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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草》第27章 艱苦抖擻絕處生
  自打何勝軍出事後,家裡的頂梁柱一倒,原本就拮據的經濟越發雪上加霜,所有重擔都落到了許嬌蘭一人身上。相對於挑水下地、乾活賺錢這種苦活重活,日常的洗衣做飯倒成了最簡單輕松的事情。然而即便是這種最基礎的家務,對她而言也已是駱駝身上的重重稻草。

  山裡人向來都是靠天吃飯。雨水充沛的夏季裡,蟲鳴草深、山泉豐盈,村民們會從後山的泉眼處引水入村。這樣男人們每日早晚只需要擔著兩個空桶,到村裡的固定取水點挑水即可。然而一旦進入下半年旱季,泉水水位大跌,人們就得挑著擔子步行個把小時,到後山泉眼處挨個排隊取水。

  慢悠悠的泉水如同年邁的老牛,即使已經非常努力,依然要掙扎個好幾分鍾才能湧滿小小的泉眼。等泉水湧到一定深度,村民會趕緊拿著水瓢輕輕一刮,把水盛到水桶中。人多的時候,大家一邊嘻嘻哈哈閑聊著,一邊小心翼翼盛水。人少的時候,便只能獨自對著大山悶聲作業。待到兩桶水裝滿,再挑著擔子快步奔回家中。

  “跑步人趕不上挑水人。一個人就算什麽都不拿,也跑不過挑水走路的人。因為挑水的人為了能快點把水送回家裡,走路會很快,而且走的越快水越不容易灑出來。”這是許嬌蘭先前時常跟女兒說過的話。

  如今丈夫臥病在床,挑水的事情只能自己去做。以前許嬌蘭也偶爾挑過幾次水,但都是在村裡走動,距離並不遠。如今到了秋冬時節,要從兩公裡外的深山溝裡挑水回來,對她而言實在是艱巨的挑戰。

  因為家裡事情實在太多,每每許嬌蘭抵達泉邊時,周圍早已空無一人。她也無暇感慨,獨自坐在泉邊一杓一杓地慢慢舀著,等兩桶水都裝滿後,再挑起擔子沿著來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看人挑擔不吃力,自己挑擔步步歇。”以前看著丈夫健步如飛地來回挑水,絲毫沒有疲累的樣子。如今這事落到自己身上,卻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兩公裡的路,許嬌蘭跌跌撞撞要休息個十幾次,才能遠遠看到家的輪廓。可這一路的顛沛和踉蹌導致水不停地外灑,還沒到家,兩桶水就已經灑的不到一桶了。

  雖然何許家境多年窘迫,但二人自結婚以來就一直分工明確,但凡是苦活重活,都由何勝軍一人包攬。許嬌蘭做的重活都在自己可承受的范圍之內,就連家裡的泔水,也是她平時也是呼喊兒子或女兒一起抬到院子外倒掉。如今這番光景,可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前後無人時,許嬌蘭往往是一邊蹣跚踉蹌地走著,一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嗚嗚痛哭。看著桶裡不斷灑出來的救命水,她的心如刀割般疼痛。有時候淚眼迷蒙看不清路時,一個趔趄,擔子“通”的一聲脫落到地上,許嬌蘭精神上的防線便徹底崩潰。她像個幾十歲的孩子般,手足無措,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來。這灑出去的半桶水,不僅是他們一家人半天的用量,更是她往返於水源和家之間的全部勇氣。

  “老天爺啊!你為什麽要這麽欺負我?”

  “娘啊,爹,女子好想你們啊!你們眼睛一閉,早早地都走了!你們也不看看女子,一個人多熄火——”

  “我這輩子是造了什麽孽啊?為什麽會活成這樣?天殺的命啊,你太不公!”

  許嬌蘭一邊哭著,一邊還得留神有沒有人靠近。如果遠遠的聽到有人來了,就得趕緊住嘴擦淚,假裝沒事人一樣,調整好扁擔繼續一步一崴地奔往家的方向。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許嬌蘭累出了風濕病,雙腿終日酸疼腫脹,越來越不好使喚。  家裡的水更加珍貴,洗完菜的水會被攢下來洗碗,洗完碗以後,如果水不至於特別渾,便會倒在盆裡留待洗手使用,洗完手後加上半缸熱水還能繼續洗腳。每當夜裡許嬌蘭洗漱擦拭身體時,那磨破皮的腫痛肩膀都會讓她疼的齜牙咧嘴,無從下手。

  忙完家裡的事情,許嬌蘭還要外出鋤草摘菜,挑糞澆地,原先那個嬌弱的小女人一夜之間成為了家裡的頂梁柱。然而最難過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錢。

  紅西鄉農民的收入來源幾乎都是下井挖煤礦,可這些都是男人做的事情,女人家的主要工作便是帶孩子,做家務,以及做一些基礎的農活。許嬌蘭嘗試過和幾個老姐妹一起挖礦,但收效甚微,男人女人的差別在這個時候就異常明顯。她也四處給別人家摘蘋果、掰玉米,可杯水車薪的收入連丈夫的藥費都維持不了,更別說家裡的其他開支了。

