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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第26章 烈陽灼心
  那本來是無比平常的一天,伊莉莎和閨蜜薩娜挽著胳膊從校門口有說有笑地走出來。埃塞俄比亞明媚的陽光打在每個人的身上,包括那個靠在電線杆旁,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他正費勁巴力地往電線杆上貼什麽類似於布告的東西。

  “真掃興……”薩娜皺了皺眉頭嘀咕了一嘴,似乎覺得這種人不該出現在這裡。

  但伊莉莎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她覺得這個人需要幫助。

  “請問……”她試探著開口,沒注意到她的男人受驚一樣地回頭,他渾濁的眼球毫無美感,但卻像一頭困獸一樣無助。

  他張了張嘴,但在打量了一番伊莉莎整潔體面的衣服以後,終究還是把頭拗過去,不回應她善意的問答。

  “真是個奇怪的人……”薩娜看著他費力離去的背影抱怨道。伊莉莎卻盯著他留在電線杆上的東西出神——那是一張尋人啟事,印著一個女子的頭像,雖然姿色並不太出眾,但能看出正當年輕。

  “這姑娘……是他的家人嗎?”伊莉莎喃喃自語。

  “你擔心這個有什麽用啊?”薩娜漫不經心地說,她不安地扣著自己修剪方正的指甲,滿心惦記著等會和伊莉莎去唱K玩。

  “你還記得你上次,在哥薩阿圖市場附近撿到的那隻小貓嗎?”伊莉莎答非所問。

  “哦我怎麽會忘呢……可憐的小東西……”薩娜的心瞬間揪了起來,“我撿到它的時候,它渾身發熱,連叫都叫不出聲了……我怎麽撥弄它的腦袋,它也打不起精神,像是個毛絨玩具似的……”

  “我記得你把它送到寵物醫院了是吧?”伊莉莎掏出手機,把那張被土製漿糊泡的皺巴巴的黑白尋人啟事清晰地拍了下來。

  “是啊……花了不少錢,最後它還是……”薩娜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救它是在期待什麽嗎?”

  “怎麽會!”薩娜一口否定,“我只是看它……很無助,很可憐,就……”

  伊莉莎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我現在能理解你了。”

  阿普聽到身後傳來呼聲,不太耐煩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陌生女孩。她穿著白色領子的黑色學生裙,乾淨鋥亮的小皮鞋包著穿著白色小腿襪的纖細小腿。

  “你到底要做什麽?”他有些煩了。“難道你們一定要拿我來消遣嗎?”後半句話他憋在心裡,幾度張嘴還是沒能說出來。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忙。”伊莉莎本來笑盈盈的,但對上男人有些惱怒的臉,不免有些尷尬和退卻。

  男人眼睛眯成一條縫,他不好再凶狠下去,在無聲中被解除了武裝。他沉默著,又把頭拗過去,拗過去。

  但他沒再說什麽,只是拖著那條不好使的傷腿往前走。

  “這個姑娘……是你的……”伊莉莎舉著手機猶豫著問,不依不饒地跟著他走。

  “女兒。”他簡短地回答。

  “這就是我遇見阿普大叔那天的事。”伊莉莎目不轉睛地看了伊凡和夏洛蒂好一會,似乎在確定兩人的態度。

  看到伊凡皺緊了眉,夏洛蒂低著頭,她才繼續說下去:“後來經過幾天的嘗試以後,阿普大叔才終於接受我的幫助。我也是這時候才知道他曾是外資企業的鐵路工人,後來在一次工傷中從把腿給砸斷了。但那公司卻拒絕支付工傷賠償……”

  “然後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的女兒還失蹤了是嗎?”伊凡接口。

  “對……就是這樣,

然後我用自己攢下來的私房錢置辦了單拐和輪椅,然後每天來給他帶一些食物……”伊莉莎說著打開自己的背包,麵包和飲用水塞滿了書本之間的空隙。  “那這些罌粟呢?又是怎麽回事?還有你衣服上的白粉又是怎麽回事?”伊凡問道,但他的聲音已經緩和了不少。

