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皇上求賢令,後有門達離京,文武百官瞬間就放飛自我。
皇上又在西角門會見群臣,當日的主題就是“舉賢。”
“臣戶部尚書年富,有本奏。”
“講!”
“稟奏皇上,臣彈劾陝西左布政使孫育。戶部向陝西各軍衛撥付邊儲,陝西左布政使孫育交割遲緩,屢次誤期,各軍衛主官反過來向戶部討要,公文往來反覆,多有不便。請皇上罷黜孫育左布政使之職。陝西另有右布政使楊璿,左參政婁良,西安府知府余子俊,都是幹練能吏,請皇上量才擢升。”
皇上問:“吏部,陝西左布政使孫育,政績考核為幾等?”
吏部尚書王翱出列,說:“回皇上,陝西左布政使孫育,上次考核為二等。本次考核,尚未到期。”
皇上又問:“兵部,年富所說,可有此事?”
兵部尚書馬昂出列,說:“回皇上,去年,兵部請戶部撥付三萬兩邊儲,戶部命陝西布政司將來年賦稅銀就地交割兩萬兩,先行使用。陝西布政司交割不及時,各軍衛回函兵部詢問,兵部也曾找戶部詢問。目前,已全額撥付到位。”
“既然孫育考核非為甲等,又有延誤邊儲軍需之實,即著孫育致仕。陝西左布政使之職,舉薦上報。”
“臣等領旨。”
散了朝,八十歲的吏部尚書王翱,氣衝衝地來找七十歲的戶部尚書年富理論,“年部堂,請留步!”
按照序列,吏部在戶部之前,王翱又比年富年齡大,年富很客氣,說:“王部堂,有事嗎?”
“當然有事!我問你,我吏部的事,何時輪到戶部來說?官員賢能與否,也要交給戶部來考核嗎?”
年富一聽就明白,王翱在說孫育的事,“王部堂,你今日朝堂上也親耳聽見,我所奏之事,都是據實陳奏。有何不可?”
“我問的是你為何要插手我吏部的事,不是問你是否如實陳奏。陝西左布政使乾的好不好,由誰來做,是我吏部職責所在!你戶部為何要旁插一腳?還有楊璿、婁良、余子俊等人,罷黜擢升,都在吏部。你為何在朝堂上指手畫腳,是要我吏部難堪?還是要我王翱這張老臉難堪?”
“王部堂,你要這麽說,我就要和你說道說道了。為國舉才,是我等每一個人的分內之事。再說,又有皇上旨意,我如何不能舉薦?孫育屍位素餐,我又如何不能彈劾?官員賢良與否,是你吏部一兩個人就能準確判斷?他人如何不能插言?博采眾議,方合公論!”
“哈哈哈哈!我呸!你就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口口聲聲是為國舉才,我看你是急了吧?老夫還沒死,你就惦記著吏部尚書的位子?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
王翱這麽一罵,散朝的官員都圍攏著,遠遠地看熱鬧。
同為六部尚書,年富沒想到王翱竟然如此小肚雞腸,還當眾羞辱他,“你……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你敢作不敢當了?今日朝堂之上,你所做作為,是如何越俎代庖,是如何厚顏無恥,當著大家夥兒的面,你就毫無羞愧之心?”
“你……”年富七十歲的老人,怎麽能頂住這種謾罵,血氣攻心,噗,一口鮮血吐出來,人就栽倒在地。眾人都跑過來,扶起年富,又掐又拍,年富嘴角氣地發抖,伸出一隻手指,指著天,說:“王部堂,我心……日月可鑒……”又暈了過去。
之前和王翱有不快的個別官員,就趁機起哄,大聲喊:“逼死人啦!”“出人命啦!”“快來人啊!”
本來已經走遠的李賢,又聞聲折返回來。“年大人,年大人……”李賢喊了幾聲,年富沒有回應,“來人,侍衛,把年大人送往太醫院。快!”都一起搭手,把年富往太醫院抬。
站在外圈的王翱見情況不妙,也“啊”一聲,捂住胸口,坐在地上。跟王翱相好的官員,則立馬過去撫慰王翱,“部堂,部堂大人,怎麽樣……怎麽樣?”
李賢一邊歎氣,一邊又喊:“再來兩個人,把王大人也送往太醫院。快!”
李賢以為,這就是一起普通的同僚拌嘴,他也沒跟著去太醫院看。沒想到,這一次拌嘴後,朱見深就要拿六部尚書開刀。
年富被送到太醫院,太醫給年富用針,幾針下去,就蘇醒過來。年富喘著粗氣,自己捋著胸口。
另一邊,太醫也要給王翱用針,王翱站起來就走,“好了,好了!用不著,用不著!”王翱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確認年富還活著。
王翱是仗著資格老,要來個殺雞儆猴。皇上整頓吏治,他擔心其他官員都像年富這麽搞,都去彈劾參奏,吏部的老臉沒處擱。沒想到年富這麽不耐罵,差點被他當場罵死,此時,他內心還有些過意不去。
吵了這一架,八十歲的王翱是真沒事,七十歲的年富是真有事。年富被送回去以後,就病倒,不能下床,家人又另外請了郎中。郎中才治了一天,第二天,年富的病情就急轉直下。郎中搭手一把脈,直搖頭,讓家人準備後事。
家裡人哭哭啼啼,年富也明白了個大概,強撐著起身,寫奏章。這口氣,死都不能忍!
思忖良久,www.uukanshu.net 年富提筆寫道:臣年富奏,臣年老昏聵,耳聾目暗,但臣尚明天理。吏部選人,職責所屬;臣等舉薦,亦為職責所屬。某官賢否、庸否,當事者最有評判權。況且,吏部吏員再多,考核再嚴,也未必對某官全然周知,未免有失察之時。朝廷用人,不拘一格,博采眾議。臣等舉薦,不避親疏,唯才是舉。吏部堂官,妄言臣戶部侵吏部職權,實乃阻斷舉薦之路;又當眾辱罵臣,實乃有失大臣體統。臣無意染指吏部,當以國為重。臣當下又手不能持,腳不能移,請皇上念臣微功,準臣致仕,以歸鄉裡,了此殘生……
就此,年富上了請辭的奏章,又請了病假。
朱見深收到年富的奏章,讀完拍案而起。牛玉連忙跑來問:“皇上息怒,您怎麽了這是?消消氣,保重龍體要緊。”牛玉把茶杯端來,遞給皇上,“皇上,您喝口茶,休息一陣兒,再看。”
朱見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遞給牛玉,離開案幾,氣地在大殿中間來回踱步。
牛玉悄悄瞟了一眼皇上正在看的奏章,大致明白怎麽回事。
少傾,朱見深的氣稍微消退,回到座位上,平心靜氣給年富批複:愛卿之心,朕知矣!些許小事,勿要上心。卿正當為朕所依仗,請辭不允。
朱見深寫完,對牛玉說:“帶上太醫,帶上藥,去年大人家裡,為年大人診病。”
“是!”
牛玉以為,此事可以稍後安排,站著沒動。
朱見深大聲問:“還站著幹什麽?馬上去!”
“是,奴才馬上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