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山莊位於涼州西城郊。

　　莊前鋪有青石板大路，莊子外圍小河環繞，河邊滿是綠柳，風景有如江南。

　　周鼎夫親女周婷拉著“周少安”的手往回走，一路上還在數落他這兩日的荒唐事，兄妹感情十分深厚。

　　“薛笑寒與周少安的關系不為人知，薛是替太子辦事，金屋藏嬌、買賣珍禽花草，禁不起查，多半不了了之，太子又是個會演戲的，一貫以仁厚示人，即便關系暴露，應該不至於遷怒碧水山莊……這次的事，還是盡量把他們擇出去吧。”

　　楚襄夏心中轉念，隨意應付著周婷，兩人來到山莊大門口。

　　“少爺，小姐。”

　　山莊護衛個個腰板筆挺，恭敬行禮。

　　碧水山莊跟金刀門一樣，都是涼州名門，周鼎夫五年前後天圓滿，修成家傳絕學《碧水劍》，威名不比金刀門鎮三山差多少，只是碧水山莊經商，萬事以和為貴，不似金刀門那麽銳氣逼人，也並不依賴收徒傳功招收弟子看家護院，而是靠豢養護衛。

　　相比江湖門派，這裡更像是富商私宅。

　　周婷拉著楚襄夏直奔前院教場，周家子弟、商隊護衛正在習武練功。

　　周家人丁單薄，周鼎夫這一脈，只有義子周少安和親生女兒周婷，周鼎夫還有個弟弟周鼎泰，倒是人丁興旺，生了三兒兩女，可惜文武資質都一般，比周少安都差得遠，只能做些簡單生意，沒法單獨運作商隊往來關內關外。

　　周鼎泰也有自知之明，全心全意輔佐大哥，從沒有任何不滿，一家人感情很是和睦。

　　“爹爹！”

　　周鼎夫正在場上指點，聞聲回頭，看到兄妹倆回來了，臉色一沉:“臭小子，你已經跟裴家姑娘納征，還敢去妓院鬼混，一混兩天三夜，我看你是皮癢了！”

　　只有當親兒子才會訓得這麽自然。

　　周鼎夫收養周少安的時候，薛笑寒還沒混出頭，他是真拿他當親兒子，自幼教導他習文練武，可惜周少安厭武喜商，煉氣難以定心，多年修煉還只是第二境，倒是把周鼎夫的經商之道學了個十足十，十八歲便能單獨帶隊，為人處世很有章法。

　　“爹。”

　　周少安對周鼎夫十分敬愛，但仗著義母寵愛，也不是什麽話都聽，尤其在知道與薛笑寒的關系後，行事更增幾分放蕩不羈，任打任罵但就是我行我素。

　　楚襄夏想著資料中的內容，陪笑道:“爹您別生氣，兒子就是想起《孟子》裡的那句話:食色性也……你看人家都這麽說了，關外黃沙大漠，一晃三四個月，天天跟一群臭男人一起吃沙子，回來難免對軟玉溫香這個……呵呵……”

　　周圍護衛暗暗偷笑。

　　周婷撇嘴，又瞪了他一眼。

　　周鼎夫張嘴就想罵他不學無術，人家重點是食色嗎?但一想上單生意，周少安辛辛苦苦橫穿龍門荒漠，一路躲過那麽多流寇沙匪前往異域，這才為山莊帶回接近五千兩純利，又有點心疼了。

　　“算了，以後自己注意，裴家不是小門小戶，記著賠個禮。”

　　“是。”

　　楚襄夏從善如流。

　　周婷在一旁拱火:“爹爹你就這麽放過他了?罰他面壁！罰他閉門思過！罰他——”

　　楚襄夏湊到她耳邊:“你不是一直想要那顆小明珠?現在閉嘴，它是你的了。”

　　周婷眼珠亂轉:“——罰、罰……還是算了，我看他也知錯了。”

　　“……”

　　周鼎夫無奈搖頭，揮揮手，眼不見為淨。

　　楚襄夏轉身就走，臨別之際忽道:“爹，今年的春茶已經收上來了吧。”

　　“嗯。”

　　周鼎夫捋須道:“從你回來那天開始陸陸續續入庫，散茶一斤五十文進，已收了兩萬斤，上等茶也有三千斤左右，各地商鋪正在往涼州運，你剛回來，就不必管這些了。這些新茶我打算讓你二叔走一趟，茶不比瓷器，漠北蠻人、西域沙匪盯得太緊，就不必走遠了，出關尋個馬市出手便好，利潤足夠。”

　　“還是先探探路吧。”

　　楚襄夏故作遲疑:“過兩日，我先帶那三千斤上等茶出關打點，順便給安撫使大人一點開路費，這樣也方便二叔他們行事。”

　　周鼎夫蹙眉看他一眼:“過兩日?剛回來又要出去?”