  “這些罌粟……確實是用來製毒沒錯……”伊莉莎的聲音越說越低。

  “但這些真的是大叔為了生存的無奈之舉!而且我保證,我從來沒有吸過毒!”伊莉莎又一次漲紅了臉,十分難為情而堅定地說。

  “你不是……應該很有錢嗎?把他接到城裡住個賓館什麽的不好嗎?”夏洛蒂問。

  “我也想啊……但大叔執意不離開,說擔心如果他女兒回來的話找不到人,我也勸不動……”伊莉莎搖了搖頭,“而且我的銀行卡和我母親有綁定,我花錢做了什麽她都能知道……”

  夏洛蒂和伊凡面面相覷,誰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展開。

  “我知道的……你就是昨天曾跟蹤我的人是吧?”伊莉莎老想著夏洛蒂,後者臉紅著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我大概明白了,你們是我母親請的私家偵探是嗎?”薩莉莎向前一步,握住了夏洛蒂的手。“請你們不要告訴我母親我現在在做的事……她一定不會同意的我繼續的……我求求你們啦。”

  伊莉莎以誠懇、幾乎祈求的目光望著兩人,同時激動地扯著自己的衣袖。

  “你知道什麽是私家偵探嗎?”伊凡沉吟著開口。

  “不就是……”伊莉莎匆忙開口,卻又被伊凡打斷,“私家偵探計費靠任務是否完成,如果不把結果告知你的母親……我們可是一點報酬都拿不到的。”他緩緩地說。

  “怎麽會……”伊莉莎的睫毛在顫抖,眼角閃著淚光。

  夏洛蒂輕輕歎了口氣,是啊,伊凡的目的就是茱蒂絲圖公主手中的那件魂器而已,而以他的性格,應該會毫不留情地掃平路上的一切障礙吧?

  就像……那時候殺死薩達特和穆罕默德一樣。

  “但你搞錯了一件事情啊。”伊凡話鋒一轉,“重新介紹一下,我的名字是伊凡·卡列金,是個……”

  他本來想學著某知名日本動漫,說自己是個偵探,但突然反應過來似乎不太合適。

  “酒吧打碟的。”夏洛蒂冷不丁地接口,她從伊凡面前經過,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以後,拍了拍伊莉莎的肩膀:“我叫夏洛蒂,姑且算是是他的助理。”

  “……謝謝?”伊莉莎紅著眼眶,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露出一臉見到外星人的表情。

  伊莉莎把他們介紹給輪椅上用試探而懷疑的眼光注視著他們的阿普。他正如小公主曾描述的那樣,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對陌生人充滿了戒心,但也沒做出什麽過激的活動,似乎在暗暗期待著誰能伸手拉他一把。

  “你好。”伊凡向他輕聲問好,就像面對茱蒂絲圖一樣禮貌。

  夏洛蒂跟著有樣學樣,阿普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甚至露出了點笑容,看來和他相處也不是什麽難事。

  男人不久就靠在輪椅上睡著了,伊凡碰了碰伊莉莎,做了個可以走了的手勢,然後扭頭把阿普推回了屋子裡。

  “謝謝。”伊莉莎扭頭對他們說,然後關上了出租車的車門。她整理整理衣服,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向他們曾來過的那棟高檔住宅樓,那個侍者已在門口等待多時了。

  “這家夥像是固定地點的npc似的,就沒見過他離開過那棵棕櫚樹呢。”伊凡說。

  “行了。”夏洛蒂對他的笑話並不買帳,“我倒是挺意外的,你竟然會放棄唾手可得的目標……來做什麽,獻愛心嗎?”

  “你反對我這麽做?”伊凡皺了皺眉頭。

  “不,我覺得挺好的。”

  “那你一開始覺得我會怎麽做?”

