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故意把我引到那裡,就是為了拿我震懾一下?”
回到儲君殿,凝雪瑾問道。
“當然,畢竟比起一紙布告,還是讓大家親眼看到你更有衝擊力。”唐初離撫摸著她的臉,“昔日的落殤滅神聖女、這場戰爭中的救世主,竟然在戰爭一開始就被敵人抓起來肆意玩弄,我若是大陸子民啊,怕是早就失去獲勝的希望了。”
“你發動戰爭究竟是為了什麽?單純的為了我?”凝雪瑾一直很好奇,他究竟是因為她才想要毀滅大陸,還是因為自己人形兵器這件事毀滅大陸。
“理由很重要嗎?”他問。
“若你是因為自己是人形兵器,覺得大陸對你不公,我勉強還能理解。”若他只是為了得到她因愛生恨,她可真是瞧不起他。
“或者……兩者都有吧。”唐初離收回手,看向空無一人的窗外。“大陸想要銷毀我這個人形兵器,自然是我發動戰爭的原因。不過若沒有你的催化,我可能還不會這樣早就動手。”
“我的催化?我催化了什麽?在你向我表白時沒有答應你?還是在你和柔靈在一起之後我沒有阻止你?”
“不,都不是。你一開始就不喜歡我,我知道。可是啊凝雪瑾,你能和紫君末在一起,之後又和司祭阿斯曖昧,可我始終想不明白,處處完美的我,究竟哪裡不比他們好?你為什麽就是不會喜歡上我?”他回頭看著她,眼裡滿是不甘。
“喜歡一個人哪有什麽原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再完美我也還是不喜歡。”
沒錯,唐初離偽裝的極好,他是一個眾人眼中非常完美的人。可她偏偏天生就不喜歡這樣完美的他,她就是不喜歡他,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沒有原因?呵。”唐初離冷笑一聲,“沒關系,我會讓你喜歡上我。”
她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自信。
“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謀劃的?”
“嗯……兩年前?”
兩年前?她十五歲的時候?
“當年你進入封印之地時,你父親說了這樣一句話。”
——“在我心裡,紫君末很重要,他是我從小到大親自帶出來的孩子。但是,阿瑾更重要,如果一定要讓我舍棄一個,那麽被舍棄的一定是君末。”
唐初離重複完這句話,自嘲般笑了一下。
“從那時我便知道,別人的孩子再好,也不是自己親生的。到了關鍵時刻,他一定會被拋棄。”他看著她,“這是你的父母交給我的道理。”
“我遲早會被銷毀的。”他說:“我再好、再聽話、再強大,我都只是一個兵器,不是母親的親生孩子。只要日後我的成長威脅到了她的孩子,她就一定會想辦法把我銷毀掉。我不是人類,只是紐克萊因斯製造出來的殘缺品,若我不行動,一定會被那個新研究出來的兵器打敗掉。”
紐克萊因斯以“人”為基準,製造出了兵器。
然而兵器再強大也只能是兵器,他始終未能成為一個“人”。
凝雪瑾此時反而有些同情他。若他不是人形兵器,想來即便他對她愛而不得,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若紐克萊因斯製造他時沒有輸錯數值,讓他擁有柔靈的情感,他或許也不會黑化至此吧。
“之前我當著你面哭的時候,我說,那是我第三次哭。我沒有和你說過我前兩次哭是因為什麽吧?”唐初離想起自己的過去,笑了笑。“我平生第一次哭,是因為得知自己是人形兵器,我很難過,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是母親的孩子,不明白為什麽我只是一個製造出來的兵器,於是我哭了。”
“我第二次哭,是因為你。”他緩緩走到她面前,低頭看她。“你九歲,啊不,八歲時去封印之地後,傳來你死亡的消息,我很難過,所以哭了。”
“而第三次哭,我說是因為我怕紫君末把柔靈搶走而哭,但其實不是的,我是因為知道你和紫君末分手了,我太高興了,所以才哭。凝雪瑾,我一共哭過三次,其中兩次都是因為你,你在我心裡的地位很重要。我對你用情至深於此,你真的連一絲感情都不能施舍給我嗎?”