　　楚襄夏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主要也是想再碰碰【墨鳶】。”

　　墨鳶是一種生活於關外沙漠中的珍禽異獸，位列五品，神駿異常，珍稀程度僅次於漠北海東青與天山靈鷲，當初周少安能跟薛笑寒搭上線，就是因為機緣巧合下捕到了一頭墨鳶雛鳥，這才兄弟相認，周鼎夫也是知道的，一聽就知道這小子是打算幫那個遠在神京的兄弟一把。

　　畢竟，只有討好了太子，才能保住東宮總管的位置。

　　可是最近……

　　周鼎夫有些擔心。

　　薛笑寒已經半個月全無消息了。

　　太子內侍、東宮總管這等職位，有什麽能讓他無法聯絡?何況他還懂“禽語術”這等異術，又養了那麽多識途通靈的鳥雀，真要通風報信，沒人能攔得了他。

　　除非，是他主動斷聯！

　　如果只是因為小錯惡了太子，遭到貶黜，那也沒必要這麽小心，剩下的，可就危險了……

　　情況不妙啊……

　　偏偏這個時候，這孩子又要出關……到底是湊巧，還是接到了什麽消息……

　　“想去就去吧。”

　　周鼎夫沉吟片刻，深深地看他一眼:“自己小心。”

　　楚襄夏抱拳:“孩兒謹記。”

　　他轉身離開，周婷剛要跟著，周鼎夫忽然叫住了她，等楚襄夏走遠，才低聲道:“婷兒，讓你娘把那棵千年雪參熬了，給你哥送去。”

　　“啊?”

　　周婷吃了一驚:“給我哥?那不是您準備突破先天……”

　　“不用說了。”

　　周鼎夫揮手道:“讓你送你就送。”

　　“好吧……神神秘秘的……”

　　周婷滿眼奇怪，嘟囔著離開。

　　教場裡，周鼎夫一聲長歎，碧水山莊家大業大，還有妻子女兒……孩子，為父只能幫到這裡了。

　　……

　　楚襄夏腦中回憶著資料中的山莊地圖，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後院周少安房間。

　　直到這時，方才有機會翻看手中那兩本書《碧波心經》和《奔流掌》。

　　碧水山莊的真正絕學並非這兩樣，而是禦劍術《碧水劍》。

　　周鼎夫本來準備教，周少安卻一直推脫。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周家人，也沒打算以義子的身份接莊主之位，所以有意退避，周鼎夫明白他的想法後沒再堅持，周家後繼無人，當前最好的辦法其實是周少安娶周婷，無奈這對兄妹就是純正的親情，提出來反而不美……

　　楚襄夏一目十行很快看完，隨手震碎。

　　“《碧波心經》和《混元功》差不多，倒是這套《奔流掌》有點意思，在手掌上包裹像水流一樣的氣，攻擊便可滲入體表直擊體液和五髒……在江南有水的地方威力會更強，西北除了沙子就是土，倒有點受限了……傳聞碧水山莊開創者來自江南，從這功法上倒是不難分辨。”

　　剩下的兩天，楚襄夏也沒打算乾等，抓緊時間修煉。

　　直到一個時辰後，周母和周婷端著一碗參湯走進來，囑咐他趕快喝，別浪費。

　　“……”

　　楚襄夏愣了一下。

　　資料中說，這棵千年雪參是周鼎夫突破用的，花費了千兩黃金才從參幫手裡購得，靈氣極為充沛，有療絕症，解百毒，起死續命之功！

　　周母溫言叮囑道:“少安啊，聽婷兒說，你過兩天還要出關……娘沒法攔你，路上千萬小心……你爹這次沒法給你把關了， www.uukanshu.net 這棵千年雪參能增進功力，你快服了，臨陣磨槍，不亮也光……還有這本《碧水劍》秘籍，你爹讓你抓緊時間翻翻，說不定能幫上忙……”

　　周母遞過一本秘籍，正是碧水山莊絕學《碧水劍》！

　　“娘！”

　　周婷不滿道:“你怎麽說話怪怪的，好像哥回不來一樣！”

　　周母笑了笑，拉著楚襄夏的手，溫潤的眼睛望著他，目光中滿是擔心和期盼，喃喃說道:“……能回來，我兒肯定能平安回來……”

　　“……”

　　楚襄夏抬眼看著母女倆的眼眸，忽然心頭顫動，一陣頭疼。

　　師父告訴過他，演戲最麻煩的狀態，是入戲太深，比這更麻煩的是，於心不忍！

　　戲伶樓乾的都是殺人的活兒，要的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易容變臉，欺騙感情，那都是常有的事，可是現在……

　　忽然不想演了。

　　問題是身上還有【閻王三更死】……

　　媽的！

　　楚襄夏竭力平複心緒，薛笑寒半個月前斷聯，除了周少安沒心沒肺逛窯子，周父周母應該都預感到不妙了，現在剛回來又急著要出關，他們自然就聯想到薛笑寒身上……又是千年雪參，又是碧水劍……對周少安真是沒話說。

　　現在自身難保，力量多一分是一分。

　　等過了此役，再想法子報答吧。

　　楚襄夏看著參湯和秘籍，暗道:“一定要吸取教訓，以後還是對丁不二、王金仲之流來這套吧，殺起來半點不用猶豫，對現在這家人，隻騙感情都有點遭不住……還是心太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