  “我還以為你會拍拍屁股拿了東西就走。”

  “啊,真是的……”伊凡用矯情的聲音抱怨,他看著車窗,夏洛蒂看不到他的臉,“我還以為你會懂我。”

  “我曾以為我懂你。”夏洛蒂說,“但我覺得我最近沒那麽懂了。”

  伊凡沒再說話,兩人就聽著行車時的聲音沉默著。後來開始下雨,而且是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打在車窗上,像是子彈打在鐵甲上,又像是誰抑揚頓挫的歎息。

  “今晚想吃什麽?”酒吧打碟的問。

  “都行。”他的助理女孩說。

  晚餐在琥珀色的酒店食堂中解決,伊凡點了一份醬汁濃鬱的牛排,而給夏洛蒂點了一份加利西亞燉章魚。章魚被剪成小塊,撒上橄欖油、紅辣椒粉等調料,放置於煮熟的土豆塊上,用木盤呈上,口?感柔軟而不失韌勁,讓她欲罷不能。

  “你真的就吃那份牛排嗎?”夏洛蒂吃得嘴角通紅,“這份章魚確實不錯誒。”

  伊凡手中握著長筒高腳杯,喝了一小口杯中的香檳,然後他用一種嫌棄的語氣說:“對我來說,那份章魚所有的美味都在那些辣椒粉被撒到它們上的那一刻結束了。”

  “沒品味。”碰了一鼻子灰的夏洛蒂毫不生氣,把又一塊章魚塞到自己嘴裡。

  “你才是沒品味。”伊凡反唇相譏,“什麽高級的東西放在你面前你也看不出來。”

  “你是說這份牛肉嗎?”夏洛蒂眨眨眼,“肉是金子做的還是汁是金子融的?”

  “聽著……這是法國的頂級牛肉,產自因紅酒而聞名勃艮第地區,以脂肪少和肉質鮮嫩聞名……”

  “你真貼心。”夏洛蒂伸手叉起一塊,“知道我一點肥肉都不吃。”

  等夏洛蒂吃下去以後,伊凡悠悠地問:“你知道這種牛肉叫什麽嗎?”

  “叫什麽?至尊汁水瘦牛肉?”

  “夏洛莉牛肉。”

  夏洛蒂愣了一下:“你在這編瞎話映射你爹呢?”

  伊凡把菜單遞給她,指向了花體的“ beef”。

  “……所以你特地點它來代替我嗎?”夏洛蒂劍走偏鋒,“你這麽想吃我可以直說嘛。”她故作嬌媚地說。

  “吃你?你知道奶牛裝的萌點在哪嗎?”

  “什麽?”

  “你穿奶牛裝就像不會游泳的魚。”伊凡陰惻惻地揶揄。

  “嗯……?”夏洛蒂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你今天晚上給我他媽滾出去!”

  “房卡在我手裡。”伊凡一溜煙地跑了。

  第四天是周六,伊莉莎起大早,背著滿滿當當的背包,坐清晨的第一班班車到了阿普家門口。她四下看了看,小聲嘀咕:“不是約好的早上九點嗎……他們人呢?”

  遠處傳來突突的發動機聲,伊莉莎朝路那頭望去,看到一輛拖拉機在崎嶇的土路上顛顛簸簸地開過來。

  “拖拉機?用來轉運垃圾的嗎……”伊莉莎不明所以。然後她看見那個戴著草帽的司機對他揮了揮手,後座的貨廂裡還載著一個同樣帶著草帽的女孩……

  然後伊凡·卡列金就把拖拉機停在了阿普門前。

  “你們這是……偽裝成收垃圾的人混過來嗎?”伊莉莎結結巴巴地問。

  “看看,這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伊凡嘖嘖地擺手,“這些都是我一大早到城裡的電器城買的,基本能把阿普現在的生活問題全都解決了。”

  夏洛蒂一臉黑線地扶著貨廂的把手,從拖拉機上跳下來。她還記得剛才伊凡在電器城是怎麽看都不看,直接對懵在原地的店員說把這的所有東西都給我來一樣。然後全店的導購員齊齊上陣,把嶄新的冰箱微波爐電風扇洗衣機小台燈搬上他從汽車租賃公司租來的廂式貨車,接著就往這邊開過來。結果這條土路的破路況車根本開不進來,就又當場從農民手裡租了輛拖拉機,把貨都搬到上面又屁顛屁顛的開進來。

  “可是……”伊莉莎看著滿滿當當還沾著土的貨廂擠眉弄眼,努力了好幾次才成功開口說:“這裡根本就沒有通電啊!”

