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泰山、嵩山兩派客人後,嶽不群坐在書桌前獨自品茗,看似悠閑實則心亂如麻。已經時隔多日,自己掌門大弟子令狐衝惹下諸多麻煩後至今不知所蹤,之前嵩山派幾人雖然嘴上說的客氣,但其意味嶽不群心中是在明白不過了,特別是看到劉正風結交魔教曲陽後家破人亡自己本人還要被千刀萬剮的慘狀後,自己更是兔死狐悲心有惴惴。
想到令狐衝,嶽不群是有心疼又生氣,心疼的是令狐衝不但是自己的掌門大弟子,更是自己從那些采生折割的敗類手中救出來一個孤兒,二十多年來,嶽不群把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長大,心裡早就把他當作了自己親生兒子,如今這個孩子身受重傷不知所蹤,每當想起來嶽不群的心就像揪住了一樣的疼;生氣的是,這個逆徒誰的話都聽,別人說幾句恭維話他就忘乎所以的為人出頭,唯獨他這個師父的話他一直就是左耳聽右耳冒,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是氣歸氣,總歸是自己養育了二十幾年的孩子,嶽不群實在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危。經過一夜的考慮,清晨之時,滿眼血絲的嶽不群將華山弟子集合起來,吩咐由勞德諾帶領他們返回華山,自己要留下尋找令狐衝。
勞德諾領命後,嶽靈珊不幹了,叫道:“爹,憑什麽你留下來找大師兄讓我們回去?不行,我也要留下。”
嶽不群怒道:“現在湖南江湖混亂不堪,就算我留下都難免有失,你們功夫未成,除去添亂還能做什麽?都給我回去。”
嶽靈珊見嶽不群動怒,倒也不怕,氣鼓鼓的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留下。”
一直站在最後,沉默寡言的林平之忽然開口勸道:“師姐,師父也是擔心我們的安危,我們如果留下,說不得反而妨礙師父尋找大師兄。”
嶽靈珊本就心中委屈,這下子可算找到了出氣筒,大聲道:“林平之,你算什麽東西,要不是我爹好心收留你,你早被青城派的認給宰了,剛入門沒兩天就敢教訓上我了。”
嶽不群頓時火冒三丈,厲聲道:“嶽靈珊,馬上滾回華山,自己去思過崖面壁,等我回山在做處罰。”
嶽靈珊極少見到父親對自己如此嚴厲,心中大受委屈,登時嘴巴一鼓,扭頭邊跑。
陸大有惡狠狠的瞪了林平之一眼,連忙追了上去,邊追便喊:“小師妹,小師妹等等。”
嶽不群看了看眼前面露尷尬的華山眾弟子,對勞德諾道:“德諾,你帶領眾位師弟即可返回華山,讓梁發和高根名看好了你們小師妹,別讓她再使性子。”
勞德諾“諾”了一聲,連忙領命帶領眾弟子去收拾行囊準備上路,各個弟子走過林平之身邊的時候無不怒目而視,林平之面色平靜,淡然處之。
嶽不群忽地心頭一動,叫住了準備回房收拾的林平之:“平之,你等一下,為師有話要和你說。”
掩上房門,林平之躬身施禮道:“師父,有何事吩咐弟子?”
嶽不群溫言道:“平之,今日之時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的眾位師兄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感情深厚,你初來乍到,說錯話難免會被他們誤會,待到回山後,師父會與你的眾位師兄師姐分說明白,此次回山路上你也多和同門親近一下,有不解之處多向你勞德諾師兄請教。”
林平之淡然道:“師父的話平之不明白。”
嶽不群愕然道:“不明白什麽?”
林平之道:“師父的每句話都不明白。
” 嶽不群道:“為師哪裡讓你不明白了,你盡管說來。”
林平之道:“不明白華山到底誰是掌門。”
嶽不群聞言目中精光一閃,盯向林平之,林平之坦然面對嶽不群的目光,林平之的目光沒有嶽不群銳利,只是平靜的眼神中帶著七分悲傷和三分譏誚。林平之的這種眼神讓嶽不群的心頭沒來由的一痛,因為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像林平之這麽大的時候,家人死絕,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的恩師,可是華山大變,一切的重擔都壓在了自己肩上,自己為了支撐這個殘破不堪的華山派只能孤身在江湖中九死一生的搏殺,那個時候的自己大約就是林平之這樣吧,不,還不一樣,自己還有一個全心全意對待自己的師尊,還有一身可以自保的武功,但是這林平之又有什麽呢?我這個師尊和自己的哪個師尊能比麽?我收他難道沒有私心?這一刻嶽不群忽然想到在劉府那個文士對自己說的話,忽然心中大愧不已:“聖人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嶽不群曾經投告無門,這年輕人比自己當年還要淒慘十倍不止,莫非我這個過來人還要去欺負這個比自己更淒慘的年輕人麽?”