  “一百六十塊”,許嬌蘭想了想,對女兒說道:“要不你跟校長說說,把家裡的情況告訴他,求個情,請求校長給你把學費免掉。”

  何朵覺得難為情,雖然自己的成績是全校第一,可她從未和校長有過單獨交流。母親這個任務對她來說,太過艱難。

  “要不你去說吧?我怕我說不成。”何朵打了退堂鼓。

  許嬌蘭卻堅定地說道:“去吧!就當是去鍛煉鍛煉。校長如果同意最好,如果不同意,媽再去。”

  何朵看得出來,母親一方面想借機鍛煉自己的勇氣和溝通能力,另一方面,長期以來顏面無光的她,異常珍惜身上的最後一絲尊嚴。

  令她沒想到的是,校長居然爽快地答應了。不過只是免了學費,雜費那一項還是得讓何朵家裡想辦法。即便如此,何朵和母親都已經非常感激。八十五塊錢也不是小錢了,能省則省。

  此時大女兒和兒子也都陸續知道了家裡的情況,何文怒氣衝衝的給家裡來信,埋怨大家把她當作局外人。無奈人在省城,山高路遠,此時更沒錢回來看望父親。好在她已經申請到了助學貸款,又在學校裡做各種勤工儉學賺零花錢,雖然不易,總能勉強生活下去。

  到了開學的時候,許嬌蘭借來三百塊寄給了大女兒。有了這三百塊備著應急,往後的半年裡就靠何文自己勤工儉學了。許嬌蘭又湊了三百多給兒子何平交了學費,留了點零花錢。小女兒的八十五塊雜費也終於在延遲了半個月後交齊。最難的時候算是熬過去了。

  但是日子還在繼續,每一天的生活又都離不開錢,必須得找到個糊口的法子才行。許嬌蘭思來想去,跟公公借了幾十塊錢,跑到集市上批發了一些零食和小玩具,然後從櫃子裡騰出來兩個包袱,把這些小東西包起來背在肩上,翻山越嶺做買賣去了。

  紅西鄉的所有村子,每每誰家有紅白喜事,鄰居和親戚們都會聚集過去上禮吃席。主事人家會在院子裡搭起臨時棚灶,從專門搞宴會的租家那裡拉過來大圓桌和便攜凳,喊來村裡最擅長掌杓的人做席。紅事的宴席最為隆重,白事則相對簡單。但對村裡人來說,只要是席,都是改善口糧提升飯菜品級的大事。家家戶戶都會提前幾天就上門幫忙,等到了吃席的當天,現場更是裡裡外外人聲鼎沸,老少滿堂。

  每每此時,都會有三兩個小老太或者老頭蹲坐在宴席外圍,把從家裡背來的各色零食玩具陳列出來,展示在攤開的包袱上,供賓客購買。

  小孩自然是這些小攤的常客。何朵小時候就很喜歡逛這些小攤,雖然東西簡陋,衛生也不過關,但那紅紅綠綠的顏色就是充滿誘惑。尤其是那兩毛錢一根的辣條,即使沾了不少來往車輛和行人鞋子上的灰塵,依然好吃到靈魂出竅。還有一毛錢一個的果凍,一毛錢兩到三個的糖果,都是她曾經的最愛。

  只是如今這些東西明明就在自己手底下,她卻著實開心不起來。因為此時的她已經完全換了一個身份:不再是逛小攤的客人,而是賣東西的攤主。她和母親一起坐在從路邊搬來的磚塊上,等待甚至默默祈禱著買主的光顧。

  以前自己是怎樣看待那些擺攤人的,如今別人就怎樣看待自己。曾經年少無知的她從未在意過擺攤人的身份和心態,直觀覺得對方就是討好她、哄著她買東西的人。雖然並未因此有過主觀惡意,但身份感依然大不相同。那種蹲坐在地上,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顧客們的角度差,無形之中就給了她異樣的感觸。

  “喲,怎是你們呀!行麽,都能想到這活,挺好!”

  “來了啊!嗯,不錯,這東西怎賣?”

  “媽,你看這個好不好嘛?”

  “死娃,買啥哩買,就知道花錢,趕緊走!”

  “朵朵,是你呀!”

  “行,你們忙吧,我先走啦!”

