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偉志的話,令王志山茅塞頓開、受益匪淺,字字映在腦裡。
幾天后,王志山改名“王峻山”。
中考時間越來越近,學校不再是每天必去的地方。教室裡人影稀少。王峻山去收拾東西,突然有人追趕他。腳步近了,一回頭,是施錦彪。
施錦彪用力拍了拍王峻山的後背,喘著氣,大聲道:
“王峻山!王峻山!怎麽叫你不理我,是不是不習慣新名字?”
王峻山這才明白施錦彪叫自己。他歉意地說,是剛才沒聽清。施錦彪道:
“後天就考試了,你或著罩著哥哥我呢!我的數學一塌糊塗,到時候你幫我點,過了這一科,我就阿彌陀佛了!要是過不了,老爺子可不饒我!他給我下了死命令,說要是我今年再考不進高中,給我好看!”
王峻山一臉懵。中考監考那麽嚴實,你讓我怎麽幫你?
施錦彪臉上堆了笑,神秘地道:
“好辦好辦!到時候我們約著上廁所。到了廁所,我們在那兒交接。你只要順著題目來,給我ABCD,我就知道哪題是哪個答案了嘛!”
王峻山聽得似懂非懂。
中考地點在縣一中。頭天看考場,嶄新高大的教學樓令人耳一新,多了一種明亮新鮮的高大上。施錦彪四下裡找著王峻山,拉上他,走進一個公廁。公廁中露天的,裡頭的蹲坑一字排開,能一眼看到頭,顯得空曠。這樣的廁所與村子裡半身高的土牆旱廁相比,沒有多大差別。
兩人四下打量,教學樓就在抬頭上方,能將廁所裡一覽無遺。前來看考場的人新鮮,不時向這裡張望。兩人揀了個臭哄哄的尿槽,再比劃如何交換答案後,走了出來。
出了縣城一中,王峻山見到了完小的同學。男生騎車的多,女生多半是走路。三三兩兩的女生不緊不慢,結伴而行,少有男生作伴。習慣使然,她們直到中考頭一天,仍念念不忘學校“男女生禁止交往”的清規戒律,與男女生保持固有的距離!只不過大考在即,也或許其他原因,她們對著王峻山這個班長,倒很友好,不時報以莞爾一笑,算是打招呼。
看著她們,王峻山突然地想起了楊莉波。這樣大考的日子,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來看考場了呢?他心頭多了牽掛。可茫茫人海,見不到她的身影。他心裡多了一種莫名的失落。不由得問:莉波啊莉波,你會不會跟我一樣,奔走在中考路上呢?
第二天三嬸起了個大早,特意給王峻山煮了雞蛋。交給他雞蛋時,她要兒子揣進口袋,叮囑他不能分開,一定要同時裝在一個口袋裡;並在另一側的口袋,裝上一支筆,形成“100”的彩頭,保佑你考個滿分!
三嬸讓王峻山緊繃的心多了一絲樂呵。王清遠在一旁批評三嬸迷信;可眼下三嬸的話,哪裡是迷信,是幽默!
騎上單車,王峻山出發了。
進入縣一中,操場的單車停了滿滿當當,鋥亮的車把手,在太陽下反射著煜煜的金屬亮光。
跟著泱泱的考生人頭,王峻山緩緩進入考場。
第一場考語文。
監考老師發下卷子,王峻山攤開來。映入眼簾的第一道填空題,一片空白,他竟然回憶不出那句《隆中對》中,諸葛亮與劉備對話的名句!一陣慌亂之下,他看向下一題。第二道題目還好,耳熟能詳,一眼能寫出答案。第三題和上題差不了多少,答案噴湧而出。再往下,每道題的答案跳動著,像是開閘放水,
一泄千裡。可監考官不讓作答,他只能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作答鈴聲響起,他低頭寫起了答案。 越做越順手,他長長舒了口氣後,貪婪地加快了速度,奮筆疾書。
又到了作文。他瞟了一眼題目,題目是《第一次……》。天啊,今年的作文題目怎麽跟小學生作文似的簡單?我複讀了一年的中考啊!我一年下來盯著一個又一個論文話題,收集論文素材,不時練手的辛苦,豈不成了白廢!他失望極了。想不到從小學寫到現如今的記敘文。他一拍腦袋,準備將出門前三嬸交給自己雞蛋,說祝願自己考個“100”分的場景,寫下來,題目就擬成《第一次中考》,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也讓自己成為人生的巨大轉折點吧!
正要動筆,他轉念一想,三嬸用心良苦,可要是遇上批閱試卷的教師較真,認定我母親是迷信怎麽辦?不是提倡破除封建迷信嗎?
他當即決定另起爐灶。很快,他記憶猶新的第一次上山砍柴經歷,上了腦際。但他擔心,要是批卷老師沒有過上山砍柴經歷,少了感同身受,不給高分怎麽辦?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來不及了。他來不及多想,寫下了《第一次上山砍柴》的題目,在稿紙下擬了題綱。一番對比,切和題意,他意猶未盡,低頭寫了起來。
考場裡人人屏息靜氣,“刷刷”的鋼筆蹭紙聲不絕於耳。王峻山在作文結尾劃下最後一個句號劃圓,回過頭來,立馬去做第一個題目。此時《隆中對》中諸葛亮與劉備的對話場景,靈光一閃,像是放電影一般,歷歷在目。他興奮的神經,喚醒了沉睡的記憶,從來沒有如此清晰。沒有遲疑,他筆一揮,補上了鬼使神差、想不起來的那幾個字。
下午的數學考試,王峻山做得暢快淋漓。
施錦彪坐在王峻山一側。他左顧右盼,焦急地衝王峻山瞪眼努嘴。不得已,王峻起佯裝上廁所,去了空曠巨大的露天公廁。剛要裝作尿尿,施錦彪尾隨而至。 王峻山瞄了一眼,四下無人,正要張口說答案,突然,廁所外頭有了腳步聲。
有人來了!兩人做賊心虛,走開了。
最後一場考試下來,王峻山放松了。曾經的壓抑和焦慮,消失不見;他能見到的,是天空中那麽藍,太陽那麽亮,以致於全身輕飄飄的,像是要飛上天。
偶爾低頭,面前全是記憶憂新的場場考試卷子。他大體估算了各科得分,加總了總分,心滿意足。一年來的負重,完完全全放下,拋到了太平洋。
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重新走到小路,他張開雙臂,撲進藍天和田野,撒開腳丫子地跑開了。
跑累了,他分明地感覺一種衝動:要是此時能和楊莉波見上一面,告訴他此時的心情,該有多好哇!
他壯了膽,打聽著楊莉波的家在哪裡,幻想著她在家村子的某個拐角,或者在哪口井前,突然一轉眼,看到她站在在那裡——即使不能說上話,他已心滿意足。
可找來找去,楊莉波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不見影蹤。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與她要好的女生,女生說楊莉波去了專區城市,幫嫂子帶孩子去了。
撲了個空。王峻山頓時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冷到腳。楊金富和王糯平的遭遇,以及朱金書的單相思,一點點浮現眼前,讓他心灰意冷。考場給了他想要的結果,卻沒有讓他將壓在心裡的那份別樣的寄托,找到歸宿。他站在楊莉波家村頭,面朝專區城市的方向,心裡不住地大聲呐喊:
“楊莉波,你在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