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法的價值。
陳仲明白。
許季山一樣清楚,而且他更知道他所拿出來的這塊白綢的價值。
只可惜,四十多年前的許季山,只是一時仁心,對那些渡海求生的人們施以援手,根本沒有在乎一塊用來“交換”的白綢。
因此,許季山並沒有多問當年那名士子的籍貫、姓字,就連對方的目的地也不知曉。
等許季山察覺白綢的不凡,再想要尋人的時候,已經晚了。
而且,這麽多年來,白綢中的陣法,許季山始終未能領悟透徹。
“我曾將此綢與純仁公、盛齋公、慶德、玄成等許多人看過,奈何皆無進展。”
許季山口中的沒有進展,指的是沒辦法把白綢中的陣法,另外布置重現。
至於激發白綢本身威能,並不是什麽問題。
可陣法的價值,不就在於它的可以重複布置麽!
這件事做不到,誰也不能說是吃透了。
許季山雙手將白綢奉與陳仲:“太玄一脈,全賴公之高義,方得保全一二,我與慶德、玄成商議過,唯有將此物交與子正公,方可稍表我太玄一脈之心意!”
陳仲聞言,也自吃了一驚。
載有陣法的物事,而且保存如此完好,價值幾乎無可估量!
許季山就這樣便要送出……
陳仲忙要拒絕。
許季山看出陳仲意圖,當下不由分說,將白綢塞進陳仲手中:“子正公!你、你是知曉我這般世家之難處的,我、我我今後至多便是一個廢人,此物留在許氏,最終難免落到桓公穆那些人手中,子正公今若不取,又於心何忍?!”
陳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許季山手臂的顫抖。
同時,也不得不承認,許季山說的沒錯。
今日,陳仲收下白綢,與趁人之危、挾恩圖報無異。
但若不收,白綢九成便要落在桓志那班人手中。
與其那樣。
陳仲握住了白綢:“崇德兄請放心,但有所得,必無藏私。”
許季山笑了:“當然放心!許季山再是愚笨,不信誰人,還能不信仙門陳子正?”
說完,許季山便輕拍許靖,讓他將高獲、楊鳳請回來。
陳仲微微一愣。
許季山竟然不是要請求陳仲乾預許氏嗎?
若非猜到可能是為此事,高獲、楊鳳完全沒有避嫌的需要嘛!
“崇德兄,只是此事?”
陳仲忍不住發問了。
許季山沉沉點頭,他也明白陳仲為何有此一問。
他歎一口氣,微微閉目道:“士族子弟,自幼安享全族供養,既得成就,焉能動輒肆意?子正公,我只有一事相求,便是我這孫兒。”
許靖尚未離開,聞言有些發急。
許季山不許他說話。
但陳仲哪裡看不出,許靖實則對自己頗為提防。
這情緒,自檀德台上,襄公矩將樂玄筇杖托付陳仲開始,便已然在了。
“子正公,我這孫兒頑劣……”
陳仲將許季山打斷。
“崇德兄,小兒輩自有志向,我等不宜強屈。然而兄之心意,我已知曉,請兄放心,自今始,樂玄筇杖但凡在我手中一日,我必保此子無恙。”
許季山知道只能這樣了。
主要還是許靖不肯跟隨陳仲,陳仲能夠給出這樣的承諾,也無法再求更多。
再次告別。
陳仲這才轉身向著仙門郡方向行去。
待得陳仲走遠。
許季山很是不解地問許靖:“你如何這般倔強?”
許靖道:“阿公,樂玄筇杖已被那陳仲得了,焉知他不會謀我大成法門?”
許季山聞言失色。
大成法門,襄公矩終究是傳給了許靖。
許靖原來真正擔心的,是陳仲奪他道法。
他卻不知,襄公矩告訴他大成法門必然可行,那是因為陳仲已然先行走通!
若非如此,襄公矩怎會將樂玄筇杖托付給陳仲,請求陳仲保扶太玄一脈不致斷絕?
蓋因陳仲才是當世間,那唯一可以指點他人修行大成太玄的人!
許季山固然不知道這些,可他卻對自己這孫子徹底失望。
如此心性,如何承當太玄道統?
“你、你!你憂心陳子正奪你法門?哈哈哈哈!”