  “這你就放心吧。”夏洛蒂扶著拖拉機,“他還買了個柴油發電機。”

  伊莉莎扶額,無言地對著得意洋洋的伊凡豎起大拇指:“你真是個……很成功的DJ呢。”

  阿普扶著帶有木刺的粗糙門框,一點點地挪著步子出來。他用好奇和陌生的眼光歡迎著他的訪客和那些裝在大大小小紙箱裡新奇玩意。

  幾個穿著廉價製服短袖的導購員按伊凡的要求開始卸貨,哼哧哼哧地把那些東西擺到阿普窄小的房子裡,後來地方實在不夠放,又費勁地把發電機和冰箱搬出來放在外屋地,在它們上面放一個折疊遮陽棚了事。

  “他媽的,這小子有錢沒地方使,這趟活比他媽平時乾一天還累。”店員離開前咒罵道,幸好伊凡聽不懂阿姆哈拉語。

  伊莉莎俯身到他耳邊,和他嘰嘰咕咕地說些什麽,然後阿普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渾濁的眼中閃著驚喜的光。他在胸口反覆比劃著十字,向伊凡和夏洛蒂重複地說些什麽,伊莉莎說他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表達感謝。

  他費力地一瘸一拐著向前,把硬的像石頭一樣的粗糙指節在冰箱如銅鏡一般的門上敲打,神情像是在摸索從天上掉下來的飛碟。

  伊凡則有意向他著重介紹微波爐,他把一早從酒店包好的餐品從車上拿起,放到微波爐裡加熱了一會。在老阿普好奇的目光和一聲“叮”的輕響中,久違的熱騰騰的盤子被送到他面前,盤中的東西冒著他從未聞過的香味。

  他愣了一會,直勾勾地盯著盤子裡有些脫水的菜品,像是在盯著一塊金餅一樣目不轉睛。然後他突然哭了,猝不及防又水到渠成地哭了,泣不成聲。眼角流下的淚水與嘴角沾到的汁水在他如同埃塞俄比亞高原一樣溝壑縱橫的臉上混在一起。

  夏洛蒂看著阿普像嚼一塊乾麵包一樣,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著那份精致的牛排,她甚至懷疑這個黑種男人能不能分清兩種東西。她扭頭看向伊凡·卡列金,本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胃病犯了一樣的表情,但他竟然面無表情,兩行清淚流過他的臉頰……是鱷淚症又犯了嗎?

  阿普的進餐相當迅速,他吃完以後又在不斷地表達感謝。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胸口畫著十字,看向伊凡和夏洛蒂的眼光像是把他們當成了上帝派來的天使。

  伊凡微微做了個停止的手勢:“我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伊莉莎小姐,你說他是在外資企業的工地上被砸斷了腿是嗎?”

  伊莉莎點點頭。

  “那請您幫我問問它的位置吧,看來有人需要一場勞動仲裁的官司了。”伊凡淡淡地說。

  “你要做什麽?”伊莉莎的直覺告訴她,面前的這人不是善茬。她急忙勸阻道:“那個外資企業的勢力很大的!埃塞俄比亞政府都和他們有瓜葛,如果你動用暴力的話,很可能會招來意想不到的大麻煩的!”

  “嘖。”伊凡嫌棄地抱怨了一聲,“那好吧,我會盡可能用和平方式解決的。”

  “我來監督他,你放心吧。”夏洛蒂對依然一臉不放心的伊莉莎保證。

  汽車在土黃色的荒蕪土地之間的公路上飛馳,時不時能看見一兩顆不到小腿高的灰綠色野草。

  “人不可貌相啊,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考下的車票。”夏洛蒂看著窗外的蠻荒大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可我沒考過啊。”伊凡握著方向盤淡淡地說。

  “什麽  ”夏洛蒂手裡的薯片撒了一身,“你現在是……無證駕駛??”

  “放輕松,這不是反正也沒幾個車嗎,就當練車了。”伊凡用安撫的口吻說。

  “問題不在這裡好嗎?”夏洛蒂幾欲上來搶方向盤。

  “哦你說那個啊,放心。”伊凡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埃塞俄比亞的警察很腐敗的,如果被攔下來了給點錢就行了,而且我們是外國人,他們不敢怎麽樣的。”他頭頭是道地說。

  “誰他媽在意那事了!你要是開不好出了車禍怎麽辦?”

