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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草》第50章 善之於惡相何若(1)
  何朵嗚嗚咽咽了好長時間,從此後再也不願養貓。但如果有別人家的貓無意間跑到她家,她還是會毫不猶豫拿出饅頭給貓兒們吃。

  到何朵上高中的時候,許嬌蘭興致一起,又抱回來一隻小奶貓。何朵愁腸百轉地撫摸著小家夥,既開心又憂慮。開心是因為她真的好喜歡貓,憂慮則是因為她怕終將要面臨失去貓的結局。好在此時何文在省城上大學,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雖然她依然不支持養貓,卻也鞭長莫及,不至於天天看著何朵。

  小狸貓的腦袋圓乎乎的,和田園貓尖尖的腦袋大不相同,甚是可愛呆萌。但是小家夥可能先天就有不足,走路總有些顫巍巍,精神頭也不是很好。兩個星期後,當何朵趁周末回到村裡時,發現原先那個毛茸茸的小呆貓竟然變成了一隻身材略大一寸的奶牛貓。

  “貓怎麽變了?原來那隻狸花貓咪呢?”何朵不解地問道。

  “那隻啊,走丟了,所以又重新抱了一隻。”許嬌蘭說道。

  何朵無法相信,質疑道:“不可能丟吧?那麽小的貓不會亂跑呀!而且它不是本來就有點反應遲鈍麽,怎麽可能跑遠?”

  許嬌蘭隨口說道:“看那個不喜歡,跟別人家換了一隻。”

  何朵怒火中燒:“還有換貓的?為什麽換?你不可能會這樣的。貓到底去哪裡了嘛!”

  許嬌蘭支吾了一會,狠了狠心,告訴了女兒真相:“其實是那隻貓有病,死了。”

  何朵不依不撓地追問道:“什麽病?貓能得什麽病呀?啥症狀,你給喂過藥嗎?”

  許嬌蘭被女兒問急了,感覺再編下去也是白費腦子,乾脆直接攤牌:“其實是被你爸踩死的。”

  何朵又氣又急,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那個貓病怏怏的,總是趴在地上不動彈。你爸出門下台階時沒看到,一腳下去就給踩死了。怕你知道了生氣,才又抱來一隻。”許嬌蘭平靜的述說著。

  何朵強壓住眼淚,咬牙切齒的把父親責怪一通。如此悲慘血腥的死法,實在是罪過。憑什麽你們誤殺一個生命後就可以這麽輕描淡寫?憑什麽你們就可以用隨便一隻貓替代那個活生生的生命?小家夥當時被高大笨重的父親一腳踩下去的時候,是立刻斷氣了,還是奄奄一息?如果是後者,母親是不是沒等到它咽氣就拎起來扔到坡裡了?何朵不敢想,氣憤難當,一腳踢開好奇蹭過來的小奶牛貓。

  雖然這一腳沒真用力氣,卻也把小家夥甩出去了半米遠。何朵心裡咯噔一下,嘴上卻不留情面。到了第二天,小家夥又好奇地湊到了何朵身邊。何朵沒好氣的甩手推了出去,小貓笨笨地歪倒在一邊,一骨碌又翻身起來,瞪大圓溜溜的眼睛不解地看著何朵。

  的確,和那隻死於非命的小狸花比起來,這隻奶牛貓看起來相當健康活潑。何朵一直不願接受它,其實是因為如果接受,就意味著她認同了父母的安排。她不願意,她希望父親可以悔悟自己的過失。然而連續兩次對眼前這隻無辜生命的粗魯舉動,卻讓她心裡更加難受。

  後面的半個月裡,何朵身在學校,心裡卻時不時想起這隻被自己欺負的小奶貓,悔意越來越濃烈。

  “我怎麽可以如此對待一個弱小無辜的生命呢?”

