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正月初一，到處都洋溢著過年的味道，鞭炮燃燒後散發出的火藥味，散布在每一個山溝，每一塊農田，每一條小道。

　　雖然積雪依然很厚，但並不影響人們過年，看完新聞聯播的人們，按照古老的鄉俗過了凌晨一點後，便來到灶台，點燃三根衛生香，迎接灶娘娘回家。

　　按照老年人的說法，人除過肉體外，還有三魂七魄，小鬼最愛吃人的三魂七魄，好在有灶娘娘看護人的三魂七魄，才讓人們免遭小鬼的欺凌。

　　每一家，對灶娘娘都很尊敬。傳說灶娘娘姓柳，過了臘月二十三，便去娘家看爹娘，過了除夕，便回來了。

　　給灶娘娘上了香後，便響鞭炮，人們會把最響亮的炮拿出來，點燃，迎接灶娘娘。

　　此起彼伏劈裡啪啦的聲音過後，天空還是滿天星星，除舊迎新的一天開始了，老人開始忙著喂牛羊，小孩忙著放鞭炮。

　　天亮後，大家便忙著給長輩拜年，首先來到族裡輩分最高年齡最大的那個人家裡，然後接著按照輩分和年齡，家家轉，戶戶轉。

　　就在這樣一個歡慶的日子，有個趕路的人走進了柳樹灣村。遇見的人們，好奇地望著他。

　　在這樣的日子，很難遇到一個外表不堪入目的流浪漢了。流浪漢中等身材，約摸有三十多歲，正處在一個身強力壯的年齡。

　　一頂有點發舊的火車頭棉帽遮擋住了他的光頭，雖然很冷，但他敞開的衣服，能夠讓人們看見他那毛茸茸的胸部。

　　他穿著一條牛仔褲，膝蓋有點白，背上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帆布包，手上拄著一根紅柳木棍子。

　　沒有人認識他，顯然這是一個過路人。他從那裡來?興許從城裡來，因為這場大雪，沒有及時趕回家。

　　他看起來很疲憊，路過的人看見他趴在河邊人們飲羊的冰窟窿喝過水，翹著屁股，對著冰窟窿喝了足有五分鍾。

　　他應該餓了，路過村部街道，在緊鎖的飯館門口停留了片刻，又在幾個緊鎖的小賣部門口停留了片刻，人們都回家過了年，緊鎖的門擋住了他進去的腳步。

　　好在王大夫藥店的門開著，王大夫全家住在藥店，他家也是這條短小的街道最闊綽的一家，趕路人朝他家走去。

　　大門開著，門口有花炮燃燒過後留下的炮盒子，裡面的門也開著，火爐子生著火，紅色的火焰歡快地跳躍著。一個羊頭，架在火爐子前面的長叉子上轉動著。

　　王大夫聽到木棍擊打地面的聲音，抬起頭，看見一個陌生人走了進來，問道:“先生想要什麽藥?”

　　“想討點吃的！”流浪漢說。

　　“我這賣藥不賣吃的！”王大夫平靜地說，接著烤那個有點發焦的山羊頭。

　　流浪漢從他的衣服兜兜掏出來一把零錢，說:“我有錢，付錢。”

　　“我說過，我是賣藥的，不是賣吃的。”王大夫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流浪漢把零錢放回口袋，靠在平時病人坐的椅子上，手裡依然握著棍子。

　　王大夫開始打量這位在大年初一冒進來的陌生人。

　　“我實在餓，求求你發點慈悲心，賜我點吃的吧?”流浪漢低聲下氣求道。

　　“等一下！”王大夫站起來，去廚房取吃的，他想施舍給流浪漢兩個饅頭，他的心底還是善良的，而且在這個年代，給狗吃的也是饅頭，給流浪漢兩個饅頭並不影響他的生活，就像給狗吃了兩個饅頭一樣。

　　廚房裡面站著一個肥胖的女人，正在用廚刀砸肉，看見自己的男人走了過來，便把廚刀遞給男人:“還是你來！”

　　王大夫沒有接妻子遞過來的廚刀，伸手打開櫥櫃門取饅頭。

　　“剛吃了飯，你難道餓了?”女人問。

　　“來了一個要飯的，我想……”