他抓著她的肩膀,語氣接近於哀求。
“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我答應你,只要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立刻投降好不好?我立刻投降,不再傷害別人了,好不好?”
他差一點就要跪在地上求她。
凝雪瑾看著他痛苦的眼神,半晌——
她踢了他的膝蓋一下,他沒防禦,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這下凝雪瑾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唐初離知道自己被她戲耍了,惱羞成怒。他本以為做出這副樣子至少能讓她心軟一些,可她卻完全不受影響。
不過也對,若凝雪瑾是個輕易就能被拿下的人,他也不會對她產生這麽大興趣。
想到這裡,唐初離微笑著站起來,抓住她。
他手中揚起一條長鞭,重重的抽向她,她的後背立刻皮開肉綻,疼得她腿一軟,倒在地上。
她不記得他抽了多少鞭,只是在她從昏迷狀態中轉醒的時候,他還在打她。
她又暈了過去。
過了很久,她終於醒過來。
“冥力喪失以後,你的身體倒是柔弱多了。以前這種程度,你完全都不放在眼裡的。”她聽到唐初離這樣說。
凝雪瑾半睜開眼,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
“起來,去接早餐。”他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等著她上飯。
凝雪瑾費力地爬起來,走到門邊。
送飯的還是柔靈,她看到她身上新增的鞭傷,驚訝地捂住了嘴。
她看了看凝雪瑾身後的唐初離,唐初離正盯著她們。
柔靈的手攥了又攥。
她的手裡握著一個藥瓶。
“在幹什麽?遞個飯需要這麽長時間嗎?”唐初離催促道。
柔靈一下把手收了回去。凝雪瑾接過飯,關上了門。
她走到唐初離面前。
“你幹什麽?那是給你吃的嗎?”她將端著的飯全部吞了下去,唐初離從椅子上站起來,瞪著她。
凝雪瑾手中拿著一塊肉,靠在桌子上,細細品嘗。
唐初離一拳錘向桌子。
“我說,你征服我的方式就是用暴力嗎?覺得我會被你打怕,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就會服從與你?”
她打量了一下唐初離。
“隨便你怎麽打,你都達不到目的的。”
她在封印之地那二十年的罪可不是白受的,雖然她怕疼,可也不會因為這點痛就屈服於別人。
唐初離想屈打成招,這想法未免太幼稚了些。
“你——”他一步跨到凝雪瑾身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向後拖,壓到桌子上。
凝雪瑾吃掉最後一口肉,看著他。
她的眼神裡沒有任何溫度,這讓唐初離更加生氣。
半晌,他放開她,離開了房間。
“好疼……”等他離開,凝雪瑾立刻坐在椅子上,捂著自己的傷口。
她再次向窗外看去,發現外面還是沒有人。
難道每天的飯都是柔靈在做?她大著肚子,怎麽乾活?
而且那些軍隊他也不可能一個人應付,他肯定有幫手才對。可自打進了神族,凝雪瑾就沒看到一個人,包括昨天出逃的時候。
她得出去,想辦法看看神族現在的情況。唐初離肯定在這裡布置了防護,只是不知道他是怎樣布置的。
但是要怎樣才能出去呢?她昨天出逃後,唐初離就將這個房間封鎖了起來,她這下徹底無法出去了。
倒是柔靈……或許是個可用之人!
“我們真的要撤退?”月邪看著神族的城牆,城牆那邊沒有絲毫動靜。
“嗯,這裡留幾位強者就可以了,我們都在這守著也沒什麽意義。大陸人心動蕩,我們得回去將各自的族民情緒安撫好。”紫君末看著他,“而且……神族王室下落不明,你真的不著急?”