  等到又一個周末來臨,何朵迫不及待回到家中,輕輕抱起來小家夥,用溫柔的撫摸宣告了對這個小奶貓的正式接納。

  雖然每月隻回來四天,

小貓咪對何朵的喜歡和依賴卻是最大。畢竟許嬌蘭只是喂養它,何朵則會時刻關注小家夥的一舉一動,不厭其煩地給它撓癢癢、擼毛,陪它玩耍和聊天,甚至偷偷喂它吃些雞蛋、香腸和熟肉。  何朵再次有了新的朋友,而貓咪也有了一個真正懂它的鏟屎官。尤其是少了何文的黑暗勢力,何朵再也不用擔心貓咪會被綁起來虐待了。很快小家夥就長成了一隻健康的大貓,甚至還懷上了身孕。

  山裡的貓咪都有自己的巡視地盤,而且面積還不小,一般會至少覆蓋周邊的兩到三個山頭。農民們經常會在離村很遠的坡地上碰到自己村裡的大貓們。這些貓基本都是獨立活動,看到農民也不慌張,相互望一眼便靈活地消失到在灌木中。有些貓甚至大膽光顧到其他村落的農民家裡,如果有人拿出糧食投喂,便大大方方吃完後走貓。因此村裡的貓往往都不會很戀家,一旦長大了,就會喜歡往外跑,累了餓了再回來。

  正因如此,不少比例的家庭會把貓咪自小就綁起來圈養。那些被一根細繩拴住脖子的貓,通常都是同一個木然的表情,終日毫無生氣蹲坐在地上。身後用磚塊隨意壘起的簡窩就是它們睡覺的地方,跟圈養一隻狗沒什麽區別。甚至很多貓都沒有貓窩,只是用幾張硬紙板隨意疊摞到一起。

  然而戶外自由散養的貓也有致命的凶險,那就是無處不見的人類陷阱。畢竟不是所有家庭都養貓,那些沒貓的人家為了防鼠害,經常會設置各種老鼠夾子或投放鼠藥。吃了毒藥死去的老鼠被扔在山坡裡,貓吃了以後自然也就一命嗚呼,因此每年都有相當比例的貓死於鼠藥。

  除此之外,有些農民為了捕捉山裡的野兔,會用鐵絲圈成一個活扣,固定在山坡的灌木中。鐵圈前後連誘餌都不用放,只要兔子從中經過,就會被鐵圈套住。被困住的動物越是慌張掙扎,鐵絲就纏的越緊,直到最後窒息而死。

  何朵家的大貓就被套住過一次。懷孕的大貓為了補充營養,外出覓食的地方跑的更遠。有一次大貓跑到隔壁山坡上覓食,無意中進入了套殺兔子的圈套,越掙扎鐵絲就套的越緊。饒是當時足夠幸運,大貓看到同村的村民路過,嗷嗷呼叫求助。

  “喲,這不是蘭家的貓嗎?嘖嘖嘖,沒事啊,等會兒!”

  村民認出了這是許嬌蘭家的貓,立刻用手裡的鐮刀割斷了鐵絲。

  剛把鐵絲的一頭割斷,還沒來得及給脖子上的鐵環松綁,大貓就箭似地逃了出去。一路氣喘籲籲回到家中,見到許嬌蘭時才又嗷嗷呼喚起來。

  “哎喲,怎成這樣了!”

  許嬌蘭低頭一看,好家夥,細長的鐵絲緊緊箍住大貓的脖子,把它整個腦袋都憋大了好幾圈。饒是回來的及時,再耽誤下去只怕就要窒息而死了。

  許嬌蘭不敢耽誤,三下五除二拆下了鐵絲圈,大貓才心有余悸地窩在沙發上,顫抖了好久。好在貓身體強健,並未影響到腹中的胎兒。當時在山坡裡幫忙把鐵絲割斷的村民,回村後還特意跟許嬌蘭講述了這段特殊經歷。

