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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威爾神教的教使,安妮塔.戴爾.弗蘭德。請容許我向您了解一些關於萊昂.威爾克的情況。”
“我們——”
“相信您不會介意的。”
所有的教使都是信者,並且能將神諭運用得出神入化。許冬知不覺得以自己那個時有時無的神諭能夠與之抗衡。
“不介意。”他說,“希望這樣對查出真相有所裨益。”
“聽起來你們並不認為萊昂.威爾克就是魔鬼的使者。”安妮塔往前走了幾步,“請吧。”
許冬知和希爾德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對方抬腳便踹開了那扇木門,而後朝著他們打出了“請”的手勢。
“斯諾先生的門……”
“在正式解封之前,這裡還屬於汙穢之地。”安妮塔說,“教使和提燈人依舊擁有強製搜查的權力。”
“修理費呢?”
安妮塔一愣,恍若未聞地推門而入。
雖然卷走了萊昂.威爾克大部分的財產,但斯諾的生活過得似乎也並不怎麽富裕。
與周圍一致的房子,屋子裡有三個長凳,一個桌子還有幾個櫃子,角落的草堆應該就是用來充當床鋪的東西,就連院子裡養的三頭羊看起來都比別人家的瘦弱一些。
安妮塔拖出了一張板凳,示意他們坐在對面的板凳上。
“你們認為萊昂.威爾克並不是魔鬼的使者,有什麽根據嗎?”
許冬知看向對方拿著的記事本。
這裡是萊昂.威爾克從前的仆人的住所,如果只是為了複查威爾克的事,怎麽可能做到這個地步。
對方會來到這裡,大概率是因為教會在複查時有了什麽發現,以至於需要跑到芬恩克斯山的北部進行調查。
“因為威爾克先生不可——”
“教會有強製搜查的權力。”許冬知開口打斷了希爾德的聲音,“難道還有在無證據的情況下審問貴族的權力嗎?”
安妮塔抬起了頭,深深地望進了許冬知的眼裡。
“這不是審問,只是希望你們能配合。但如果你想把事情升級到這個程度的話,我只需要向祭祀大人申請便能如你所願。”
“涉及伯爵及以上的貴族階級的宗教犯罪,教會必須通過書面形式向國王提出申請。”許冬知難得從書架上拿本厚厚的《威爾神教管理條例》中找到條有用的內容,“波拉瑞斯見證,你剛才的發言是對教會條例的輕蔑和對克拉克姓氏的侮辱。”
就快打開一條縫隙的神諭在許冬知滲著冷汗的指尖,希爾德抓著他衣袖的手指也越發用力。
安妮塔的臉上依舊毫無波瀾,她看起來像是對什麽東西都沒什麽興趣,和她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蛋極其相稱,兩者仿佛是配套的一樣,而且買一送一。
“漂亮的反擊,克拉克少爺。”安妮塔平靜道,“我為自己不謹慎的發言道歉,但我稍有些好奇,《威爾神教管理條例》看起來並不是您這樣一位貴族的必修課,您為什麽會了解到這種程度?”
“成為威爾教祭司曾經是我的夢想。”
“曾經?”
“無趣的試探,弗蘭德教使。”許冬知冷冷地看過去,“您在第一眼就認出我是尼爾斯.克拉克,想必已經對我們家調查得足夠透徹,總不至於連我曾經是登記在冊的信者一事都不知道吧。”
“現在您的名字依舊登記在冊,因為在您的案例之前,加林從未聽說過有信者失去神諭的事情。
雖然大家都稱您為‘芬恩克斯的流星’,但當年您在教使面前展現出來的能力實在讓人驚歎,哪怕稱為太陽也不為過,這樣的神諭怎麽會就這樣憑空消失呢。”安妮塔說道,“或許我應該現在做出查證。” “如果您能找出我失去神諭的原因,我比誰都會更感謝您,但是現在並不是在說這件事吧。”
“你說得對。”安妮塔終於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不過您失去神諭或許並非壞事,祭司是通過手刃上任祭司才能得到的位置,這並不適合你。”
“對一個失去神諭的人談適不適合當祭司未免有些遠了。”
“失禮。”安妮塔架起了雙腿,“那麽,請談談告訴我相關情報的條件吧。”
希爾德在許冬知身後拉了拉他的衣服。許冬知回過頭看,希爾德捂了捂鼻子,皺著眉頭四處看去,小聲說她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因為家畜在陰雨天是會被放進房子裡的,所以屋子裡有些異樣的味道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許冬知拍拍她的手背,讓她不要多想,繼而轉過頭看向安妮塔。
“你知道的,我們並不認為威爾克先生是魔鬼的使者,也希望能為他證明這點。”許冬知說道,“我相信你們同樣掌握了一些關於這件事的情報,我希望和你做相關的情報交易。”
“可以。”安妮塔答應得異常乾脆,“教會關於魔鬼使者的調查結果在調查結束之後是會公示的,這點並不需要隱瞞,只不過在那之前,你絕不能再對其他人透露此事,以防我們的追查工作受到阻礙。”
“以波拉瑞斯的名義發誓。”
她輕輕翻過手上的記事本。
“這是我在昨天晚上在萊昂.威爾克的住宅裡發現的情況。”安妮塔說道,“他的房子裡散發著一股腐臭味。我很快就在他的房子裡發現了一條寵物狗腐爛的遺體。”
希爾德捂著嘴巴驚訝道:“是佩妮!”
