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這邊沉默了。
佛教發源地天竺沒了佛,不得不說是一件非常令人沮喪的事。
同時也讓佛教蒙羞。
如今天竺是天竺教的天下,想要去傳教何其困難?
想當年佛教傳入中原的時候,本土的道教也才開始,勢力並不大,所以才有機會讓佛教傳播開來。
現在佛教開創了如此局面,是歷代高僧努力的結果。
可以想象,一旦真有人去傳教,恐怕會被天竺教殘酷殺害。
以天竺教的勢力,輕而易舉可以做到。
“都是火龍真人和你說的?”巴適問道。
“有些是,有些是小道從一些佛經中看來的。”張君寶答道。
“不可能,佛經中並沒有相關的記錄。”從倫喊道。
“哦?從倫長老想要說小道所言是瞎編的嗎?”張君寶問道。
從倫不好回答了,因為他對這些還真不了解,說多了,萬一錯了,豈不是要被這小子抓住把柄了。
他對天竺之事不算太熟悉,言多必失。
“不怪長老不知曉,你們誦讀的都是佛門經典經文,自然沒這些記載。說來也巧了,在來大都的途中,小道曾在一位信奉佛祖的大善人家中借住,他愛好收集佛經,小道有幸翻閱藏經。不過其藏經雖多,但大多是一些雜經,名目繁多,比不得諸位大師寺院的藏經閣。當然,也有其長處,涉及之事廣泛,其中便有不少有關天竺之事。”張君寶並未等從倫回答又說道。
這些事不是師父告訴他的,更不是從陳耀藏經閣中看到的。
是張君寶後世網上看來的。
不過呢,有了陳耀藏經閣中的那幾日,這些都可以推到陳耀的藏經上了。
難道他們真會去翻找嗎?
“雜經?是哪些經文?既然不是經典經文,如何保證所書不是偽造的?”從倫立即抓到了張君寶話中的漏洞。
“小道以為,你的疑問帝師可以解答。帝師,小道所言之事可有假?”張君寶微微一笑道。
巴適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上自己辯不過,畢竟這是事實。
如果說道門那邊不知天竺那邊的事,自己還可以像之前天竺史書的說法糊弄一下,現在不成。
“火龍真人知道真多。”巴適並未按照張君寶的意思回答。
張君寶聽出對方有質疑師父的意思,傲然道:“我師父精通釋儒道經典,學貫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和,明陰陽,懂八卦,曉奇門,知遁甲。知曉天竺國之事有何難?”
“哈哈~~~”忽必烈不由大笑起來,“朕對你師父還真有些好奇了,想看看他是否真如你所言那般。”
忽必烈的話讓巴適眼底深處閃過一絲異色。
“張道長,此次乃佛道之辯,你說天竺佛教和婆羅門教的一些教義紛爭,是我佛教的一些往事,豈能混為一談?”巴適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了。
面對一個懂天竺國那邊事的張君寶,自己很被動。
“有理。”忽必烈點頭,“回到抄襲一事。張君寶,你說《心經》抄襲《清靜經》,還說佛經多有抄襲道家經文,證據呢?”
“不公!”張君寶大聲喊道。
“有何不公?”忽必烈問道。
“佛經抄襲婆羅門教的《吠陀經》難道不是證據?有一便有二。如今陛下強行將此證據排除,何其不公?”張君寶有些激動道。
“大膽,你敢頂撞陛下?”立即有官員喝斥道。
張君寶臉色漲的有些紅了:“以理據爭,何罪之有?”
一旁的巴適笑了,這小子還是太嫩了,他以為懂天竺之事就能辯倒自己?
佛教那邊的和尚看到張君寶的樣子,心中立即反應過來了。
是這小子黔驢技窮了,瞧見沒,有些氣急了。
不過他們沒急著出聲,還是讓巴適出手最合適。
而且他們也想瞧瞧道門那邊的樣子,這下又可以看他們的笑話了。
果然,道門這邊的氣氛和剛才完全不同了。
他們知道張君寶剛才說了這麽多,完全沒用。
看似熱血沸騰,揭天竺佛教的一些過往老底可以打擊佛教,可就辯經結果而言,沒任何的幫助。
“好,貧僧便和你論理,讓你心服口服。”巴適出聲道。
見張君寶怒視著自己的樣子,巴適心中的笑意更甚了。
“昔日佛教經文的確有借鑒過婆羅門教的經文。”巴適繼續說道。
“帝師?”有些和尚不大願意了,怎麽能承認呢?
