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國公府。
“阿娘,我回來了”。
“哎呀,回來了好,快嘗嘗娘你給你燉的膳藥百味湯”,李母開心的迎在庭院。
“娘,這次裡面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補藥吧”,李嶽欲言又止,“上次喝了幾次那個什麽補血益氣粥,前幾天才剛止住鼻血。”
“阿娘還能騙你嗎?走,湯在偏廳。”說著,李母就挽著李嶽往偏廳走去。
“……”
身後的吏部考功司侍郎張平向前深鞠了一揖,因為此刻他眼前的,正是安國公李譽。
看著李母把兒子拽進了廳院,這公務總要交接一下不是。
“張平啊,一切安排妥當嗎?”
“回安國公,小郎君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
“噢……那,那行,這人,怎麽處置?”他看向眼前這個被麻袋套住直到小腿的犯人。
“小郎君說,交由丫鬟梳洗打扮一番,好生安排歇息。”
“好,黎叔你安排一下”。
身後的管家趕忙上前接過事宜。
“屬下告辭”,張平屈身後退走出正門,管家黎叔相送出門。
回過頭,李譽看到剛走不遠的兒子回頭看向自己,他急忙擠了個眼神。
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秘密信號,說明,這次的膳藥百味湯裡勢必又有李母剛研究出來的毒藥!
當然,劑量和濃度可能僅僅是百分之幾,喝下最多也就上吐下瀉,鼻子流血,渾身發冷,或滿背火結,熱氣難耐等。
至今為止,還沒出現什麽太大的意外!
畢竟是自己親兒子!不可能真的不心疼不是!
李母本名翎芝梅,是百靈谷中最有名的醫藥大家翎緣的女兒。這百靈谷,是個物華天寶的靈地,多種珍貴的藥材生長於此,因此也吸引了不少名醫世家常住於此。
自古,草藥與毒藥,密不可分。不同的藥草搭配,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所以此地,也有不少用毒世家。
當年李譽沙場征戰,平定南方賊寇割據之時,身中毒箭,眼看就要斃命。翎緣遠山采藥未回,李譽手下副將好話說盡,翎芝梅不肯出谷,無奈眾人抬著李譽到了翎家門口,如此李譽才從閻羅王那裡撿回一條命。
李譽雖是個農家小子,早年也跟夫子讀過幾年搖頭書,知恩圖報總是知道的。一來二去的報恩回禮,這事情就成了。
從此,那個在沙場上不要命的漢子再也沒有如此任性過。
……
李府偏院,分外幽靜,蟋蟀的清鳴都聽得一清二楚。
明日,就要離開都城,此間有千頭萬緒需要處理。
他在自己院中書房一坐就是半天,不知讓阿牛送出了多少信函。
即使是朝中大臣出於禮節性的賀信,也要一一回應。當然,更多是府上文書寫好,自己加個印就好。
因為,就在大前日朝會,皇帝封他個吏部侍郎,正四品,兼領大理寺少卿職務,命為全權特使,賜金牌,尚方寶劍,徹查青城一案。從他原本的兵部司武,升官一品。
升官,並不見得是好事,尤其是面對這個躊躇滿志的皇帝。
當一個人成為官僚,他就成為了這個國家機器的一部分,不再是他。
當他成為了皇帝,你盡可以用一切權謀中最陰險毒辣的角度去推敲他,因為,他只會更甚。
一個皇帝,如果不能維護他的天下至尊,首先反對他的就是拱衛皇室的的官僚集團,
因為,這會讓他們失去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確定性。 眼前,就有這麽一件威脅到這位聖人地位的事件,背後隱約有一股更龐大的力量。
即使是小時候與李嶽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楊儉——如今的聖人,他們如此知根知底,李嶽心中不敢有一絲僥幸。
他,沒得選;他們,都沒得選。
……
“阿兄,吃飯了”,一個清亮的嗓音帶回了李嶽的思緒。
眼前這個十歲的女孩子,是李家二女兒。她隨了母親,生得一張清秀的面龐,頭上兩根小辮子各自系著紅繩,像一個小哪吒。
“好,阿兄來了”,李嶽牽著妹妹的走,沿著石板路往前院走。
“阿兄,你猜今天那道菜不能吃?”
“……”
“阿兄,你猜猜嘛?”
“……”
“阿兄你再不說話,我不理你了”,小女孩脖子扭開,不看阿兄,但小手仍緊攥著李嶽。
“好了好了,阿兄,我告訴你,今天阿娘沒有加藥。”
李嶽知道,只要自己不回答,不出三句,這個妹妹肯定會自己忍不住的。
“真的嗎?不許騙我呀?”李嶽滿臉溫柔的低頭看向妹妹。
“真的呀,因為今天我就在灶房裡看著阿娘做菜。”妹妹仍然是天真無邪的嗓音。
“好呀,那咱們今天敞開肚皮吃”,說著李嶽悄悄蹲下用手輕抓了妹妹的肚皮一下。
“撓我癢癢,哼,不跟你一起了”,妹妹假裝生氣,幾步跑向前面,回頭做了個鬼臉,快步跑到前院去了。
李嶽緊忙扭頭,用袖口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阿娘如何不心疼自己!