月邪的心思明顯不全在應敵這件事上。
“大軍都搜尋了這麽久,也沒有她們的消息。”提起這個,月邪的眼神暗了下來。“若不是躲得太深,那麽就是……”
“都說了逃出來了,一定沒事的。”紫君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行吧,那我先撤吧,下個月我來輪崗。”月邪擔心地看著紫君末,“你真的要一直在這裡守著?”
“嗯,我是總指揮,肯定要時時刻刻在這裡看著。沒事,我不是提了輪崗製嗎?這個月有清寒和我一起,下個月是你,再下個月是千燁,應該沒什麽問題的。”
“那深淵族那邊怎麽辦?”
“宮千一幫我守著呢,放心。”紫君末回答:“對了月邪,你這次回去找到神族王室的人之後,一定要把時空塔的拉斐爾給我帶過來,他對神族領域的防禦系統非常重要。”
“我明白。”月邪說著,走下了瞭望塔。
“報——”一名士兵跑過來,抬頭看著兩人。
“什麽事?說。”
“神族王室的人來到了軍營,說是要見二位。”
“神族王室?”兩人對視一眼,“在哪?快帶我們去。”
月邪的眼裡有著喜悅。
“這邊。”士兵帶著兩人一路走到了軍營。
“瑤瑤!”月邪看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立刻跑到她身邊,牽住她的手。“瑤瑤,沒事吧?”
唐枉瑤沒敢抬頭看他。
月邪正在拉著唐枉瑤檢查身體,紫君末則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唐隱靈。
光看外表,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除了和唐九琰長的有些相像外,唐隱靈的臉也沒有那麽吸引人。相比於相貌出眾的唐初離和唐枉瑤,這位姐姐的相貌可以稱得上是平平無奇。
但就是這樣的人,在神族在被唐初離控制的前夕奪走了神族的軍權,並且在唐初離進攻的第一時間帶上了神族所有重要人物出逃,任七族聯軍在大陸上搜尋了一周都沒搜尋到。
這位公主可不像她的外表一樣簡單。
“你好,我是神族族長,唐隱靈。”
“你好,深淵族族長,紫君末。”
二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暫交匯。
“之前我派了軍隊在大陸各處尋找你們,都沒有消息,我們還擔心你們的安危呢。”
“啊,因為怕被唐初離找到,所以我叫人隱去了蹤跡。”唐隱靈回答。
紫君末看著營帳內站著的人,這人的數目可不算小,她能帶著所有人悄無聲息地躲著,可見其細心程度。
“天色已晚,我先安排你們休息。至於今後的去處,我明天會和大家商量,之後告訴你結果。”
“請問你們的會議我可以參加嗎?”唐隱靈問。
“自然,你是神族族長,當然要參加。”紫君末看了一眼月邪,他正和唐枉瑤說話。
“內裡斯,先叫上大家離開這裡吧。”唐隱靈有意給唐枉瑤和月邪一個空間。
“是,殿下。”內裡斯推著唐隱靈的輪椅,跟著紫君末離開。
營帳內只剩下月邪和唐枉瑤兩個人,唐枉瑤抬頭看了一眼月邪,又迅速低下頭去。
她還是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
“瑤瑤,你究竟怎麽了?這些天你是怎麽過來的?為什麽瘦成這樣?”月邪還在喋喋不休地詢問她的情況。看著這樣的月邪,唐枉瑤不禁捂住了耳朵。
“瑤瑤……”月邪見她如此,停了下來。
“瑤瑤,你究竟怎麽了?”