  “唉……”伊凡幽怨地瞥了女孩一眼,“你怎麽一點拚搏精神都沒有。”

  “我算是明白為什麽你們俄羅斯平均男性壽命比其他同等水平國家短那麽多了!”

  “這就像什麽呢……我想想,你有過在馬路牙子(方言,指路緣石)上行走的經歷吧。”

  “……有過,所以呢?”

  “很多孩子都這麽玩過,她們會幻想自己如果不小心從馬路牙子上掉下去就會死掉啊什麽的。”

  “是啊,我記得我走不了幾步就掉下來了。”夏洛蒂敷衍。

  “可其實啊,平時正常走路需要的道路寬度和馬路牙子的寬度也沒差多少,但如果一直想著‘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的話,走不了幾步就會真的掉下去了,這就是心態的重要性。”伊凡滔滔不絕。

  “……你想說什麽?”

  “在知道我無證駕駛之前你不照樣該吃吃該喝喝?這只是心態的問題。”伊凡一本正經地輸出自己的歪理。

  “你死不死也只是狀態的問題!”夏洛蒂忍無可忍。

  “別!你會觸發我的防反機制的!”伊凡在余光中撇到張牙舞爪的夏洛蒂,急匆匆地警告。

  但一切都遲了,夏洛蒂凌厲的手刀已經拍到他側頸上了。他像神經發射一樣,一腳踩滿了油門,然後方向盤也跟著抽風一般左右橫擺。

  “我艸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夏洛蒂現在有些後悔在車上和他動手了,她玩命地抓住車門上的扶手,盡力把自己的身子狠狠地抵在座椅上,任憑這輛豐田小汽車像一隻追著尾巴的狗一樣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隨著一聲敲鑼一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汽車撞到了什麽東西停了下來。夏洛蒂隻覺得天翻地轉,她閉著眼睛扶住車門,胃裡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想吐。四周是吵吵嚷嚷的聲音,車門冷不防被打開,差點摔到地上的夏洛蒂被好幾雙手扶住,她終於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個又一個穿著反光黃馬甲的粗糙男人,每一雙疑惑的眼睛上都戴著一頂安全帽。

  “這是……”夏洛蒂舌頭都捋不直了,但她還是看見了,那塊被車撞出一個凹陷的鐵皮柵欄上,印著塞裡斯語的“前方工地,注意安全”。

  “外企是……塞裡斯企業?”她用誰也聽不懂的聲音小聲說。

  “把你們……負責人叫出來。”伊凡被車門從駕駛室甩出來,扶著車顫抖地說。然後他一股腦地吐出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那是他早上吃的墨魚汁意面。

  幾分鍾以後,伊凡坐在還算乾淨整潔的工地辦公室裡,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水猛灌,想要緩解一下胃酸上湧帶來的不適和惡心感。

  他的對面是一個曬得黝黑的塞裡斯胖男人,他眼睛很小,頭髮也很少,下巴上還有一道可怖的傷疤。這人正咧嘴露出三顆畸形的門牙,對伊凡呵呵地笑著。他身上伴隨著一種汗味和香水味混合的氣味,做作的香和天然的臭充分發酵,讓他面前的兩位訪客臉色越來越難看。

  夏洛蒂站在伊凡身後,嗓子裡也一樣不舒服,她接過伊凡遞來的水,也同樣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不好意思,有些失態了。”伊凡清了清嗓子,也對男人露出笑容,只不過他的臉比那些返廠維修過幾十次的女明星看起來還要僵硬。

  “請問貴姓?”伊凡說。

  “免貴姓曹。”男人的臉上帶著一層油光,夏洛蒂幾乎看不見他的脖子,只看見掛在肩膀上的一條又粗又土的金鏈子。

  “……曹先生,很抱歉冒昧來訪。”伊凡盡量忍住不對他浮誇的審美多做評價,“我是集團在本地的考察團,我方對貴公司的鐵路項目很有意向……來的路上出了一些小差錯,還望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哈哈哈。貴公司投資如此豪爽,真是明智的選擇!”曹從抽屜裡取出一根雪茄,用專用的木條把它點燃,從那張紫青色的嘴唇裡吐出來的煙霧也摻雜了不少暴發戶的氣息。