及冠三年的李嶽如今要一個人面對整個武林。
徹查青城案,背後是皇帝敲山震虎的雄心。
天下平定,朝綱漸穩,江湖五大門派,是聖人的心頭大患。
今天過後,李嶽就要獨自面對整個江湖。
……
前院偏廳,一家人圍坐一桌,有說有笑。
要是遠嫁江浙的姐姐能回,便是大團圓了。
席上更多是阿母和李嶽在說話,他們娘倆總能從天下大事嘮到鬼怪秘事,再從志怪典章聊到武學絕學。
當然,阿母的藥毒之法也是不少提及的。
許是為了遮掩別離的悲傷,今天兩人的話都格外多,一刻不停。
留著李譽和小女兒自顧的吃飯,插不上一句話。
吃過飯,李母隨著李嶽來到了後院廂房。葉凌被安排住在了這裡。
李嶽正要推門而入,一把被李母拽了回來。
“在這待著!”李母走到門前,敲了幾下門。
“誰!”剛沐浴過後在房中歇息的葉凌警惕的問道。
葉凌在牢中許久,難得床榻的舒適,想要和衣而眠,又不敢輕易睡死,一直保持著警醒。
“小娘子,我是李嶽娘親。”
“……”
“我來給你治療胳膊”
“……”
“那我進來了哈”,說著李母推開了門,李嶽並未跟著進去,但順勢站在門口,靠在門框上盯著屋內。
洗去汙垢的葉凌,皮膚白淨,面容精致,好似出水芙蓉。
葉凌看到了李嶽,投來一個凜冽的眼神。
他們,都不信任彼此。
“小娘子,我聽說你右臂筋骨有恙,這骨頭容易恢復,筋脈就有些難了。”李母進來順勢坐到了桌子旁。
“你過來,我有法子治好你的筋脈”,李母自顧的說道,也不管是否有回應。
“這法子,我從一堆藥典中找回,琢磨了許久,目前就只在我家小郎身上試驗過。不過,看樣子,效果還是不錯的。”
“分內服外敷兩法,以十五日為一周期,可有效果。”
“小娘子,先吞下這幾顆藥丸”,說著李母從一個匣子中拿出幾粒藥丸。
葉凌定睛看了一眼,正在思索猶豫。
“你還要護我此行,我不會害你”,李嶽不客氣的插話。
還沒等葉凌回話,李母回頭瞪了他一眼,他瞬間扭頭看向屋外。
葉凌思索幾秒後,接過藥丸吞了下去,李母遞上了水杯。
“接下來,還需要小娘子露出整個右臂”,李母拿出剛熬好的草藥倒在一個盆中,還冒著熱氣。
葉凌又瞟向了門口的李嶽。
“把門帶上,去一邊去”,李母又發話了。
李嶽悻悻的關門離開。
……
過了近兩刻鍾,李嶽知道有魚咬鉤了。
從後院另一側繞上葉凌所在廂房的後面,悄無聲息的爬上了房。
“嘿,俠士”,
李嶽拍了一下此刻在房頂陰面匍匐偷聽的刺客的肩膀。
那刺客剛回頭,李嶽手中的板磚就已經拎向他的額頭。
“啪嗒”一聲清脆,板磚碎成兩半。
屋中葉凌聽到動靜,不顧肩膀胳膊上敷著的藥布,幾欲從凳子上站起。
李母用手示意她坐下,“不礙事的,外面有李嶽那小子。”
那刺客反應過來,掏出短劍向李嶽刺去。
李嶽向前緊邁兩步加速,憑空騰起,踩著那人劍尖,迎頭又踢那刺客一腳。
那刺客踉蹌兩步,還不罷休,回身又向李嶽衝來,這次他反手握劍, 想要搏一個近身。
李嶽故意配合,擺出架勢,只能那人靠近,他飛腿而起,從下方踢中那人手肘。
那人吃痛,短劍脫手。
李嶽又是一腳,那人又被踢回了起點。
他見不敵,再次前衝,甩出石灰散,李嶽揚起衣袖遮住臉面。再放下時,那人已經越出李府庭院,沿著康平坊小巷逃離。
從剛才展現的身手,李嶽應當是三品有余,二品不足。
埋伏在四周的高手作勢要追,李嶽抬手示意他們停下。
不過是個探子。
要放他回去,將今日所見如數稟告。
要讓那些人知道,葉凌未死,且傷快痊愈;還要讓他們知道,受聖人令,李嶽將要攪動江湖。讓他感到緊迫,就會逼他們慌張出手,慌張就會犯錯!
……
不一會,李母就從廂房中出來,李嶽送母親回到前院。
臨走時母親從衣袖中拿出一瓶藥丸。
“拿著,能保你的小命”,李母淡淡說道。
“謝謝阿娘”,李嶽說道,但李母卻不喜,這樣顯得生分。
見李母作勢要打,李嶽一個轉身,向後院走出。
“阿娘,早睡!”
……
李嶽獨自一人站在窗前,思考著什麽,從這裡能看到葉凌屋子燈已全滅。
其實,葉凌此刻也站在窗前,透過縫隙,看著李嶽。
經過李母的治療,僅此一次,她的手臂已經能夠吃上力氣。
看來,他沒有在這件事上說謊。
他,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