  然而好了傷疤忘了疼,野慣的大貓終究還是閑不住,沒過幾天又開始了往日的遊蕩生活。也就是這隻貓可能前世燒過高香,才有了上回的幸運。換做其他貓,還真不知因為這些捕獵陷阱死去了多少。山村這麽大,農民家就算丟了貓,最多在村裡呼喚幾次,誰又能一座山一座山地挨個翻找?因此村裡的貓如果突然長期不歸家,基本都是千篇一律意外地死在了山裡。

  彼時何朵一家還住在劉月生家的小洋樓中,雖然已是陽春三月,山裡的氣溫卻並不貼心。大貓臨近生產,開始宅在家裡,終日睡在何朵的被子上。

  一天早上,大貓鑽到何朵被窩裡,一直爬到何朵腳邊,在被窩裡動來動去沒個停歇。還在睡回籠覺的何朵雖然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懶得搭理。直到腳邊感受到絲絲濕氣,又聽到貓在被窩裡噌噌舔舐的聲音,才反應過來不妙。

  “完了,該不會這家夥拉到被窩裡了吧?要是這樣,老媽一定不會放過它的!”何朵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兩隻紅通通光溜溜醜不拉幾的小家夥正在被窩裡一歪一倒地亂爬著,大貓躺在濕了的褥子上,正忙碌著舔舐小家夥們和被褥。

  “哎呀,媽!咱家貓生小貓了!”何朵興奮不已,怕驚動貓咪,壓低嗓子急切地呼喊母親。

  作為家庭主婦的許嬌蘭,一人承擔了家裡的全部洗漱工作。按說這等場面,她的第一反應定是大發雷霆,叨叨好半天“這個壞東西,麻煩死了,要讓我洗多少被褥,不知道我一天多累嗎!”

  然而許嬌蘭竟然第一次沒有生氣,反倒也因小貓的出生驚喜不已。趕緊找來一個紙箱,往裡面墊進去些許棉花,把兩隻小貓輕輕放在了箱子裡。大貓明白女主人的用意,自覺跳了進去,靜靜趴在裡面,安然地履行著喂養小家夥的使命。

  “它就是因為最相信我,才會在我被窩裡生小貓。”何朵驕傲地跟母親解說。

  她希望通過對貓咪心裡角度的闡述,讓母親減少對於洗漱床褥帶來的負面情緒。

  等到天氣再暖些的時候,大貓拋棄了紙箱,叼著兩隻小家夥躲到了樓上的空房裡。何朵每每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爬上樓尋找小家夥。兩個小家夥被喂養的毛茸茸胖乎乎,已經開始在家裡一搖一擺地探索起了新世界。何朵把它們捧在手上時,大貓會關切地坐在一邊,雙眼一刻不離孩子們。也只有對何朵,大貓才會願意允許她騷擾自己的孩子。換了許嬌蘭和何勝軍來,大貓都會把小家夥們呵斥到黑暗的角落裡去。

  兩隻小家夥幾乎承包了所有軟萌可愛的詞語。一只是純黑的小公貓,另一只是和母貓一樣的奶牛貓,全都肥嘟嘟天真爛漫,讓何朵愛不釋手。等到小家夥們再大點的時候,就開始在樓上樓下四處活動,連大貓也管不住了。

  不過長大後的小家夥們意味著很快就要離開貓媽媽,離開這個家,因為許嬌蘭絕不會允許家裡同時養一隻以上的貓。作為家裡的女主人,她要精打細算每一口糧食、和自己養一隻貓要付出的一切額外勞動。不止許嬌蘭,幾乎所有農戶都是如此。但凡家裡大貓生了小崽,一定會毫無保留地送出去,絕不可能連帶小貓崽一起養。

  後來姑姑何勝果看中了那隻小黑貓。既然終究要送人,送給姑媽也算是知根知底,何朵沒有理由拒絕。她親自找來一個紙箱,手動挖了幾個小孔,把小黑貓輕輕放了進去,同姑姑一起坐著進城的麵包車,一路把貓護送到姑姑家。

