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抱歉,齊老今日出殯,若非不是瑣事太多,實在應該早點來的。”
歉然的語氣和略微恭敬的態度,但說出來的話完全不對味兒。
顧爭鳴淡淡地掃過眾人的臉,“一直以為齊老門生遍地,如今一看,這話倒有些不實,葬禮又辦的低調,難免會讓人覺得慘淡。”
“齊老為人一向簡樸,喪事亦然,沒承想倒讓顧先生有了如此看法,始料未及。”翟勝明淡淡道。
齊炳元的葬禮是在一座老式的教堂裡舉辦的,周圍的布置也很樸素,來的人也確實不算多。齊行深一直低頭不語,也許直至今日他才明白什麽叫樹倒猢猻散。
顧爭鳴笑笑也不接口,他走上前越過眾人徑直走到棺材旁,獻上鮮花後便開始默哀,約莫過了兩分來鍾才緩緩睜眼惋歎道:“齊老有大智,我時常感歎自己望塵莫及,如今一去深感痛心,”說的還真像那麽回事,居然還抹起淚來了,“唉~~~多麽睿智大義的人啊~如今卻是物是人非啦~~~”說到最後居然真個開始掉淚。
這也算是他老顧家的一個‘優良傳統’,從他祖輩開始就喜歡做這種兔死狐悲的事,旁人都不屑地鄙夷,但顧家人卻樂此不疲,居然還能生出許多特色,顧爭鳴就尤其喜歡在仇人的葬禮上哭泣掉淚。
他重重地拍了兩下齊行深的肩膀以示難過悲痛,然後就默默地走到了翟勝明旁邊站定,看著所有人依次上前送花。
待到齊行深上前致詞,他才半掩著口鼻小聲對翟勝明道:“許久不見翟老爺子了,老人家可還好?”
“多謝關心,家父一切安好。”
“這就好,”顧爭鳴點頭,卻忽而笑看翟勝明,“老爺子一生英明,卻在選人這事上不夠謹慎,但凡當初多思量一番也不至於會選齊家,如今倒是給自己攬了麻煩事不說,隻恐怕扔出去的錢都打了水漂,豈不很虧?”
翟勝明不願意理他,卻又不得不與他周旋,“是嗎?”
“我喜歡聰明人,也願意跟他們打交道,這樣會讓你變得更聰明。”顧
“彼此彼此,我也喜歡聰明人,不過你要是太聰明就會讓人反感。”翟
顧爭鳴極為認同的接連點頭。
他離得很近,歪著頭,遠遠看去就像靠在翟勝明肩膀上一樣,感覺舉止特別親密。
“聽說你們最近在找人?找著了嗎?”
翟勝明自始至終眼珠子都沒轉一下:“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倒是讓顧先生掛心了。”
“哪裡,我是怕有人會錯了意,以為自己得了什麽不得了的寶貝,若是這便以為自己可以拿住些什麽,豈不可笑?”
“人就是喜歡多慮,所以瑣事才會多,顧先生不妨寬寬心,也能省些心事,何樂而不為?”
顧爭鳴笑看翟勝明,語氣頗為好玩。
“也是~”
兩人你來我往的同時,樊家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樊家老爺樊征冶,被人下毒了。
也虧得老爺子命大,北風正好從國外趕回來,一落地便先來看望老爺子,正巧碰見有人給老爺子下毒,北風上前將人治住,剛要逼問就被從窗外射進來的子彈開了顱。
“爸爸!!!”樊時蘊接到電話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
“還好我到得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北風趕忙說道。
他和梁威一樣,都是處理家族內部事務的人,不同的是,北風有個合法的身份:外務理事。
“今天是誰值班?”樊時蘊利光一掃,
幾個年輕的小護士瑟縮著將手舉了起來。 “就你們兩個人?”
