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使並沒有保護民眾的職責,教使的職責只有保護祭司和擁護神明。但安妮塔還是站出來保護他們,因為在她眼裡他們是需要被保護的未成年人。
許冬知自知自己已經二十有余,無論用哪個國家的法律算都是能負起刑事責任的人了。這份優待他受之有愧,且在有一定戰鬥能力的情況下拋下一個姑娘不管,也著實不是人乾的事。
這個決定之中是否有篤定自己是天選之子的成分,許冬知已經無暇思考。威爾神的饋贈足夠豐沃,但到底也是到了極限。
阿普蘇子民皆在神的庇佑之下,空間儲藏的能力顯然不能對人直接使用。許冬知在那幾人接近的瞬間在其下的地面製造了空洞,使得幾人跌進了洞中,隨即又立刻將收納的土倒了一半進坑裡,不至於活埋幾人,但也不能讓他們隨意活動了。
他的能力難以收納大量的空間。這兩三個人的坑就已經讓他感到頭暈目眩,腦袋像被什麽東西強烈撞擊了一般。跌跌撞撞地跑回去支援安妮塔.弗蘭德,而對方看起來比自己還差勁,不僅一個人沒撂倒,反而自己掛了一身傷。
她看了過來,一雙平淡無奇的眼流露出了巨大的失望,篤定又來了一個送人頭的了。
許冬知故技重施,從沒有防備的幾人身後偷襲成功。安妮塔的神色有一瞬間的動搖,而周圍的人更是露出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紛紛站在了原地,左右交換著眼神。
許冬知趁機溜到了安妮塔身邊。兩人背靠著背,安妮塔也沒問他為什麽會來了,估計是以為他沒跑掉,隻問了希爾德的情況。
“她回去報信了。”許冬知順手敲了一杆被他埋了的人,小聲道,“我能在大約三米內儲存五立方米的物品和空間,你呢?”
“交換半米內大小約九平方厘米的物品。”
“……單位沒錯?”
“沒錯,所以我只是在對方的武器近在咫尺時換掉武器的尖端而已。”安妮塔絲毫不覺羞恥道,“我是文職人員,負責給文盲祭司讀資料的,打鬥是另外的價錢。”
許冬知心道,自己可能不是回來跟人並肩作戰,而是回來英雄救美的。雖說這位教使大人離美尚且差了很多,但自己也稱不上英雄,也算打平了。
包圍的人像是想出了對策,紛紛分散了開來,以防被他的神諭一口氣全埋了。
許冬知一個釘耙揮出去,跟面前的一把鐵叉相撞,緊接著猛一跺腳,周圍幾個逼近了的人紛紛落進了獨自的坑裡,隨後又是一把土埋上。
這裡埋下的人有可能被人救起,許冬知以防萬一還踩實了兩腳。周圍的人見他這招還能這麽用,連忙又退後了兩步。
“‘芬恩克斯的流星’看起來又劃回去了。”安妮塔說,“怎麽恢復的?”
“我倒希望有人能告訴我。”許冬知誠實道,“況且這個名字也太誇張了,我的神諭也就這種程度,還不如多幾把刀好使。”
“你沒出過這個島,或許對神諭沒什麽概念。”安妮塔說,“這個年紀能做到這個程度,就算在專門的教會學校裡也沒幾個人能做到,而且我聽說你可不止這個水準。”
尼爾斯曾經是個什麽水準許冬知不清楚,但眼下這就是他的極限了。
“小心,他們在換弓箭。”安妮塔舉起了手朝向對面的人,“看準點了。”
她話音一落,數十把箭便朝著他們飛了過來。許冬知本以為這點大小的東西能輕易收納,
誰知十幾支箭還漏了一支沒能吞進,險些射穿他腿。 安妮塔更是毫不顧形象地就地一滾,一排的箭就只有那個朝著她胸口來的箭箭頭被換成了樹葉。
“怎麽會——”
“有速度的東西自然需要消耗更多的神諭去抵抗。”安妮塔從地上爬起來,頭也不回道,“如果你接受過正式的教育,就會知道這點。”
感情這神諭還要計算動量?許冬知有種在封建迷信之中尋找到了科學的荒謬感,但眼下也只能按著科學去推論:“那點了火的箭是不是還要用更多的神諭?”