  小家夥第一次遠離家人,嚇得躲進姑姑家的床底,無論何朵如何呼喚都不肯出來。何朵淚水漣漣地告別姑媽,再三囑咐一定一定要好生照顧。最後一步三回頭地去往學校,內心無數次感慨弱者生命的無奈。

  貓也是命,狗也是命。它們除了不會說話,其他方面和人沒有本質區別。它們會害怕,會疼痛,會餓,會思念親人。可憑什麽就因為它們依附於人類生活,就要被人類決定自己的命運呢?一隻貓,一隻狗,一輩子是順遂還是坎坷,安飽還是孤獨,全都取決於主人的憐憫之心。可是村裡大多數貓狗都被人像畜生一般飼養,有用的時候還能混上一口飯吃,沒用時則被棄之敝履。可即便主人對它們打罵狠辣,它們也都別無選擇,連怨恨都不會,只是繼續匍匐在主人腳下,一日日祈求著主人的一口吃食和一份溫柔。

  一個月後何朵再度光臨姑媽家,小家夥已經長大了很多,卻依然很怕生人,連看到何朵都躲著不出來。何朵心如刀絞,小家夥幼貓時還是自己經常陪著一起玩耍的,如今對自己懼若外敵,究竟是時間一久忘記了自己,還是把自己當作把它和母親分開的壞人?

  既已送人,自己便沒了嘮叨的資格,何況何朵連自己的生活都決定不了,又能影響別人什麽?她默默地離開,祈禱著自己快點長大。長大了,至少說話會被人認真聽吧?

  姑姑後來受不了小家夥抓撓窗簾和沙發,又把貓送到了婆婆家。自此小黑便徹底淡出了何朵的視野,而家裡的另外一隻小奶貓早已被母親送給了其他村的人家。

  何朵不禁暗暗祈禱,希望大貓以後不要再生孩子了。這兩隻已經讓她萬般糾結,以後要是繼續生小崽可怎麽辦?村裡人養貓養狗,哪裡懂什麽打疫苗和節育之說,何朵更是完全不知。

  然而這次是她多慮了,因為沒過幾個月,大貓不見了。

  半個月,又是半個月,何朵每半個月回一趟家,每次回去都會村裡頭四處呼喚大貓, 對著大山一次次望穿秋水,可大貓卻再也沒有出現。

  此時許嬌蘭才把大貓先前被鐵絲套住脖子的事情告知了女兒。何朵揪心不已,她知道母親的意思,大貓這次應該是真的死在陷阱裡了。

  超過半個月沒回家,大貓早就沒了生還的可能。何朵抱著枕頭默默垂淚,從此生活又沒了色彩。她背著沉重的行囊再次回到學校,為了不觸景傷情,周末回家的次數也開始減少。

  “熄火的大貓啊,你說它臨死時,會想些什麽?死的過程是不是很可怕?它會很疼、很害怕嗎?”

  “唉,這些人為什麽要放老鼠藥,為什麽要在山坡裡弄陷阱?他們就不想想這可能會誤殺別的生命嗎?”

  只要在家裡,何朵依然會不時觸景傷情,哀歎幾句大貓的可憐。許嬌蘭為了安慰女兒,常常搬來很多村裡人養貓的案例。

  “咱這貓已經很享福了,你知道別人家怎麽養貓的嗎?給貓吃飼料,要麽就把貓和狗趕走,見一次打一次,一直打到它們不回家。春雷家,你念平嬸家,他們的貓和狗生了小貓,人家直接就當著母貓母狗的面把小崽子一隻隻摔地上摔死了!好看點的做法就是把貓崽狗崽裝到袋子裡,走老遠扔到後頭坡裡,讓母貓母狗找不到。”

  “我去!這些人腦子裡吃屎了嗎?怎麽這麽缺德?這是命啊,這麽做不是喪盡天良嗎!”何朵大怒。

  “缺什麽德?貓和狗吃的不是人種的糧食?家裡又沒老鼠,村裡又沒壞人,養它們幹什麽?誰家條件不緊張?”許嬌蘭威嚴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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