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山揚子檀德台在蓬萊人的心目中意義重大。
更兼蓬萊君桓志在此召集論道法會,列席者無不是高士大賢。
故而,哪怕陳仲他們一行人到的略有些晚了,卻仍可見這山腳下,車馬輻輳,不斷有文士打扮之人,或結伴、或獨行,從遠方而來,沿山道向上而去。
“偉長先生著書立說,此次定能登台!”
謝鯤經董志張講解,很快就從自己這一行人中,找出了最適合登台講道之人。
至於他自己和陳仲,雖說修為境界不弱於人,但一來沒有著作,二來道家修士本也沒有興趣當眾辯論。
道家不爭是一方面。
但更重要的是,不屑於爭。
徐乾聽了卻也直接搖頭:“且不說我一個毫無修行之人,我著《中論》亦不涉修行,豈能言道?不妥不妥,幼輿萬萬不可再說這些話,若讓旁人聽去,必定恥笑於我。”
《中論》不涉修行嗎?
謝鯤不由得望向陳仲。
果然,陳仲也露出不讚同的微笑。
你徐偉長固然不通修行,但以你境界,已然羞煞多少大修士了!
旁人看不出,你自己察覺不到,卻瞞不過最善感應諸氣的道家真修!
《中論》也就是欠缺了入門之法而已,但誰說入門便一定要從定靜開始呢?
既然你徐乾都能不入門而浩然之氣自壯。
那麽,誰能斷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不能開辟一條新路?
道家修士求真、求道,但真道何其廣大玄妙,即便先師老子,亦不過是“強名之曰道”。
說白了,老子自認,自己對“真道”的了解還很不夠,因為要著述《道德》,不得不勉強給“真道”取了個不準確的名字,以便述說。
連先師老子都不能準確告訴後人,真道到底是什麽。
以當今修士之淺薄,又憑什麽規定,道必須如何才能求呢?
道家求的是道,儒家求的也是道,法家求的、墨家求的、陰陽家求的不都是道?
各家不過是路途不同,且不願同歸,各家都把各自的道打扮一番,與眾不同罷了。
既然如此,徐乾如何不能自辟一道?
不過,這終究要徐乾自己立志,旁人強求不得。
陳仲也不多言,看看山道上不知多少人都在匆匆向上,便道:“我等也上山吧!”
徐乾、謝鯤自是讚同。
董志張下意識回望謝弼。
卻見謝弼那邊一下車,就被諸多士人給圍了起來。
“孔謝”之名,確然影響力十足,蓬萊道洲只要出身稍稍有些門第的士人,幾乎沒有不認識他們的。
就算是那些如仙門郡彭氏一般後起的“遽貴薄閥”,沒有資格受到謝弼這一層次的名士接見,謝弼的大名卻也絕對如雷貫耳。
如今那邊謝弼眼見得要被越來越多的人圍住。
再專門過去邀他同行……
董志張看看自己幾人這邊的清冷。
算了吧。
這邊一動,謝弼登時微微皺眉,他倒是一直在關注著陳仲等人的。
當下,謝弼將一把送到面前的扇子隨意提了幾字,而後便對周遭眾人團團一拱手,隻說檀德台桓公相召,不能繼續耽擱時間,而後便即悄然鼓動法力,使眾人不得不讓開道路。
謝弼這毫無煙火氣的一手法術,不但沒有引起仰慕者的反感,倒是又贏來了陣陣喝彩。
眾人隻道謝弼修為高超,
卻並不崖岸自高,對待尋常士人也謙遜有禮。 種種表白,不過是為了在謝弼跟前留下印象。
確是可笑。
陳仲等人走上半山,便發現很難繼續前行。
只因前面人頭攢動,士族來的實在太多。
昌山不過是個百丈左右的小山頭。
山頂檀德台,方圓十余丈,若是人挨著人站,或許能夠塞下千余之數。
但蓬萊君桓志召集法會,豈能如此?
來的路上,陳仲他們就知道,檀德台上仿效揚子座下太玄十五子。
共設十六席。
其中揚子古檀下,設“師道威嚴”一席,由桓志自領,此席背靠古檀,面向登山石徑,為保桓志萬全,除去石徑一面,剩下三面全部有桓志親軍列陣守禦。
陳仲等人登山途中,便可見山路兩側的洗漱林木之間,豎立著不少旗幡。
以望氣術觀之,可知這些旗幡並非虛立。
旗幡下,軍士氣息結為一體,而經由各面旗幡匯聚,又在山頂凝成一面無形華蓋。
尋常修士,進入這華蓋覆壓范圍,或許只會感受到莫名壓抑,即便是突破了感應境界的大修士,也多會產生難以抗衡中之感。
但在陳仲眼中,這些種種感受的來源,卻是無比清晰。
俗語有言,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
大修士們能夠突破感應,絕沒有一個是傻子。
就算大多數人沒有陳仲看得這麽清晰,但在有感應之後,還堅持登上檀德台,置身於危險之中,想必定有所求。
陳仲望到的不僅僅有桓志聚大陣所成之氣,更是望到了不少老朋友、老相識,或者老過節之人的氣息。
陳仲他們果然來的有些晚了,此刻的山頂上,少說也有不下於十指之數的大修士。
檀德台上,要為如此多的大修士設置座席,要為桓志的親軍士兵空出位置。
其余前來旁聽的士人們,自然便只能在唯一空出的山道等待了。
被堵在這裡,眾人正發愁該怎樣上去。
恰好,謝弼終於從山下來到了此處,而且他的身後,還又跟來了幾十上百的士人。
“唉呀,公甫兄你可算來了!”
董志張急忙上前。
堵住了山路的士人們有聽到“公甫”兩個字的,頓時紛紛回身。
霎時間。
“謝公甫到了!”
“是謝公甫!”
此類言語轟然傳遍,隻向山頂檀德台飛去。
謝弼也笑著向上面眾人拱手,朗聲道:“謝公甫在此,諸君稍安勿躁,山路狹窄,切莫擠傷了身旁同道,卻是有傷桓公盛德。謝某這便親自來拜,與諸位見禮了!”
這一下子,山道上的士人們更加鼓噪,一個個眼見著的臉紅氣喘起來,或許是想不到謝弼如此謙遜吧?
此人確實一向能夠展現風度。
“子鳴賢弟是在此地刻意等待愚兄嗎?”
謝弼對眾士人說過一句之後,轉頭執住董志張手臂,而後便又笑著招呼。
“偉長、幼魚,且隨我一道攀山。”
眾士人的目光,頃刻間望向被謝弼點名的幾人。
徐乾、董志張,在蓬萊道洲,也是頗有一些人認得的。
謝鯤雖然年幼,尚且只是束發,但面容俊逸,氣質博雅,令人一見便生好感,猜也知道,他大抵是謝弼晚輩,特意提攜來此。
但!
與這些人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啊,那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