許季山笑聲中,盡是悲涼,但已沒有更多話,想要與這幼孫去講。
卻說陳仲不知許靖的小心思,還在為了承諾護他周全而頗費思量。
近來恐怕不便遠行啊!
長州道那邊……
陳仲有些頭痛,實在不行,就通過敕神,與止休宗聯系一下,試試看,能不能請人將法術專程送來一趟,至於羊壇和周青,則也可以一道返回蓬萊。
此外,便是仙門郡的道觀,可能要暫時停下修建了。
許靖在平原郡為襄公矩立塚樹碑,他肯定不能到仙門郡去守墓啊!
陳仲多半要帶上蘇元明母子,搬遷到平原郡暫居。
這般想著,也不知仙門郡那裡,蘇元明將道觀建到何等模樣了?
卻說蘇元明此刻正自按照孔衍吩咐,進一步收集證據。
經過調查,他們已經確定了三姓士族暗中搶、盜幼兒的事實。
更有甚者,三姓士族還有擄掠孕中婦人的行為。
孔衍斷定,此中必有陰謀暗藏。
但孔衍堅持禮、律,不拿到確鑿證據,絕不隨意判人罪過。
再加上,三姓士族這次事情做得很隱蔽,蘇元明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發現他們的真正目的,以及他們把孕婦、幼兒奪走後關在了什麽地方。
所以,蘇元明倒也不抵觸繼續深入查找真相。
眼看著天色漸晚。
被蘇元明暗中盯上的左都管,卻總是不出屋子,真叫人心浮氣躁。
又過片刻,九環狸忽然跑了過來,嗖嗖兩下躥上蘇元明肩頭。
“吱吱!”
蘇元明頓時瞪圓眼睛:“跟那個糊塗郡守無關?”
“唧唧!”
蘇元明皺起眉頭:“敕神也沒動靜?”
一人一狸,不知何時,溝通已是非常順暢。
孔衍在確定了三姓在暗中做事之後,第一時間就懷疑起了郡守孔蘩露和仙門郡侯。
這兩個,一為守令,一為敕神,對仙門郡發生的事情,說一無所知,可能性未免太小。
今日不久前,孔衍還察覺有大修士法術,在仙門郡內帶走了一個人,只可惜沒能來得及抓住,於是孔衍懷疑仙門郡有事的那些人,今天一定也會有行動。
故而專門派了善於隱藏自己的九環狸,去盯那兩個。
“跟他們沒關系?還是孔先生說的?”
蘇元明見九環狸點頭,不甘中頗見憤恨。
“呸,跟他沒關系,也是廢物!”
仙門郡出了這麽大的事,身為敕神、郡守,一點都不知道,不是廢物是什麽?
就在這時,不遠處,那左都管的房間忽然大門打開。
蘇元明噤聲望去。
只見一名身材高大,氣質凶悍,披掛著甲胄的大漢,踏出門檻,頭也不回地離開。
蘇元明微微吃了一驚。
左都管房間裡何時有這樣一個人!
那大漢離開,卻是門都沒關。
蘇元明又觀察許久,終是按捺不住,悄然靠近房間。
還離著門有丈許遠,淡淡的血腥味,已是傳入鼻中。
蘇元明意識到不妙,與九環狸先後衝入房間中,只見左都管身首分離,已不知死了多久。
“剛剛那個人!”
蘇元明頭腦一熱,顧不得其它,當即追了出去,有九環狸在,不怕找不到人。
與此同時。
郡守府衙內。
孔蘩露在孔衍默然無聲地逼視下,終於抵抗不住壓力:“那是他三姓部曲,是他三姓家奴,要做什麽,我這區區郡守豈能約束!”
將這些話歇斯底裡喊出來之後,孔蘩露喘幾口粗氣,心裡總算輕松了些。
孔衍行事,不似孔劭那麽霸道,在族中說一不二。
但孔衍處處守禮,就算是眼下,他在質問孔蘩露,卻也仍舊依照著士人拜見守令的禮節,一絲不苟,沒有絲毫不敬。
越是如此,即便孔衍不說話,也越是能讓人感到倍加厚重的壓力,特別是自身真的有不合禮製的行為的時候。
孔衍直等到孔蘩露勉強平靜下來,方才再度行禮,而後才淡淡問道:“郡守便是為此,而疾呼‘世無名士,乃可無豪族;世無豪族,乃知崇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