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羊和毛驢填了草後，天還沒亮，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狸貓在雪中踏出的腳印，不到二分鍾便被大雪淹沒了。

　　燕子找來一些脫了粒的玉米棒子，生著了火，屋子稍微暖和了一點，她開始熬小米粥。

　　隔壁房間那個陌生人依然在呻吟，燕子從那剩下的半袋子煤裡面取出來三塊煤，為陌生人房間的火爐子生著了火。這個冬天太冷，她擔心陌生人會受不了那個冷。

　　奶奶坐在土炕上，往尿罐子裡尿了一泡尿，喊著讓燕子把那快要到罐子口的尿倒了去。

　　燕子提著尿罐子，踏著厚厚的雪，來到院畔，倒了罐子尿，雪白的雪被渾濁的尿水弄得窟窿眼睛的。還沒等燕子回到屋子，奶奶便坐在土炕上喊著要拉屎，她趕緊跑進去，把放在地上的臉盆接給奶奶。

　　她用手攙扶著奶奶，奶奶多半身體壓在她的身上，宛如一塊大石頭壓在了她的身上一樣，那塊大石頭越來越重，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沉，可她得像彈簧一樣讓自己的身體重新彈起來，以便配合奶奶完成工作。

　　奶奶的臉憋的通紅，後來變成了蒼白，就這樣持續了五分鍾，還是拉不下來一丁點尿，奶奶用盡全力在倒肚子裡的垃圾，她用盡全力在配合奶奶。

　　“桃花娘娘幫幫忙，讓奶奶早早拉出來！”她在心中默念著。桃花娘娘是一位神通廣大的神仙，心底善良，奶奶能走動的時候，經常帶著她去看桃花娘娘。

　　桃花娘娘的家坐落在村裡最高的那座山上，從山下往上走，總共有三百六十五個台階，每個台階代表著一天，上了山頂，就是一年。

　　桃花娘娘身穿七彩綢緞，面帶微笑，每次她和奶奶到桃花娘娘家做客，桃花娘娘總會微笑著聽奶奶說個不停。

　　奶奶說家裡的毛驢不吃草了，改怎麽辦?家裡沒有錢花了，該怎麽辦?燕子她娘打工去了，留下這個爛攤子，該怎麽辦?

　　奶奶說狗娃就是來氣她的，自從狗娃從她的肚子出來後，就沒有讓她安生過。

　　奶奶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燕子，哎，我可憐的孫女，有爹和沒爹一個樣子，這往後的日子，該怎麽辦啊?

　　在奶奶的述說中桃花娘娘的傾聽中，奶奶獲得了活下去的精氣神，下山的路上，奶奶的腳步也快了，身上的晦氣也沒了。回到家的奶奶，該怎麽辦還得怎麽辦，重新過上了往常一樣的生活——做飯、下地乾活、喂牛羊、打掃衛生、做飯、睡覺，周而複始，天天如此，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一陣惡臭，讓她從桃花娘娘的世界裡回到了現實，奶奶壓在她身上的重量越來越少，奶奶重新躺在了土炕上，就像一堆爛泥。

　　倒了屎尿，開始喂炕。喂了炕，小米粥便熟了。

　　她給奶奶盛了一碗小米粥，便走進隔壁房間，輕輕地叫一聲“叔叔”，沒有回應，再叫一聲“叔叔”，沒有回應，再再叫一聲，還是沒有回應。

　　睡在土炕上的陌生人呼吸一會兒急促，一會兒平緩，閉著眼睛，任憑燕子怎麽呼叫，也不睜開眼睛。

　　“燕子，那個人昏迷不醒，你去把王大夫叫來，讓王大夫給他看看。哎，這倒霉的事都叫咱家碰上了。萬一他和你爺一樣死在土炕上，那就麻煩了。”奶奶坐在炕頭，喝著小米粥，對站在地上的孫女燕子說。

　　王大夫是村醫，村裡人有病，如果扛不過去，就去找王大夫，如果王大夫看不了，才會去鎮醫院去看。

　　鎮醫院離村上有五十多裡路，很遠的，不到萬不得已，村裡人很少去鎮上。王大夫在村部街道開著一個診所，村部離燕子家有五裡路，不算遠。

　　燕子脫下球鞋，換了一個雨鞋，雨鞋很冰，就像冰一樣冰冷，奶奶給燕子找了一個布滿布丁的襪子，讓燕子穿在腳上取暖。

　　燕子把電壺放在奶奶能夠取上的位置，出到院子，給毛驢和山羊又填了一次草，路過廂房，進去重新給那盞油燈填了一點油。

　　一切準備好後，燕子便往村診所走去，到處都是雪，曾經的路已經被大雪掩蓋，麻雀鑽進了窩窩，喜鵲蜷縮在了家，大地白茫茫一片。

　　在大雪紛飛的清早，許多人還蜷縮在被窩裡，燕子走在雪地上就像走在沼澤地裡，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寒風吹過，很冷很冷，燕子希望能夠走的快一點，這樣的話，身體散發出來的熱量就能夠驅趕走寒風帶來的冷。