“而經過醫生的檢查過後,認為寵物狗的死因是砒霜中毒。”
許冬知的瞳孔猛得縮緊。
“雖然萊昂.威爾克的遺體已經被火化了。”安妮塔說,“但在他用過的酒杯之中,我用銀器試出了毒物。”
被破開的木門有些漏風,門外吹來的風聽起來怪異瘮人。希爾德所說的那股臭味似乎也在漸漸變得清晰。
“威爾克先生是被人毒殺了嗎?”
安妮塔搖了搖頭。
“接下來我去藥庫那邊問過,這陣子去他那裡買過砒霜的只有萊昂.威爾克本人,說是要買回去藥耗子。而既然砒霜被放在了他自己的酒杯裡,萊昂.威爾克又是獨居,那麽自殺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並且之後我還在他家找到了類似遺書的東西。”
許冬知沉吟片刻道:“威爾克先生的死的確像是有所反轉,但這似乎並不能說明他並非魔鬼的使者。”
“問題出在他的那一頁遺書上。”安妮塔說著卻忽然站起了身,朝著後院走去,“不過在此之前請容我先探勘一下斯諾的後院。”
“怎麽了?”
許冬知和希爾德紛紛跟了上去來到了後院。他們見安妮塔拿起來靠在牆上的一個鏟子,走向後院小菜園那邊。
小菜園邊上有個極高的隆包。安妮塔朝著那個壟包用力鏟去。
“我剛剛忽然想起來了。”她的鏟子很快就碰到了與土塊不同的東西。
土被拋去,粗糙地埋在下面的東西便露了出來。
“在屋裡聞到的那股臭味,跟我昨天在威爾克家聞到的狗屍的味道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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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葬禮上見過一面的斯諾躺在土裡,耳朵被打洞的老鼠咬掉了些許,而身體的其他部位也被蛆蟲覆蓋。隨著掩埋的土被鏟掉,那股惡臭大肆地外散,許冬知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暈過去的希爾德,緊接著自己也沒能忍住,偏頭蹲在牆角上吐了一通。
“這是——”
許冬知抬起頭,剛要開口說話,迎面便是個鞋底衝來直奔他胸口,將他和希爾德一腳帶飛三尺。
隨即一根帶火的弓箭便在他眼前飛過,插在了一旁的木牆上。
乾燥的木牆和稻草瞬間就起了火。許冬知轉頭看去,屋子周圍不知道何時圍了一群人,人手拿著點了火的弓箭對著他們,像是山林裡用火驅趕野獸下山的那種做法。
安妮塔站在了他倆面前,開口道:“背著你妹妹快跑。”
許冬知猛地撕開了自己披風的下擺,將希爾德綁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後朝他來時的方向跑去。
那個位置的人將弓箭對準了他,下一秒手上的箭卻又不翼而飛。
許冬知沒有去思考安妮塔的神諭是怎樣的,抓住對方愣神的片刻撞了過去,而後頭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呼吸、腳步、到底是哪個先亂的許冬知也說不清楚。尚且寒冷的季節,耳邊吹過的風冷的人發抖,太陽穴的疼痛在他奮力咬牙時變得更甚。
有數支從他身邊擦過的箭矢,其中一隻或許破開了他手臂的皮膚,但那個滲血的傷口在缺氧的全力衝刺之下便顯得並不重要了。
他不能走原路返回,那樣會經過這座村落的大道,來時見到過的婦女兒童可絕不可能坐視他們逃跑。於是他只能繞著村落的邊緣奔跑。
這具身體著實是缺乏鍛煉。許冬知曾經是校田徑隊隊員,專項四、八百,可這時那些分配呼吸的技巧都不頂用了,恐怕一輩子都沒有用這個速度跑過步的尼爾斯.克拉克臉上已經煞白,許冬知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將這個身體趕上絕路。
快跑。
他已經顧不上後面有沒有人追了,只是一位地向前衝著。
將肺部的每一縷空氣榨乾,而後全力向前跑。
他抵達山腳的時候,回頭已經看不見人了。
可北邊因為缺乏可耕地,大部分人都靠著上山打獵為生。等安妮塔拖不住那些人,最後在山上的地形決勝負,那他們必死無疑。
許冬知將希爾德解了開來,猛地扇了她一巴掌。
希爾德的眼睛動了動,但眼皮依舊沒睜開。許冬知又補上了一巴掌,這次希爾德全然醒了過來,捂著半邊紅腫的臉怔怔地看著他。
許冬知將草叢裡的矛遞給了她,開口道:“到南邊去求援。如果威爾海姆在那邊,千萬不要找他,去找阿特勒或者母親。然後去教堂找那個來過我們家的祭司,安妮塔應該是他的人。”
“尼爾斯——”
“我在這裡擋住他們的追擊,然後回去幫弗蘭德教使。”許冬知拉著她站了起來,把身上另一把刃更長的刀也遞到了她身上,忽然後悔出來時沒有多帶幾把刀,“你認得回去的路嗎?”
希爾德點了點頭,還要說什麽,許冬知猛地推了她一把,指著山上喊:“那就快跑!”
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希爾德忽然流起了眼淚,而後立馬用袖子擦了擦,轉身朝著山上跑去了。
許冬知見她的身影在樹林間消失,又回過頭看向那些已經逼近的村民。
他默念著禱詞,指尖的空間裂出一個迄今為止最大的口。
“限時體驗就限時體驗吧。”許冬知苦笑道,“這次如果不能體驗夠,恐怕就得下輩子再體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