巴適擺了擺手道:“事實便是事實,理當承認。”
他剛才也是不想承認的,這種事被人知曉總是有些不大光彩,可現在想通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鬥敗道教,其他的又有什麽關系?
等到將道教打壓下去,佛教這點小小的瑕疵根本不算什麽,瑕不掩瑜。
張君寶心中鄙視,好一個借鑒,聽起來好像比抄襲好聽點。
巴適還真會自欺欺人。
算了,張君寶倒是不想和他在這上面再爭辯什麽。
“昔日的借鑒和如今的抄襲豈能有因果聯系?”巴適看向了張君寶,“就算借鑒,那也是婆羅門教經文,和道經無關。張道長,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敢問帝師及諸位大師,支遁、道安、慧遠、馬祖道一等算得上歷代佛門高僧?”張君寶沒回答巴適的話,而是又發問。
巴適心中一動,張君寶怎麽突然提及了歷史上佛門中的一些高僧?
他有些疑惑,不過他還不至於怕了張君寶。
“沒錯。”巴適點頭。
這幾位自然是佛門高僧,毫無疑問。
不管張君寶有什麽目的,這點自己無法否認。
“好,那就說說‘借鑒’。”張君寶微微一笑,借鑒二字重重的點了一下。
巴適的臉色一滯,他立即明白過來了,張君寶提及幾位高僧的用意。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請。”巴適神情平靜道。
“晉代名士孫綽寫過一篇《道賢論》,記載了精通老莊之學的7位僧人,其中有寫到‘支遁、向秀雅尚莊老;二子異時,風好玄同矣’。支遁大師好老莊。”張君寶說道,“不知帝師可有異議?”
“請繼續,張道長不妨一口氣說完吧。”巴適臉色自然道。
從倫等十七人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當張君寶話出口後,他們才意識到了張君寶的目的。
他們想要讓帝師阻止張君寶繼續說下去,沒想到帝師竟然讓這小子繼續。
最後他們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
“道安大師也好老莊玄學,他在《鼻奈耶序》說:以斯邦人莊、老教行,與《方等經》兼忘相似,故因風易行也。”張君寶繼續說道。
這句話的大致意思是,道安認為,要想傳播佛法,就必須借助老莊思想。
通過老莊思想,更容易吸引人們去了解作為外來宗教的佛教經義。
斯邦人是晉代對中國人的一種稱呼。
從這些也能看出,當時佛教為了傳教,是借助了道家的思想。
說完,張君寶看了巴適一眼,巴適伸手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
於是,張君寶繼續說另外幾位高僧的事跡。
慧遠,是道安的弟子,常以莊子的學說講佛學。
佛教史書《高僧傳》裡記載慧遠在宣講佛學時,眾人有時不能領會佛法的意義,於是他便引用莊子的思想大義,以闡釋佛學思想,疑惑的眾人立即明悟了。
原文是‘遠乃引《莊子》義為連類,於是惑者曉然’。
慧遠的《沙門不敬王者論》中有說:“火之傳於薪,猶神之傳於形;火之傳異薪,猶神之傳異形。”
‘火傳於薪’的論述,就是源自《莊子·養生主》的章句,‘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江西馬祖道一禪師語錄》中說:“不盡有為,不住無為;有為是無為家用,無為是有為家依。”
又說:“隻如今行、住、坐、臥,應機接物,盡是道。”
馬祖道一大師在闡述佛教思想時,並不避諱無為、有為和道這些道家的思想理念。
……
“幾位大師都有用我道家學說,經義,這便是證據。”張君寶結束了此次的敘述。
這些大部分是從陳耀的藏經閣中看到的,倒不是完全是來自後世的記憶。
畢竟是道佛爭辯,這些佛道並存的記載他當然是特別用心記下了。
道門這邊暗暗點頭,同時也對張君寶有些好奇了。
難道說這也是火龍真人告訴他的?