“一點就通。”安妮塔說,“如果能活著出去,你說想當祭司的那個夢想或許並不遙遠。”
這個條件未免太令人不安。許冬知咬了咬牙道,“你不是說祭司不是個好行當嗎。”
“但我現在的老板也不是什麽好老板,你如果能幫我解決,自然感激不盡。”
“那可糟糕了……”許冬知說,“我還指著你老板能來救我們呢。”
“那就祈禱他還沒在島上交上新的牌友吧。”
兩人同時往兩邊跳去。安妮塔的動作到底是比許冬知更敏捷,跳出的兩下比他遠得多,但能替換的箭矢著實有限,無論如何都會被刺到一兩處。
流的血雖不多,但傷口卻已經無處不在。許冬知知道這樣下去肯定撐不到救援,扭頭乘著對方換箭的瞬間衝了上去,面前七八個人反應也極快,迅速後撤空出距離,並且在移動期間完成了換箭拉弓,幾發箭矢朝著他的門面飛來。
許冬知在千鈞一發之際吞掉了這幾支箭,而後霎時將其又拿在了手上,趁著他們還沒能搭弦時狠狠地扔了出去。
他沒什麽力氣也沒什麽準頭,這樣的距離也就隻勉強蹭上了兩個人的皮。而被蹭了皮的人一晃神,被他追了上來,霎時便又被送到坑裡去了。
或許是因為對方始終警惕著他的神諭范圍,讓他沒抓到動用大量神諭的機會,許冬知覺得自己並未感到過大的消耗,甚至比起剛開始時對付那幾個追兵時要感到更為輕松。
似乎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神諭反而在逐漸富集。
“談談吧。”許冬知舉起雙手道,“事到如今我都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如果你們只是想打劫,我的父……母親能給你們滿意的價錢。”
村民們無動於衷,已經開始準備下一輪齊射。
“沒用的。”安妮塔說道,“我剛剛已經試著交涉過了。”
日暮西沉。被火箭燒掉的房子在此時顯得格外突兀,黑煙滾滾,灼熱的溫度點著了乾燥的木材和稻草,拴在院子裡的羊於火中發出了痛苦的哀嚎,而從火中飄出的焦味也不知是源於木材,還是院中那一具腐爛的屍首。
這樣大的動靜,周圍的居民卻依舊沒有一個前來探查。
許冬知可以確定,這些人應當就是這座村落的男丁了。
他們攻擊他們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十有八九和威爾克先生的仆人斯諾有關。他們殺人藏屍,而這卻被外來者發現,於是他們不惜冒著殺掉教使的風險也要滅他們的口。
是因為威爾克先生的死有蹊蹺嗎?這是不是意味著威爾克先生的死並非自殺?
“你是怎麽想到來找斯諾的?”
“現在要討論這個?”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安妮塔沉默半晌,低聲道,“我在萊昂.威爾克的家附近看到了斯諾。他行徑詭異,被我看到之後更是試圖逃跑。被抓到之後他求我放他走,說他必須在那些人發現之前回到山那邊,如果有什麽要問他,就今天再來找他。”
“你就這麽放他走了?”
“根據鄰居的證詞,威爾克死亡前那幾天的訪客之中並沒有斯諾……更準確地說,自從斯諾離開了萊昂.威爾克之後,他便再也沒有翻過芬恩克——”
又是一輪箭雨。安妮塔連忙跳開,可這次朝她飛來的箭卻驟然減少,甚至沒有一根是朝著要害而來。
許冬知站在原地沒動。
“你隱藏了你的神諭?”
“沒有,只是在一點點變強——別問我理由,我也不清楚。”許冬知輕聲道,“或許是因為今天是威爾神的禮拜日。”
對方也意識到了許冬知的變化,於是又後撤了幾步,將防備的距離近一步擴大。
他們應當也是認識尼爾斯的,畢竟這裡的人大多是威爾海姆的舊部,而後又有許多成為了現在的提燈——
“他們不覺得我在隱藏……”
“什麽?”