  許嬌蘭笑著回應熟人的寒暄,但越是熟人,往往越不好意思詢價甚至砍價,到最後都是簡單聊幾句就尷尬地離開。很多時候幾個熟人明明就坐在不遠處,卻因為不打算買許嬌蘭的商品而不敢和她們對視。那種閑談之間小心翼翼看過來的眼光,越發弄得何朵感覺自己低人一等。

  明明都是人,別人在吃席,她只能看著;別人談笑風生地逛小攤,她蹲在地上像仰視上帝般看著。偶爾有一些熱心的主家會端來兩碗面條,送給許嬌蘭和女兒吃。許嬌蘭會喜笑顏開地感謝,何朵卻看都不看。

  “嗟,來食!”這句曾在書本中出現過的話會不斷地刺激她的大腦。

  許嬌蘭何嘗不知女兒的情緒,但是在嚴苛的生活面前,那些脆弱的自尊和虛無的面子根本一文不值。她更想看到女兒從磨礪中強大起來,同時也跟著她一起積累些做生意的經驗。因此即便於心不忍,依然會帶著女兒參加一次又一次擺攤。

  何朵有足夠多的理由拒絕母親,但是她更擔心母親孤苦無依,獨自受人白眼,因此寧願陪在母親身邊,做她最堅定的夥伴。反正自己是小孩,真遇到那些尖酸刻薄的人,可以突然嗆對方幾句,反正說錯話大人也不會拿她如何如何。因此雖然每次都很不情願,何朵依然會準時跟在母親身後。外出擺攤總要翻山越嶺,許嬌蘭一個人體力有限。有何朵在的話,兩人可以分攤一部分商品扛在身上,這也是她一定會陪在母親身邊的原因。

  這樣奔波的日子一跑就是半年。半年的時間裡,何朵跟著母親走遍了鄉裡的各個山村,看多了人情冷暖,也學會了討價還價和嬉皮笑臉的開玩笑。當然面對不善的人和事,她也會立刻翻臉,使出那不通情理的小性子。值得欣喜的是,隨著母女倆的不斷努力,小攤的生意越來越好,如果運氣好遇到有錢人多的宴席,兩大箱貨品都能銷售一空。那種背著沉甸甸貨品跋山涉水後,換成滿滿一口袋零錢輕車熟路回家的雀躍,滿滿都是成就感。

  漸漸的,家裡的光景稍微好了一些。許嬌蘭把臥室的兩個櫃面騰出來作為貨架,將一應商品都陳列在了上面。除了日常出攤要帶的小玩意兒,油鹽醬醋香煙泡麵等也進了一部分。先前村裡只有一家供銷社,全村人都在那邊買東西。如今許嬌蘭家裡也漸漸開始有客人進出,生意覆蓋的范圍也擴大不少。

  然而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供銷社的前輩就來何勝軍家裡做客了。許嬌蘭尊敬對方在村裡的名望,也感恩在自己落難時對方的伸手相助,因此主動撤去了日常百貨這一類商品,還是回歸到小孩子的小玩具和小零食。

  生意做不大,客人很快又少了,許嬌蘭卻沒有任何怨言。對她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錢永遠都掙不完,即便真跟人家硬碰硬,也不見得就能賺多少。

  經過半年多的休養,何勝軍的身體已經基本好轉,不僅能夠生活自理,連簡單的體力活也可以逐步分擔一些。何勝軍會跟著村外的個別主顧做些賺錢的輕活,只是那雙曾經拿著針管給上百人打針的靈活雙手,自此再也無法伸直,永遠停留在出院時的殘疾狀態。這正是他給孩子們省下學費的代價。

  左手稍微還好一些,五個手指頭都可以伸展,但是靈活度稍欠,用力也不是很順心。右手尤其不理想,手掌只能張開一半,從中指到小指全都永久性蜷縮了起來,此後一生都沒能再伸展開過。

  待到何勝軍年紀再大點的時候,隨著抵抗力的下降,每逢天氣轉冷, 兩隻手指就酸麻麻的難受,右手甚至肌肉萎縮,手上的肉都乾癟了進去。

  饒是如此,許嬌蘭肩上的擔子也輕了不少。雖然家裡還是很窮,但日子正向著好的方向發展,何朵也不用再跟著母親翻山越嶺出攤了。雖然家裡的小賣部生意一般,卻也抵得上日常出攤的收益。畢竟出攤只能在有宴席的時候,可遇不可求,而家裡每天都可以接待顧客。

  那些被許嬌蘭精心陳列在櫃面上的琳琅滿目的小商品,不僅吸引著來往的顧客,也深深勾搭著何家人的胃口。何朵偶爾會趁家人不注意時挑出一個不起眼的果凍或者糖果,三下五除二吞入肚中。而後為了掩蓋“罪證”,把包裝藏到牆角或門後的某些角落。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哥哥也是如此手法。

  “又偷吃,又偷吃!平子,你吃了多少果凍了?”許嬌蘭難得精心地打掃一次屋子,卻從各個角落裡掃出來不少零食袋。

  “我哪裡吃了,你家朵朵偷吃的!”何平抵賴道。

  何朵叫嚷道:“我就吃了兩個!你看這裡,六個殼,不是你是誰?”

  哪知何平卻冒出來一句:“爸吃的。”

  幾個人紛紛看向何勝軍,原以為何勝軍會訓斥兒子的誣告,沒想到他卻抿嘴一笑,並不作聲。

  “好啊,真的是……你幾歲了?還真是親爸!”許嬌蘭忍俊不禁。

  艱苦的生活磨礪深深刻在了何朵的人生軌跡裡。隨著年齡的增長,當她一步步走出大山,走向更遠的天地時,每每遇到挫折,都會想起背著包袱跟在母親身後翻越重山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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