北風皺眉,卻也沒發火,樊老爺子喜歡清靜,大多數的時候是一個人都沒有的,他正要問些什麽的時候,樊時蘊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這幾天發生的事簡短地說了一下。
外面的庭院清冷,他也格外冷靜,面上看不出一絲情緒。
“你怎麽看?”他頭也沒回地問北風。
北風冷笑,“哼,好一出‘借刀殺人’的戲。”
“翟家。”樊時蘊猛回頭,眼裡射出一道森冷的光。
北風點頭,“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但是現在的我們還不宜與顧家產生矛盾。”
“你想怎麽做?”
北風想了一會兒然後看著樊時蘊笑道:“有人挑了事,居然還想坐在家裡看戲,這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
從葬禮上回來,翟勝明就在反反覆複的琢磨著顧爭鳴說的話。
也說不上來是個什麽感覺。
他對顧爭鳴這個人算不上了解,早幾年的時候一直都是齊家長子齊行甚在與之對抗,而他自己的主戰場則在華海,全心全力的與樊時蘊鬥,直到齊行甚突然意外離世他才開始關注顧爭鳴。
齊行深是個蠢貨,一直以來的耀武揚威都是建立在他老子齊炳元和大哥齊行甚的基礎之上,就像翟樊兩家的二世祖一樣,他們甚至還覺得翟齊兩家的關系牢不可破。
但哪有什麽牢不可破啊,都是利益連接而已。
現實,就是最好的例子。
哼,樹倒猢猻散。
就像老爺子說的那樣。
翟家,是時候立足政壇了。
嘩啦!!!
陰暗的房間裡只有幾件簡單的刑具,卻已經沾滿了揮之不去的血腥之味,翟勝明就像一個優雅的紳士,一邊品著濃香四溢的咖啡,一邊專注地看著面前的棋盤,可思緒卻完全不在這上頭。
幾個光裸著上身的男人正圍著一個碩大的水桶,不斷地將倒吊的人從桶中拉起又放下。
“還有沒有快說!!”
被問話的人卻無暇說話,大口大口地吐著水。
“他媽的!!!”
嘩啦!!!
“怎麽回事?”大概是聲音太大,擾亂了翟勝明的思緒,他不滿地皺起眉頭。
“小的該死!!擾了您的清靜!只是這家夥油鹽不進的……”
“行了,你們出去吧。”
“是……”
哢嚓!
煙草的香甜氣息開始彌漫整個房間,混合著空氣中的血腥,交織成了一種獨特的戰栗。
“求……求求……求求您!”
翟勝明笑著搖搖頭,“怎麽能求我呢?許先生,人要學會自救。”
“我真的……再不知道……別的了……”
翟勝明沒說話,他深深地吸了口煙,緩緩地吐出白色煙霧,看著它揉進了陰暗之中再也遍尋不著……
“是真的!我……我全說了!真沒了!”
“唉~許先生,我翟勝明不是一個不通情理的人,我也願意相信你其實是一個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的人,但是,”翟勝明將一摞文件資料扔在地上,“我不希望你把我當成一個蠢貨。”
許秘書看著地上的文件資料,面上開始有些松動,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面色陡然一懼,立刻大聲道:“我……!!自從大少爺死了之後!老爺就很少再乾預商務!一心隻想平安卸任!是真的!!”
“這話聽著真有意思~‘我就是齊家的一條狗,能知道什麽啊,自從……’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齊行甚死之前的事你都知道?”
“沒有沒有沒有!!!”許秘書面色驚懼,拚命搖頭。
翟勝明笑看著他,突然就覺得很有意思。齊行甚也好齊炳元也罷,都死了,齊行深一個廢物何懼之有?
“算了,你既然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翟勝明搖著頭起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繼續道:“我也沒別的意思,我不急,有的是時間,我們可以慢慢來,只是人家說‘生命誠可貴’,許先生,你要惜命啊~”說完,也不等對方回話,他便開門走了。
釣魚可急不得~
“真是胡鬧!”好看的葉兒眉皺起,原本含媚的聲音也填了分怒氣,“沒想到你居然這般不聽話!鬧到這般地步如何是好?!”