一念及此,嶽不群面有愧色,收回目光,指了指面前的椅子道:“平之,坐下說話,有什麽心裡話都可以對為師講出來,為師雖然不是宰相肚子裡撐不了船,但是還不至於連幾句話都不能聽進去。”
林平之眼中掠過一絲感動,也不多言,正襟而坐,對嶽不群拱手道:“師父,徒兒雖然還沒在華山先祖面前正式拜師,但徒兒在大難之中被師父所救,此恩此德徒兒沒齒難忘,故此,如果有言在心而不語,則是欺瞞師父,故此方有剛才一言。”
嶽不群點頭道:“無妨,平之,說下去。”
林平之道:“師父,徒兒數日前雖師父前去劉正風府中參加其金盆洗手大典,敢問師父,對衡山弟子向大年、米為義如何看?”
嶽不群歎道:“尊師重道,敢為維護其師而死,可惜所投非人。”
林平之又道:“師父對嵩山派史登達、狄修等人又如何看?”
嶽不群皺眉道:“心狠手辣,殺伐果斷,但不合正道手段。”
林平之笑道:“不提手段,徒兒隻問師父,史登達和狄修對師長之命如何?”
嶽不群似乎明白了林平之想說什麽,眼角一跳,沉聲道:“令必行,行必果。”
林平之再問道:“師父又見到恆山派定逸師太帶領的眾女尼了麽?”
嶽不群歎了口氣,無力的道:“即便他人對恆山弟子有救命大恩,其徒依然為其師馬首是瞻。”
林平之道:“泰山派的遲百城師父怎麽看?”
嶽不群吃力的道:“行俠仗義,明知不敵也毫無畏懼,寧願一死也不肯做苟且之事。”
林平之沉聲道:“如果這些門派的弟子在平時對其師父的話就是陽奉陰違,甚至於公開對抗,而作為師父卻毫無辦法,請問師父,在門派有大事之時,這些弟子還會如那日一般否?”
林平之未再說下去,只是平靜的看著嶽不群,而嶽不群此時心中已經翻江倒海,額頭不禁冒出了冷汗:“不錯,無事之時尚且如此,一旦有變,這些弟子是會像向大年、米為義一般舍命護派,還是像史登達、狄修一般令行禁止?如果嵩山派忽然對華山派下手,他嵩山弟子自然會一呼百應,如同在劉府一般毫無抵觸的執行嵩山派掌門左冷禪之命, 但我華山弟子能如向大年等人一般以身護派呢?”
越想,嶽不群的心中越怕,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已經滾滾而下。
過了半晌,嶽不群忽然起身,對林平之拱手一鞠,林平之慌忙跪下拜道:“師父折殺徒兒了。”
嶽不群扶起林平之,雙手微微顫抖道:“平之,為師要感謝你啊,是你讓為師撥雲見日,這一禮,你受得起。平之,你這種見地從何而來。”
林平之聞言慘笑一聲,目中淚光閃動,語音卻平淡之極道:“是從我林家父母滿門一百七十三條人命中得到的。”
短短一句話,卻包含了一個人何等淒慘的過往,這樣的經驗很難能夠得到,這樣的經驗絕對沒有半點虛假的水分,這樣的經驗又有誰願意得到?
嶽不群聞言心中大慟,不禁目中帶淚,一把抱住林平之的雙肩,痛聲道:“平之啊,好孩子!”
師徒二人皆是心中有苦難言之人,不禁抱頭痛哭起來。
這一刻,雖然尚未在祖師面前舉行拜師儀式,但是已經真的成為了親如父子一般的師徒。
午時飯後,華山弟子收拾好行囊起身返回華山派,嶽不群借口恐青城派截殺林平之為由,將林平之留在自己身邊,嶽靈珊本想再耍耍大小姐脾氣,被嶽不群一方常態的痛罵一頓,並讓勞德諾梁發高根名三人一路嚴加看管,如果讓嶽靈珊出什麽岔子,就直接逐出師門,三人雖然心中叫苦,卻也無可奈何。
在華山弟子離開後,嶽不群與林平之師徒二人商議良久,在下午時分也離開了衡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