許冬知猛地回過神來。這些人在目睹自己第一次使用神諭的時候雖然表露出了意外,但緊接著便撤出了一段路,冷靜沉穩地應對,看起來對這個意外沒有半分震驚。
平白恢復的神諭比平白消失的神諭還要令人意外,就連許冬知都在雲裡霧裡之中,但他們卻無比地冷靜。
在發現他神諭的范圍變大之後,正常人應當會認為他是隱藏了實力,想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但他們並未驚駭得後退許多,反而是試探性地往後退了幾步,仿佛吃準了他的神諭只是略微增強了些許,而剛才的距離就是他的極限了。
他們甚至比尼爾斯自己還要更清楚發生了什麽。
一陣涼意順著許冬知的脊骨爬了上來。
這些人是威爾海姆的舊部,而威爾海姆是這些年來唯一還在和北邊維系聯絡的人,甚至在昨天,他便來過這個地方。
威爾海姆出門時要了兩天份的乾糧,這意味著他應當還沒離開。
他在哪裡,被這些人做掉了?
還是就潛藏在暗處,看著這些人的暴行?
許冬知感到難以言喻的作嘔感,種種疑惑在他腦內亂竄,每一根撲面而來的箭矢似乎都帶著無比的殺意。
尼爾斯.克拉克的神諭,真的是憑空消失的嗎?場面再一次僵持住。他們兩廂對抗,不知不覺天已將亮,許冬知的神諭已經達到了能毫不費力吞掉所有武器的程度了
村民已經失去了進攻手段,他們的箭矢跟武器是有限的,但許冬知的神諭卻似乎深不見底。
兩人都沒有在這裡將這群暴徒就地正法的想法,眼下能逃跑便已經算萬幸。許冬知跟安妮塔交換了個眼神,開始朝著山那側移動,周圍的人瞬間就看出了他們的意圖,卻似乎全無辦法,只能依舊徒然地拉弓射箭。
被燒毀的房屋徹底倒塌。而從另一側忽然傳來了別的動靜,許冬知扭頭看去,有兩個村民扛著一個竹椅走了過來。
竹椅上躺著一個人,蓋著厚厚的稻草,像是具待埋的屍體。
許冬知直覺有變,警惕地向後退。尚不等他動作,周圍的人都瘋了樣的舉著武器朝他撲了過來。
銳利的尖端在火光中閃閃發亮,刀刃仿佛已經沾了血那樣流淌著紅光。許冬知在那一刻才感受到對方不殺了他們誓不罷休的覺悟,恐懼催生了他的注意力,對方的動作在眼前有瞬間的放慢,而後他再次發動了神諭——
刀刃插入體內的聲音恰似戳破米袋時的動靜。
初時並沒有多大的痛感,也並不會立刻見血。但將刀一拔出,血便像開始漏的米粒那樣,越流越多,越流越快。
安妮塔在千鈞一發之際踹開了他,但許冬知的腿依舊被結結實實地扎上了一刀。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恐懼甚至壓過了疼痛,許冬知摔在地上,下意識地將那個臉上濺滿了鮮血的村民送進了另一個深坑之中。
如若埋土的深度超過了胸部,那人就會因為呼吸時胸廓無法擴張而死亡。
許冬知並不確定自己在那一刻有沒有把握好埋人的深度。
安妮塔幾乎是在瞬時就扯掉了他的一條袖子,而後抬起了他血如泉湧的那條腿,在傷口和傷口上方分別打了個結。而許冬知本人已經幾乎陷入了混亂,只是機械地用神諭處理著周圍的攻擊,卻半點沒能弄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
竹椅上的人爆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稻草隨著那人的動靜掉落了下來,許久才停下,又宛如死屍一般歸於平靜。
“恐怕那也是一個信者。”安妮塔低聲道,“不要擔心,那人只是抵消了你那麽小一部分的神諭就已經撐不住了,短時間內他絕不可能再使出第二次的。”
許冬知慘白著臉,第一次在心裡湧現出了巨大的悔意。
他全身都開始輕顫。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糟糕透頂,唯一超出限制的神諭卻又無法對人使用。他既無法仰仗科學也無法仰仗神明,哪怕只是一個擦傷都極可能帶走一條人命的世界中,一把刀子卻深深地刺進了他的腿中,或許再偏一點就是股動脈——
“撐住!”安妮塔猛的扯住他的衣領,用力地搖晃,“阿普蘇在上,你不想死在這種連墓碑都不會給你立的人手裡吧!”