　　“真他媽的晦氣，自從燕子那個喪門星進了院子後，這晦氣就一個接著一個來，去尿尿，摔了一跤，過了三天，屁股到現在還疼，沒有想到大年初一，沒有見財神爺，卻來了一個叫花子，還不趕緊把他趕走。”

　　女人說著，奪下王大夫手中的兩個饅頭，接著罵道:“就你是菩薩心腸，這大年初一不給自己的祖先拜年、到處傻走的人，你想想這樣的人是什麽人?要我看他要麽腦子有問題，要麽就不是好人，還不把他給我趕緊趕走！”

　　流浪漢被趕了出來，拄著木棍，繼續往前走。

　　又是一個打開的門，流浪漢慢慢走了進去，寬闊的院子上擺放著五桌桌子，每個桌子四周放著十個凳子。

　　“媽媽，有客人來了！”站在院裡玩耍的一位小男孩看見了來人，衝著裡面給族人準備飯菜的媽媽喊道。

　　“是誰呀，大年初一來了那位親戚?”女人問。

　　“媽媽，我認不得他！”

　　女人圍著圍巾，走了出來，看見院裡站著一個髒兮兮的人，她根本就不認識他。

　　“有吃的嗎?”流浪漢問。

　　“大年初一，你討什麽飯?你怎麽不回家?你是那裡人?幹什麽的?從那裡來?要到那裡去?”女人問了一連串問題。

　　“我是一名犯人，剛從監獄出來。想回家，沒有車，只能步行，路過這裡。”

　　“啊?犯人?”女人警惕地用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流浪漢，對身邊的小男孩低聲嘀咕了幾句，小男孩飛快跑出了院子。

　　“我有錢！”流浪漢說。

　　“實在對不起，我們這裡有個風俗，年頭三天不給人施舍，也不給人借東西，你還是去別的人家吧！”女人拿起放在屋頭裡的羊鞭，警惕地望著門口，望著流浪漢。

　　流浪漢平靜地說:“我已經走了四十多裡路了，沿路的小賣部和飯館都關著門，我實在餓得慌。”

　　“我不能供你吃飯！”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很堅定，流浪漢感到了絕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餓得要死，從日出走到現在。我想吃東西，我想找一個睡的地方，要不你讓我睡在你家。”

　　“我沒有東西給你吃，也沒有地方給你住。”

　　流浪漢哈哈大笑，用手指著院子裡的桌子說:“一定會有人來，你一定準備了好多吃的。”

　　“是的，馬上就會有人來，但這裡沒有你的位置。”

　　“你怎麽沒有一點點同情心?我實在是很餓很累的！”

　　女人有點害怕，www.uukanshu.net 沒有說什麽，用眼睛望著門口。

　　門口急急忙忙走進來五六個人，帶頭的男人剛進到院子裡，便衝著流浪漢喊道:“你怎麽還不走?”

　　“我名字叫胡團團，我不是壞人，我走了四十多裡路，實在餓了，也想找個地方睡，我有錢。”

　　“有錢你去找旅社呀！”

　　“沿路的村子沒有旅社，飯館都關著門。”

　　“你還是走吧，我們要吃家門飯了，這裡沒有你睡覺的地方，也沒有你站的地方。”

　　流浪漢聳拉著臉，撿起放在地上的木棍，離開了。

　　他走在滿是積雪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往前走，不時有行人從他身邊經過，人們好奇地打量著他，也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正眼看那些人，他的心很冰涼，宛如一個受了侮辱的人。人們的議論聲不經意傳進他的耳朵，他聽到了他們的輕蔑和恐怖，他的到來成了這個村子裡的大事。

　　有人遠遠地跟著他，想看他這個剛從監獄出來的流浪漢會幹什麽。

　　他走呀走，漫無目的，忘卻了疲勞，很快腳下的街道消失，他踏上了一條通往遠處的大路。

　　倏地，黑夜來臨，他感到饑腸轆轆，他環顧四處，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家。

　　一輛白色的小汽車靜靜地站在一棵古老的大柳樹下，把他嚇了一跳，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從車裡面爬了出來。

　　他擦了擦眼睛，發現車門緊閉，他的眼前根本沒有人，只有一隻流浪的狗對著他“汪汪汪”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