他們不能說完全不懂佛教歷史,對張君寶提到的幾位高僧也曾有聽聞。
可張君寶提到的事,他們大多都不大了解。
就算知道一二,也不曾想過用來和佛教那邊爭辯。
他們有些期待佛教那邊如何辯駁了。
佛教十七人沉默著,他們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張君寶說的都是事實,他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駁了。
“請佛門一方發言。”主持官員見佛教那邊沒出聲,有些冷場,不由出聲提醒了一下。
巴適這個時候才雙手合十唱了聲佛號:“張道長,若是按照你道家的說法,你剛才所言便是小道。”
“小道迷惑,還請帝師賜教。”張君寶輕笑一聲道。
“支遁,道安等大師的確說過,也引用過道家經文。”巴適並沒否認張君寶說的,“不過此乃諸位大師個人之言,個人之悟,無法代表佛教。現如今是佛道經文經義之辯,經文是否抄襲之辯,就得是針對兩家經文而言,而非是個人。兩家經文乃大道,個人所著經文和言辭乃小道,爾之小道不足以作為證據用來辯駁貧僧,不知貧僧如此說,張道長理解否?”
“有何不足?”張君寶反駁道,“小道之言便是鐵證。”
聽到張君寶的話,巴適哈哈一笑道:“張道長若是如此固執己見,那麽就請諸位來判定吧。”
說著巴適看向了儒家及官員組成的裁判席了,他們代表朝廷作為見證和最後的裁決。
很快,裁判席給出了意見,支持巴適,否定了張君寶的意見。
“不公,你們有意偏袒。”張君寶高聲喊道,胸口不住起伏,顯然是非常的生氣。
主持的官員給張君寶解釋:“張道長,剛才的證據的確不足以證明佛教經文抄襲你道門,如果可以,還請拿出更多的證據。”
“我就算拿再多,不公之下,又有何用?”張君寶不滿道。
他開始嚷嚷起來了,和官員那邊開始爭論。
看著張君寶耍脾氣的樣子,張志仙一臉擔憂:“掌教師兄,師伯他這樣怕是不妥。”
畢竟忽必烈在場,鬧可不是一個辦法。
祁志誠心中有些煩躁了,不得不說之前張君寶的辯論非常精彩,可惜巴適更厲害。
難道說已經到此為止了嗎?
“再等等。”祁志誠還想再觀察一下,他內心深處是非常信任火龍真人的。
巴適看到張君寶撒潑的樣子,臉色帶著微笑,這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樣子。
現在顯然是有些惱羞成怒了。
其實他對張君寶現在的反應倒是可以理解。
要不是自己在場,從倫他們還真有可能被這小子亂拳打得找不到北。
或許火龍真人和張君寶說過,這麽說一定沒問題。
可惜啊,張君寶終究不是火龍真人,在自己面前豈有獲勝之理?
就算火龍真人親至, 他也敢和對方辯論一場。
佛教這邊笑意盈盈,他們心中的淤積之氣終於是盡散而去。
事到如今,這小子也就剩下撒潑的手段了,就差打滾。
可惜這裡是皇宮,豈是他這些小孩子手段能夠奏效的?
不論張君寶如何爭辯,裁判席那邊都駁回。
“佛經抄襲婆羅門教的《吠陀經》明明就是證據……”
“張道長,之前已經判定不得再涉及婆羅門教諸事,請勿再多言。”
佛教看著張君寶一次次被否決,心中暢快不已。
張君寶明顯是失了方寸,將之前辯過的事再拿出來,豈不可笑?
那些早有定論,而且是陛下發話了,豈能再提?
持續了小半刻鍾,主持的官員有些不耐煩了:“張道長,不得無理取鬧,你若是再無其他證據,此局便是你負了。”
張君寶張口就想爭辯。
“張道長,你想清楚,若是再做無意義的爭辯,就此判負。”主持官員又急忙補充了一句。
因為他看到了張君寶的眼神,雙眼發紅,明顯還是不服的樣子。
張君寶欲言又止,忍下了。
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容我想想!”
“事已至此,大家不好再等,因此……”主持官員不打算再給張君寶思索的時間。
“一刻鍾後若再無證據,道門負。”忽必烈出聲道。
皇帝發話了,大家自然無話可說。
張君寶沉默不語,靜靜站在原地,一刻鍾後就是最後的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