唐枉瑤沒有回答。
“算了,我先帶你去休息吧,怪我,你在外面躲了那麽長時間,一定很累,我先帶你去休息。”月邪心中早有答案,見她如此,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也有些不敢面對了。
“月邪。”他這一退,唐枉瑤反而進了一步。她抓住他的手臂,淚水奪目而出。
“我有件事,一直沒和你說……”
“不著急,我們以後再說吧。”
“有關你哥哥……”
“走吧瑤瑤,我們去休息。”
“你哥哥死的那天……”
“好了瑤瑤!”月邪大吼了一聲,將唐枉瑤的話堵了回去。
“走吧,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說。”
他不確定他聽完以後自己還會不會原諒她,倒不如現在讓他自欺欺人,他還能在她面前勉強維持著笑容。
“月邪……我受不了了,我不能不說……我的心告訴我,我不能再逃避了。”唐枉瑤蹲在地上,抱著頭痛哭。“月邪……你哥哥死的那天,我在場。我看到了……我全部都看到了……我知道是唐初離殺的人,我知道……”
月邪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來,蹲在她面前。
“你說……你全部看到了?唐初離在你面前殺了我哥哥,對嗎?”
“嗚……是……”
月邪閉上了眼。“那你那個時候跑走了對嗎?之後回到神族,之所以一直不見我,都是因為……你知道殺我哥哥的是唐初離,對嗎?”
唐枉瑤點頭。
“所以你……你明知道殺害我哥哥、殺害我姑姑的凶手是誰,但是直到你母親去世,你都沒有選擇告訴大家,反而一直在隱瞞唐初離的身份,是嗎?”
唐枉瑤沒有說話,她不敢承認。
月邪站起來,雙手叉腰,看著她。
“唐枉瑤,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那是殺人魔是殺人魔!你竟然還替他掩蓋?!!你在想什麽?他殺了那麽多人你竟然能一直無動於衷?怎麽了?你是被他威脅了嗎?他是綁著你不讓你出來了是嗎?你究竟為什麽要幫他隱瞞身份?為什麽?!!”
月邪憤怒的聲音一直傳了很遠,很多人都聞聲而來,聚集在他們的營帳前。
聽著他們的對話,千燁不禁握緊了拳。
“所以瑤瑤是……一直知道這件事是嗎?”他問。
“或許有不得已的理由吧。”紫君末攔著他,怕他一個衝動衝進去。
“可那是我哥哥!我的哥哥!”唐枉瑤崩潰地大喊著:“月邪,若是你哥哥殺了人,你會告訴別人他是殺人凶手嗎?要是告訴了別人,他很有可能會死啊……”
“可他不是你哥哥!”月邪指著她大喊:“而且如果換做是我,如果月修殺了這麽多人,哪怕他是我親哥哥,哪怕我再舍不得,我都不會包庇他!正是因為我是他的親人, 我更應該站出來阻止他犯錯,我應該親手殺了他贖罪!”
唐枉瑤聽了他的話,臉上滿是悔恨。
“那我問你,唐枉瑤,你究竟……你究竟是不是早就知道……唐初離是十三號試驗品?”
他回想起以前唐枉瑤的行為,越發懷疑起這一點。
唐枉瑤靜止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她已經做錯了,不能再隱瞞下去了。
見她承認,月邪更是心痛。他不敢再看唐枉瑤,生怕自己一氣之下做出什麽事來。
他離開了營帳。
“看什麽看,都起開!”見到眾人正在圍觀,月邪吼了一聲。
周圍看戲的人很快便離開。唐隱靈見月邪是這種態度,知道一時半刻他是無法好好談話的,於是讓內裡斯推她回去。
“我先走了。”千燁對這件事也無法接受,他和眾人打了個招呼離開。
“未央,你進去看看裡面的情況。”墨念殤說道。
“我……我還是……我還是不去了吧。”夜未央雖然也很震驚於唐枉瑤的隱瞞,若是她能早點告訴大家唐初離的身份,或許父親也不用死。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因為唐初離失去了重要的親人,此時誰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唐枉瑤。
“我去吧。”凌落花站了出來,“我進去看看她。”
在場人中,她應是唯一一個沒有因為唐初離失去身邊重要親屬的人了。
“好。”紫君末點頭,“那瑤瑤這邊就先拜托你了。”
他拉著月邪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