗水浸濕——那一刻,我發誓,我真的很想上前伸出雙手,但無論我如何努力,我依舊在原地,動彈不了半分。
於是,李青木又對我怒斥到:“你想死在這裡麽!?”
但沒工夫理會我了,他急忙也用指尖割破自己的手腕,用指尖蘸取鮮血,並作劍指狀,在自己另一隻掌心內畫了道符。接著,他又雙手合十,將雙手都染上了這符籙。
想必,這就是他之前所說的“掌心雷”了。
也不再管我,李青木徑直繞到我的身後,開始尋找起出口來。
而那一刻,我恨極了自己。從小身體羸弱的我,被送去練習了多年的拳擊和格鬥。而教練告訴我,這雙拳頭,不是傷害別人,也不是用來爭強鬥勝的,它們經過數以萬計次的錘煉,為的,正是要保護別人的——如果發生意外,我一定要挺身而出,保護大家。
但現實是,我現在……不是要死在這裡了麽?
我以為陰差陽錯體驗過一次死亡了的我,本應該對這一切再無恐懼。而事實上,比起再次赴死所產生的絕望與悲痛,更加難以讓我接受的,就是我的無能為力和拖累他人啊。
不由自主的,我握緊了雙拳,指甲狠狠地嵌入肉裡——那種久違的疼痛,很快,便將我拉回了現實。
而緊接著,我便將將袍子的雙袖褪下,在將那頭套塞進袍子裡之後,又將褪下的雙袖牢牢裹住了這頭套與自己的軀乾。隨後,我又撕下了這袍子的衣擺,並用其緊緊地纏繞在了自己的雙手上——可我這儼然像極了大肚婆一般的模樣,卻再沒辦法逗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