“沒想幹什麽,就想他病得更重一些……”顧欲催支支吾吾道。
“那老家夥本就病得時日不多了,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正說著,牆角的大笨鍾已經響了起來。
顧爭鳴緩緩地開了眼,“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要動?是我說話不管用了,還是你忘了?”
顧欲催漲紅了臉,卻也不敢吭氣半分。
論輩分,他是顧爭鳴叔伯輩,即便他的蠢在家族裡盡人皆知,如今卻被晚輩當面訓斥,他面子上著實抹不開。
“唉~我勸過他的,可這死的畢竟是兒子,還死得那樣慘,換作是誰也咽不下這口氣啊?”嵐箬歎道。
顧爭鳴卻沒說話,反而看著她,煙鬥已經燃盡也不見他重新點起。
嵐箬溫順地靠在他身上繼續道:“這件事也算樊家不對在先,再者,樊家老爺並沒有什麽大礙,今天早上樊時蘊還差人送了好些東西來,可見他也不想繼續把事情鬧大,我們又何必去較這個真?”
顧欲催立刻給她投來感激的目光,都恨不得跪下來給她磕頭了。
嵐箬仿佛沒看見一般,取過煙鬥為顧爭鳴填上新的,“翟勝明還沒有離開帝都,咱們也不知道他憋著什麽壞,這個時候不易節外生枝。”
重新燃起的煙鬥緩緩升起一片縹緲,煙草之味隨之彌漫。
顧爭鳴笑著刮了兩下嵐箬的鼻子,可他卻什麽也沒說……
。。。。。。。。
紐催萊照著地址來到地方的時候,正好碰見陳立拿著杯子站門口刷牙。
都已經日上三竿了,這人才起。
“喲~來啦。”陳立衝他打招呼,然後取過毛巾抹了一把臉。
“進來吧。”陳立衝他招了手就自己先進了屋。
那是一棟二層的小洋樓,背陰,周圍生了許多藤蔓類的植物,大概也是很久都沒有人打理了,那些植物都爬上了樓頂,只有二樓窗戶處被稍飾修整了一番,剛好可供開窗通風。
一樓是一個很寬敞的廳堂,家具不多,一張沙發連帶著幾把椅子凳子,中間一張大圓桌就成了所有。
“叫什麽名字?多大啦?以前混哪?嘖!說話啊你!”
劈裡啪啦一連三問,紐催萊還沒插上嘴回他,陳立就煩了,“要是不會說話就滾,這裡不收啞巴。”
“紐催萊,我叫紐催萊,今年十五了。”紐催萊道。
這人下巴微抬,紐催萊注意到他喉嚨處有一顆紅色的志,微微歪起的嘴好像看不起人似的,最有意思的是他居然長了一對短濃眉,一下子就縮短了眼間距,看著與鼻嘴極不相稱。
“識字不?”
“額……識一些……”
“那就是不識字,”他小聲嘀咕著,接著就又問,“有地方住嗎?這裡可不包吃不包住。”
“我……我有住的地方,我有家。”
陳立看他笑道:“呵,你還是本地人?那也行,隨你,這裡呢,沒太多規矩,事也不多,”他一邊說一邊掏出煙送嘴裡,“如你所見,人也不多。”
哢嚓~
陳立吸了兩口才又道:“梁哥不喜歡規矩也不喜歡人多,要求是:人貴精不貴多。”
他轉頭看向紐催萊繼續道:“明白我的意思嗎?這裡不收沒用的人。”
“就我們兩個人?”紐催萊四下看看,不像是有很多人住在這裡的樣子。
“怎麽可能,再少也不可能兩人啊,”陳立一甩頭道:“都在外面辦事,除了那天你看見的張山平之外,還有幾個,過會你就看見了。”
“!!!”
紐催萊以為張山平只是和梁威的關系很好,沒承想他居然是梁威的人。
“這裡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可不是你想見就見的。”
“那我能做什麽呢?”紐催萊問。
“你要什麽?”
“?”
