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難堪沉默,老軍候全崇突兀開口道:“吳司馬,此事怪不得校尉,說句心裡話,即便是沒有校尉軍令,我等幾個軍候也會讓士卒們往死裡殺,豈會留下活人,不信你問問他們?” 聞言,吳玄望向滿帳軍候、司馬,眾人皆是面無表情地連連點頭,沒有絲毫猶豫。
驟然之間,一種難言的滋味彌漫在他的心頭,霎那間覺得自己與眾人竟是如此格格不入,默然有傾,他終於沉重歎息道:“兵為凶器,戰為逆德,大將手持公器權柄,自當弭兵止亂,匡扶社稷,豈能如此輕率殺戮,淪為血腥屠夫?”
此言一出,舉帳全都一片肅然。吳玄雖未指名道姓,然則毫無疑問是在指責校尉趙策,下屬頂撞上司本已犯上,再加上血腥屠夫的評判,當真是極大的不敬,一時間人人沉默無語,靜得唯聞喘息之聲。
趙策臉色如初,絲毫不見動怒,聲音略顯喑啞地開口道:“從雲,仁慈者不掌國之公器,即便是聖王義兵也有連綿殺戮,你當真心軟過甚也!”
“心軟也總比當屠夫強!”吳玄驟然高聲,臉色鐵青地轉身大步出帳而去。
出了營寨,吳玄登上不遠處的一座山頭,蒼穹星鬥璀璨,山川軍燈閃爍,漫步在枝蔓叢生的山頂,卻是心潮跌宕情緒起伏。
可以說,他對今天的戰事是相當滿意的。十年磨一劍,今朝出鞘試手,以近四百人傷亡破敵一萬三千,即便是昔日上將軍吳遜親來,恐怕也只能做到如此,也算是不枉老師悉心栽培。
然則,義兄趙策不留戰俘的舉動卻讓他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吳玄並非迂腐衛道的儒家士子,也深知仁義並非是亂世軍爭之大道,從三皇五帝開始,人世間便有了殺伐征戰,為了土地為了牛羊為了財貨為了女人,人們總能找出各式各樣的借口,做你死我活的相互拚殺。
想想看,黃帝戰蚩尤,大禹擊共工,商湯滅夏桀,武王伐商紂,春秋爭王霸,戰國逐群鹿,嬴秦滅六國,大齊定中原,哪一次不是大動兵戈血流成河,堆積如山的屍體書寫了王朝更迭,帝王偉業,然而不管大戰慘烈如何,一條“戰不殺降”的底線不容觸碰。
白起乃戰國第一名將,長平大戰擊垮趙國六十萬大軍,鑄就了亙古未聞的軍爭大功業,然則戰後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卒,從絕代名將淪為猙獰屠夫,整個天下祭起天道人道的大旗口誅筆伐,將其永遠埋葬在了可怕的咒罵深淵之中。
反觀燕國昌國君樂毅,為求一仁六載不下一城,後辭國離軍卻受到敵國軍民真誠相送,竟無一人加害這個攻破自己國家,然如今卻手無寸鐵的老人,當真大節昭著也!
天道昭昭,大德堯堯,巍巍青史自有定論,如此大是大非的關口,我豈能不指責義兄之失?心念及此,吳玄輕輕點頭,心中的陰霾也終於淡開了一些。
不知矗立了多久,山下的軍營早已熄風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只有夜風鼓蕩著山林原野,將一片沉重的鼾聲送上了深邃碧藍的夜空。
一陣輕微的腳步由遠而近,夜風中驟然傳來了一句道歉:“噢呀,從雲,今日之事為兄的確處置不當,特來告罪也!”
吳玄霍然轉身,卻見趙策一個深深長躬,顯然態度十分誠懇。
見狀,吳玄頓時大步上前托住趙策之手,笑歎道:“義兄何故如此,玄豈是如此斤斤計較之人?”
“噢呀,我就知道從雲不會生氣。”趙策長笑一聲挺直身軀,
手中便戲法般驟然出現一個紅木酒桶,高聲嚷嚷道:“多說無益,來,今日你我不醉不歸。” “啊呀,軍中飲酒豈非違反軍規?”吳玄不禁啞然失笑。
“怕甚!”趙策笑呵呵地拍了拍酒桶,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道:“荒山之頂軍營之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又一個你知我知,那就放縱一番也!”吳玄哈哈大笑,與趙策盤腿對坐在草地之上,就著美酒你一言我一句地說開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未提今日大起爭執的殺俘之事,話題卻引人了當下的戰事之中。
趙策大笑比劃道:“噢呀,可惜剛才你不在大營,徐縣尉將那個叛軍校尉押來之時,他一見凶神惡煞的我等便屁滾尿流,跪地求饒,還未嚴刑逼供便一五一十地如實招來。
吳玄悠然笑道:”目前江夏叛軍究竟是何部署,義兄可曾問出?”
趙策頷首,開口娓娓述說道:“五萬叛軍由賊寇張騰所領,從襄陽侵入江夏,其軍共分為三路,第一路三萬由張騰親率沿綠林山破安陸縣,現已圍困江夏郡治西陵,雖未破城,但西陵守軍已是傷亡慘重;第二路五千人順沔水南下攻竟陵縣;第三路一萬五千人攻打巴陽,也就是我們今日擊破的叛軍。”
吳玄凝神好一陣沉默,皺眉開口道:“竟陵縣遠在江夏西南, 與西陵縣隔著一片浩淼無垠的雲夢澤,如此說來,張騰的三萬叛軍豈不是孤軍一支?”
趙策驟然一怔,驚愕高聲道:“就算是孤軍,但也有三萬人馬,放眼整個江夏,誰能匹敵?”
吳玄緩緩搖頭道:”正面進攻憑我們這點軍馬自然是無可匹敵,然則對其奔襲騷擾,卻有讓叛軍從西陵城退軍的可能。”
“如何?奔襲騷擾?從雲已有計策?”趙策急迫追問道。
吳玄又是一陣搖頭,展顏笑道:“我們對張騰大軍所知甚少,得加大收集叛軍情報之力度,玄之意,我們可率軍前去西陵,看看有無可乘戰機。”
聞言,趙策沉默了,經過今日大戰,擊破萬余叛軍已是無比驕人的功績,不僅解除巴陽之圍,而且也是大齊圍剿叛軍取得的首場大勝,眾將的意思皆是見好就收前往汝南集結,然而吳玄卻說要率軍前去西陵,他不禁有些猶豫。
看出了趙策的疑惑,吳玄笑道:“義兄可否記得前日在濟縣駐扎時,我曾言明以奔擾襲擊、攻其不備為進攻方略,在我軍快若閃電的騎兵面前,三萬叛軍步卒何懼之有!”
趙策沉吟一番開口道:“前去西陵,從雲可有把握?”
吳玄冷靜舒緩地答道:“義兄盡可放心,只要活用斥候和向導,大軍來去皆是自如也!”
“那好。”趙策一拍大腿,眼內閃出幾絲淡淡的興奮:“就依從雲所言,明日我們前去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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