　　偶爾草叢中會冒出一個白白的頭，不過很快那頭便重新鑽進了草叢。一隻白色的小狐狸孤獨的走在雪地上，看見燕子，停下腳步，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燕子。

　　狐狸也許不明白如此大的雪天燕子為什麽會獨自走在雪地上，就像燕子不明白為什麽在如此大的雪天狐狸會孤獨地走在雪地上一樣。

　　狐狸的父親幹啥去了?狐狸的媽媽是不是也進城打工去了?狐狸的爺爺是不是被獵人打死了?狐狸的奶奶是不是癱瘓在床了?

　　走過一道彎，那隻可愛的狐狸不見了，雪地上沒有了腳印，連鳥的腳印也沒有。

　　必須再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雪地，一個嬌小的身影走動著，走動著……

　　暖暖的房子，熱騰騰的飯菜，沒有寒冷，沒有痛苦。

　　那隻狐狸變成了一位白衣公子，邀請她去做客，在雪地上，多了一座豪華的宮殿。

　　宮殿是用水晶做的，宮殿門口站著兩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小天鵝，小天鵝的臉蛋紅紅的，特別耐看。突然一隻小天鵝飛了起來，落在了她的眼前。

　　“親愛的燕子姐姐，跟我去裡面坐坐，裡面很暖和很暖和，用的是暖氣，裡面的人穿著襯衣都不覺得冷。”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麽一個地方嗎?這個冬天可冷呢！我穿著厚厚的棉衣還冷得發抖。”

　　“燕子姐姐，我不會騙你的！”

　　不知是那家孩子響了一串鞭炮，在鞭炮的劈裡啪啦聲中，那個水晶宮殿不見了。

　　一千米長的街道冷冷清清，許多人都回家過了年，沒有回家的住戶，在如此大的雪天，也懶得出來。

　　王大夫的診所在街道中間，雖然有點累，但她還是努力走得快點，她害怕那個陌生人死了。

　　如果那個陌生人像爺爺一樣死了，那麽那個陌生人的家人一定很痛苦，就像爺爺死了她非常痛苦一樣。

　　終於到了！她心裡發出一陣狂喜。

　　她抖落帽子上的雪，用凍得通紅的手敲了敲門，鐵門發出了一陣陣沉悶的聲音。

　　她害怕她的敲門聲打擾了王大夫一家人的美夢，可她不能不敲，她用手輕輕敲著，又害怕王大夫聽不見她的敲門聲，她很矛盾。

　　輕輕敲了三下，裡面沒有聲音，她站在門口等了二分鍾，寒風已經逼退了她身上的熱氣，她重新敲門，這一次比上一次的聲音大一點。

　　“誰呀?”門裡傳出來一個孩子的聲音。 www.uukanshu.net

　　“找王大夫看病的！”終於有人回應了，她心裡一片狂喜，輕輕地回答。

　　隨著“吱吱”的叫聲，門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一個小孩的頭。

　　“啊！鬼！”小孩尖叫了一聲，跑了進去，門也沒有來得及關。

　　她擠進了門縫，院子裡有兩個房間的火爐子筒子冒著藍煙，裡面一定很暖和的，如果能夠讓她進去坐坐，她一定非常感激這家主人。

　　“燕子?”王大夫穿著毛衣，走了出來，“你奶奶的老寒腿是不是又犯了?”

　　“王大夫，我這次來不是請你給我奶奶看病的，昨天晚上有個過路人車碰在了路口的大柳樹上，受了傷，來到我家，現在昏迷不醒……”

　　她努力想把事情說清楚，可是還是說得有點亂，她害怕王大夫沒有聽清楚，接著說:“那個人很危險的，晚上一直在呻吟，早晨我叫了好多次，都沒有叫醒。”

　　王大夫望著她說:“你還是去報警吧?”

　　“電話打不通?我走那裡去報警?”

　　“你去找村幹部，讓他們幫助你想想辦法！”

　　“可是……村幹部不會看病呀！”

　　“燕子，不是我不想幫你。我就實話實說，前不久，有個過路人看見路上躺著一個人，好心把那個人送到醫院，結果那個人醒過來後，一口咬定是送他的那個人碰了他，還讓那個人惹上了官司。燕子，我勸你還是閑事少管，回去把你奶奶照顧好。”王大夫說著，渾身抖動了一下，走進了屋子。

　　燕子算聽清楚了，王大夫怕惹麻煩，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