就算有人會給我立墓碑,名字也是錯的。
或許死亡就是回到那個世界的條件。許冬知在心裡想著,哪怕就這麽死了,其實也並沒有人會真正為“許冬知”這個人感到遺憾。
自我放棄是很快的一件事。但放棄他人的生命卻會變得艱難,許冬知拍開了安妮塔的手,猛地近一步擴大神諭的范圍。
因為他受傷而放松警惕的敵人瞬間便有一半落入了坑內。剩下的人不過六七個,且他們箭筒也快見底了。
“等那群人沒箭了你就跑。”許冬知說,“你身手很好,應該跑得贏他們。”
“作為一個小孩來說你未免太自大了。”安妮塔說,“哪怕是以弗蘭德這個姓氏發誓,我不會讓你落到他們手裡的。”
“可事實是我已經跑不——”
一根來自遠方的箭筆直地射進了許冬知正前方的一個村民心臟之中。
天光破曉,東面的太陽剛越過地平線的一端。尚且留著余音的箭尾輕輕抖動,而倒地的人最後也沒能看到那根箭出自誰手。
在眾人愣神的瞬間又有兩人倒地,他們此時才意識到了其他人的存在,猛地看向攻擊的出處。
格雷灰色的眼睛似乎能融進西面的天空。他胯下的馬依舊在奔馳,而這絲毫無法影響他的準心,出手的五根箭,箭無虛發,盡數穿透了這些人的心臟。
許冬知從未覺得這個矮小的私生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如果非要說什麽特別,那大概就是特別普通。
可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來的人,又會有誰比他這個在安逸年代長大的人更普通?
下一刻便有另一匹白馬超過了格雷的那匹,希爾德的騎術約莫是繼承自母親,歐若拉飄揚的金發如一面奪目的旌旗,在初日之下閃閃發光。
許冬知逐漸昏暗的視線中越來越多如星點般奔襲而來的人影。
松了口氣的同時更沉的睡意撲面而來,許冬知抓住了最後的機會扯住了安妮塔的胳膊,開口問她:“威爾克先生的訪客之中……還有誰?”
“現在不是——”
“有克拉克家的人嗎?”許冬知像是想死個明白那般執著道,“有嗎?”
安妮塔在驚訝之中緩緩地點點頭。
“有一個人。”她說,“你的貼身女仆,卡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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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聽到來報信人說的話之後,阿特勒難得感到了打自心底的憤怒,以至於手中的牛角杯都一時沒能拿穩,茶水淋濕了仆人才打掃過的地板。
有些人永遠不知道語言的力量,從而慣於胡言亂語,用他人的至親來恐嚇嚇唬。
阿爾弗雷德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人,他衝上了樓,門口的格雷依舊如雕塑般站在原處。正捧著一筐衣服經過的卡琳也停了下來,欠身問他怎麽了。
“希爾德出來過嗎?”
格雷答道:“沒有,阿爾弗雷德少爺。”
“把門打開。”
格雷依言拿出了鑰匙,打開了門鎖。
風掀起了窗簾的一角,窗台的白草花搖曳著淡綠的葉子。用床單捆成了一長串的繩子也在風中飄蕩,隨著卡琳一聲驚叫,母親的房門也應聲打開。
或許是因為那繩子的配色過於眼熟,卡琳立刻就轉身衝進了尼爾斯的房間。裡面同樣空蕩,而那張床上連本應墊在獸毛下的麻織床單也不翼而飛。
他們抓著來人讓他帶路,那人哆哆嗦嗦的,說自己還得去通知教會的人。
“教會?”
“說是有位教使也被困在那頭了。”
“非尼爾,你去通知教會的人。”阿特勒轉頭對送信的人說,“消息我們會帶到,勞煩你先給我們帶路。”
歐若拉從樓梯上走下來,問發生了什麽事。阿爾弗雷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眼見著對方臉色慘白了下去。阿特勒讓卡琳過來扶夫人進去休息,卡琳的手尚未碰到對方,便被一手打開。
“把我的披風拿來。”
“母親?”