“嘖,嘶~~~~~~~”陳立轉身對著鏡子照牙,又拿起梳子開始自顧自地梳頭,“我們又不是什麽幫會,也有別於那些拿著月錢做工的夥計。”
“那我們幹什麽呢?”
“上面讓我們幹什麽我們就幹什麽。”
這樣的回答就等於什麽都不告訴你。
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的人在哪裡都待不長。
“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陳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梁哥為翟家做事,我們為梁哥做事,就這麽簡單。”末了,他打了個響指。
翟家,華海市沒人不知道,紐催萊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放膽攀上的梁威居然是為翟家做事的。
許多人一輩子都想要獲得的關系,自己卻誤打誤撞地夠著了?
紐催萊突然就有了一種走大運的感覺。
【牌坊街】
老城區的中心地帶,全是本地人在這裡活躍,和十六裡鋪比,這裡多了一份悠閑和一種家長裡短的喧鬧。
茶樓煙館,酒肆牌室,幾乎遍布大街小巷,各種作坊也是應有盡有。
紐催萊到這裡的次數極少,本地人的圈子裡不一定能討到錢,這裡人買東西都認主家。(就跟我們現在買東西認品牌一樣。)
陳立帶他來的這個鋪子名叫‘興祖園’,是個上下兩層的茶館,樓下打牌樓上喝茶聽曲。
門口一張大方桌子,七八個人吆五喝六地圍在一起正在打長牌(一種長條形的牌,也叫‘瞧牌’)。
“誒!銅壺劉!別玩了!來新人了!”陳立打著招呼就走了過去。
聞聲抬頭的是個膚色黃澄澄的漢子,蒜頭鼻,想是胡楂沒有刮乾淨,下巴上還留著青。
他用麻布巾抹了一把臉後往肩膀上一搭,“知道了,這就來。”聲音有些啞沉。
“核桃張說的就是你小子啊。”
劉興祖,這人外號很多,早年行走江湖給草莽行過醫,據說配蒙汗藥一絕,還自譽為神醫,但有三不救:不壞不救;不好不救;不死不救,所以他啥也不救,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劉不救’又名‘留不久’。
後來被抓,關了大牢,梁威覺得他有點本事,就把他買了出來讓其做起了茶館生意。
這附近多的是退了休的警捕和便衣,加上劉興祖會做人,茶館變成了他們交易情報和收受賄賂的地方,劉興祖也在暗地裡做起了幫人搭線搭橋和情報交換的買賣,所以便又有了外號‘通力天’。
又因他整日裡愛拿著一把銅壺喝茶,所以就又多了一個外號‘鐵把銅壺’。
“紐催萊是吧~”這家夥居然一臉認識的樣子,還特別玩味地盯著紐催萊看,“聽說你把元三給戲弄了,完了人家核桃張救了你不說反而還落了你一通埋怨,你小子挺帶種啊~”
“啥?!!!草!!!啥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陳立滿臉驚歎號,一幅‘你小子果然帶種’的表情盯著紐催萊猛看。
“元三這個孫子也就算了!關鍵是你居然還敢數落張山平?!!草!!牛逼!!”(兄弟!我看好你喲!!)
說來也是有意思,在所有人中,陳立的資歷最老(兒時就跟著梁威了),偏偏他年紀又最小。張山平資歷最小,偏偏他年紀又最大。他倆卡在兩邊各站一頭。
以前張山平還沒入夥的時候,陳立就總仗著自己資歷最老,在中間作威作福,張山平入夥後治了他一頓狠的。
從那以後!
他見了張山平就膽寒,非必要絕不跟他同框,這就是為什麽上次張山平一來他就火速閃人。
“小子!從現在起!你就是我鐵鐵的兄弟!我!”他下巴一抬,拇指一伸,直指自己喉嚨管子,“陳立!罩你了!”
……
劉興祖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然後提起銅壺嘬了一口。
陳立四下看看道:“怎麽沒見黑皮猴?他人呢?”
“不知道。剛才梁頭打電話來了,讓你開車去接他,所以你就別在這廢話了趕緊滾。”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