  “只是……”伊凡忍住對面前這人的厭惡,故作猶豫地說。

  “只是什麽?”曹急不可耐地往下問。

  “我們集團是個大型跨國企業,所以,在勞工待遇和保障上是要受各種國際組織監督的。”說著他擺擺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對合作方也有這種要求,所以我們希望貴司能夠達到我們提出的最低標準,以在掃除違規隱患的情況下再開展合作。”伊凡吐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

  曹聽了以後,皺了皺沒沒幾根毛的眉頭,然後竟然忍不住大笑起來。伊凡不解地看著他豬肝色的舌頭上青苔一樣的舌苔:“我的話有這麽好笑嗎?”

  “您太有趣了,小布羅戈諾夫斯基先生。”曹終於能把合不上的嘴閉上了,他眯起眼睛,擺出一副令人厭惡的市儈樣子,掰著手指跟伊凡算起帳來,“按您提出的條件落實的話,那麽在每個員工身上的工傷保險啊基本福利啊還有諸如此類的其他東西上,我們要多付出五百美元,足足五百美元!您知道在埃塞俄比亞這意味著什麽嗎?這些錢都夠再買一個人了!”

  然後他又伸出胳膊指向窗外,指向那些在烈日之下工作的、像煤一樣的工人。“我實話跟您說吧,這群家夥算什麽人呢?他們一個月領不到4000比爾(埃塞俄比亞貨幣,1比爾≈0.16塞裡斯元)!就這些工資,還有不少人來送禮托關系,就為了混口飯吃……”

  曹說的唾沫橫飛,伊凡卻漸漸聽不見他的滔滔不絕。他專注地看著窗外,看向那些工人,這座辦公室雖然簡陋,但確實地處高層,使得伊凡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紀錄片中,在沙土上忙碌攢動的螞蟻。

  這些人生長在這片土地上,卻像樹木一樣,被發現他們的人當做商品來理所當然地牟利販賣。他們穿著不怎麽合身的黃背心,像是一批被粗糙雕刻出來木偶,專注於被人操縱著,創造不屬於它的藝術;他們做著如此繁重的工作,兢兢業業地生產著自己的貧窮,和這些坐在樓裡的人的富有,而這些樓裡的人還嫌這些原木一樣的人煞了風景。

  曹也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 他挺著似乎能擠出油的大肚子站起身來,故作近乎地拍了拍伊凡的肩膀:“我來告訴你吧,一個富人最大的財富不在於銀行卡上,而在於他的工廠附近有多少窮人。”

  “тыублюдок……(俄語:你這雜種)”伊凡從牙縫裡擠出來這句話,他對這個腦滿腸肥且無恥下作的家夥已經忍無可忍,冰綠色的眼睛裡似乎有熊熊燃燒的火焰,又像是昂著身子憤怒到極點的毒蛇,似乎下一秒就會發起進攻!

  “您說的對,曹先生。”夏洛蒂冷不丁地開口,“畢竟我們初來乍到,肯定沒有您更了解埃塞俄比亞的情況。”她說著把手放在伊凡肩膀上用力捏著,伊凡帶著怒火扭頭瞥向她。夏洛蒂以極小的幅度搖頭,然後用眼神向門外示意。

  “如果貴公司提供的投資比不上貴公司要求的成本,我勸您還是回去……再想想?”曹用輕慢的滑稽聲音說,然後他背著手哼著歌開門走了。

  夏洛蒂看著伊凡,他把頭埋得很低,肩膀止不住的顫抖。

  “走吧。”夏洛蒂輕聲說。

  “走吧。”伊凡用更輕的聲音應答。

  門口站著幾個魁梧的男人,沉默地目送他們一步步離開。伊凡從工地旁走過,他用胸口的手帕擦了一把,這時那些工人的視線也闖入了他的眼裡。他們撐著各種工具,用無比諷刺的陌生眼神打量著他。不知道是誰發動了機器,它冒著黑煙,隆隆地響起來。一對對精瘦的身體,依附在這些機器上。如同那些漆黑的水蛭,也是這樣吸附在健壯的農夫的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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