“還愣著做什麽。”歐若拉披上了仆人拿來的披風,健步向門走去。
“阿爾弗雷德,你去找人通知你父親。阿特勒帶幾個會騎馬的跟上來,情況緊急,不管是什麽人,派得上用場就也帶上。”她若有所指地瞟了眼站在門口的格雷,緊接著走出屋門,翻身躍上仆人牽來的白色馬匹。
慢了一步的兩兄弟猛地回神。家裡馬術最精湛的就是歐若拉和希爾德,他們幾兄弟一個賽一個的不善騎馬,相較之下阿特勒算是騎得快的了,但要趕上一騎絕塵的歐若拉卻也夠嗆。
家仆裡偶有幾個會騎馬的。阿特勒讓他們各自帶上了武器。
他見格雷拿的是一張弓和一桶箭,而後搖搖晃晃地上馬,似是根本不會騎馬。可那匹馬卻不動不叫,待他終於勉強爬上去,攥緊了韁繩之後,便立刻朝前奔馳。
待到山腳下時,阿特勒已經瞧不見格雷和歐若拉的影子了。
他行經的山上有一頭棕熊的屍體。它身後綿延的是一條漫長的血路,傷口已經不再流出新鮮的血液,密密麻麻的蟲群將那個創口悉數覆蓋。
阿特勒閉了閉眼,帶著人繼續往山上走。他騎術不精,於是將馬留在了山下,帶著人徒步上了山。待他抵達村莊時,歐若拉腰間的細身劍已經見了血,格雷的箭也快告罄。
死人橫七豎八地垛堞在地上。箭矢插在了屍體的心臟位置,而被割破的脖頸也流幹了血。
看起來跟山上的那具熊屍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歐若拉低身側腰,送出的劍鋒刺穿了她身後那人的腎髒。饒是如此那人也並未直接到底,手上的冰錐狠狠地往前一扎,歐若拉擺頭躲過,冰錐便扎進她頭髮之間,剛好卡在了一坨粘連了頭髮的凝固血塊上。
阿特勒連忙架箭,手心的汗叫他幾乎抓不穩弓。另一根又快又準的弓箭先他一步刺穿了目標,他抬頭看去,格雷手上的弓尚有著漂亮的弓返。
隔著銅質的弓,他們的視線在空中交互了一瞬。格雷和卡琳長著異常相似的臉,卡琳下垂的眼角和豐潤的唇珠都使得她看起來毫無攻擊性,阿特勒從沒想過這放在格雷身上同樣適用。
他甚至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這個異母兄弟會用弓箭。
帶來的人很快就將所剩無幾的敵人製服。他們就地做了兩個簡單的擔架,把已經昏闕的尼爾斯和重傷的安妮塔放了上去,送去了山那邊就醫。
“威爾教的祭司還沒到嗎?”歐若拉甩了下刀上的血,神色陰晴不定。
“教會離這邊比較遠。”
“那可是祭司。”歐若拉冷道,“神諭是用來當擺設的嗎?”
阿特勒立時噤聲,默默地繞到了後面。
格雷似乎在後面回收自己的箭矢。阿特勒走了過去,一顆自地底鑽出的頭把他嚇了一跳。
地面坑坑窪窪,人跟蘿卜一樣陷在土地裡。格雷拔箭的時候有隻手抓住他,他拿手上剛拔出去來的箭回頭扎了過去,慘叫聲混合在箭頭再一次被拔出的聲音中。
“這都是什麽……”
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埋下去的一乾人頭。 有些人被埋得淺,還在土裡面倒騰;有些人則被埋得太深,胸腔無法擴張,像是已經死了。
“母親……這些是……”阿特勒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歐若拉卻只是目光冷冽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扭過了頭,無聲地叫他閉嘴。
阿特勒不明白歐若拉為什麽是這個反應,卻也不敢再去追問,只能低頭對格雷小聲道:“你覺得這是不是尼爾斯做的?”
格雷收集回來的箭矢有很多箭頭已經彎了。他正在從中挑選還能用的,聽到阿特勒說話,他環顧四周後站了起來說道:“我和夫人趕到的時候這裡只有教使和尼爾斯少爺,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尼爾斯少爺的神諭。”
“如果不是這個時候,我真該說句阿普蘇在上。”阿特勒憂喜參半道,“尼爾斯一定不願意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恢復的神諭害死了人。”
“這並不叫害死了人,阿特勒少爺。”格雷將最後一隻完好的箭矢收進了箭筒,“尼爾斯少爺只是竭盡所能活著而已。”
“……你說得對。”
滿地的屍體,阿特勒像是忽然不知道該看向哪裡一般,目光轉向遠處的山頭。
遲來的作嘔感和另一種未知的不詳預感在正午的陽光裡發酵。
遠山依舊白雪皚皚,但在其中曝露的熊屍已經引來了卑鄙的腐食者,血腥味在擴散,腐臭的氣息也像是要扶搖直上,朦朧住火熱的太陽。
阿特勒猛地扭頭,扶著樹跪了下去,嘔出了一灘似乎經年已久的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