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很對，我們是炎黃子孫、華夏兒女。我們對我們腳下所站立的土地，愛得深沉。”

　　“我一把年紀了，有些事，我改變不了，計較不了，當它到來的那一刻，我也阻止不了。但我很擔心，很擔心這剛剛才有些恢復的航空事業，會受到波及。”

　　“我這邊就算了，別看我名頭響亮，但除了開個飛機，我也不會別的。能頂替我的人，不說一抓一大把吧，那也是不缺的。但科研所裡的同志，就不一樣了...”

　　話說到這，潘主任忽然停下腳步，直接拉著許亞林走到了橋邊。一手扶著橋上的欄杆，一手緩緩從口袋裡摸出了香煙。

　　大概意識到，潘主任在交代什麽的許亞林，此刻也沒功夫去想什麽抽煙不抽煙的問題。快速接過對方散來的一支香煙後，安靜，又帶著一絲忐忑的聽著潘主任接下來的話。

　　“56年受命組建民航科研所的林立仁，林工;顧其行，顧工;還有華鳳翔，華工。這三位，還有他們帶領的團隊，才是我們民航系統不能損失的寶貝啊！”

　　“華工，華副所長，人正兒八經美國麻省理工畢業的高材生。建國前就在和飛機打交道，36年時，更是在美國的馬丁工廠裡監製過轟炸機的製造。雖然美國佬不讓他上手，但能完全旁觀整個飛機，包括其部分部件的製造過程，這份見識、經驗在我們這裡是不多見，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

　　“後來他在中航公司擔任器材課長期間，不僅積極響應了‘起義’號召，更是自願留在HK，主持中航公司機航部門的護產工作。無論是從履歷，還是他掌握的技術，他的頭腦，都是咱們民航缺不得的。”

　　“顧工，顧主任。當年南京中央大學航空工程系畢業生，中航公司國際聯運課課長。無論是民航運營管理上的工作，還是發動機研製上的工作，他都能乾，都能挑。”

　　“還有剛剛提到的林工...他的貢獻、能力，你應該已經清楚了，我就不多贅言。”

　　“潘主任，您直接說吧，希望我做什麽?”

　　忽閃忽滅的煙頭，在昏暗的夜空中，顯得有些鬼魅，亦是讓本就有些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

　　許亞林大致能猜到潘主任想要囑托自己什麽，可有些事，不親口聽人說出來，許亞林寧可相信是自己猜錯了。

　　“以後，如果有可能的話，多照顧照顧他們。要是...力所不能及的話，那些知識、經驗、技術，能學多少學多少，能保存下來多少，就盡力保存多少吧。”

　　幻滅的煙火背後，潘主任的話說得很是委婉。

　　“後面我會找時間，組個局，介紹你們認識認識。我知道我這麽說可能有點突兀，只是時間已經不剩多久了。我也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會在什麽時候到來，但如果那一天來了，我們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那你們呢?”

　　強忍住將時間點說出來的衝動，許亞林隻問了一個問題。

　　“你說我和老徐他們?我們，問心無愧就好。大不了就是以後不飛了嘛，我們不飛，不會損失什麽。但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些人，他們要是被迫停下工作，那咱們的損失可就大了！”

　　“...我知道了。”

　　在短暫的猶豫後，許亞林認真點了點頭。

　　“也別太有壓力，你就當是多了幾個老師。以後有空的時候呢，多跟我們這些老家夥，學點知識。”

　　一支香煙抽完，兩人再次啟程。

　　一邊走著，潘主任一邊寬慰著許亞林:“你的出身擺在這，後面無論局勢怎麽變，大概率都不會牽扯到你頭上。我們呢，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真到力所不能及之時，你放心，我們不會牽連你的。”

　　“說這個就見外了，潘主任。我許亞林也不是那沒有卵蛋的慫包，既然答應了這件事，我就一定會去做。”

　　大不了，就是苦熬十年咯?

　　許亞林故作不在乎地聳了聳肩...

　　...

　　...

　　1964年4月下旬，天氣晴好。

　　許亞林照常說說笑笑的和機組眾人一起坐上機組車，去往首都機場，“打卡”上班。一切都和往日沒什麽兩樣。

　　“小許啊，你仔細聽聽。這第一個，棉紡廠的工人，叫馮林燕。工資是低了點，但聽說長得很漂亮，廠花呢！還有這第二個祝欣瑩，家裡交通部的，人還在上學。聽說，只是聽說啊，上門想說親的都從交通部排到咱們民航局了。雖然我那兒媳婦也沒見過人具體長啥樣，但能造成這效果，那必然是不差的...”

　　“還有第三...”

　　“榮哥！榮叔！我叫伱叔了還不成嗎?歇歇吧，要開工了！”

　　唯一的區別，硬要說的話，那就是在這了。

　　除了航前協調那會，李榮這張嘴停下過。從機組車上，一直到登機:這人都進駕駛艙了，許亞林的耳根子就沒清靜過。

　　雖說許亞林心裡清楚，這是人害怕自己驢脾氣上來，非盯著一個小村姑不放，這才有的“下策”。可情感這事，就很難說。

　　或者叫，自打潘主任將他對未來的擔憂說給自己聽了以後，許亞林就漸漸淡了對那趙姑娘的心思。

　　試想一下:當風波來臨時，那一個個曾經要麽是GMD，要麽是有海外經歷，甚至像潘主任這樣，不少親屬還在海外的人。可能迎來什麽下場?

　　好一點的，丟工作、丟飯碗。嚴重一點的，那指不定...

　　在這種局面下，許亞林如今能想到的應對辦法，也只有期望這些科學家們老實一點。丟飯碗就丟飯碗吧，大不了自己想法給人找找活乾、找找吃食，先養起來，保證人不被餓死再說其他。

　　雖不知道如今的民航科研所裡到底有多少人，亦不知道未來的某一天，他們可能會需要在自己這裡藏多久。那糧食問題，便成了眼下許亞林最擔心的事。

　　單從定量上看，自己養活趙姑娘那邊都捉襟見肘呢。更別說，現在又多了這麽一批，“暫時未到，但一定會到”的，還不知道多少張嗷嗷待哺的嘴巴。

　　如果說自己對趙姑娘的一見鍾情，是見色起意的衝動;那答應潘主任這件事，又何嘗不是一種家國情懷加持下的衝動?

　　衝動總會過去，在冷靜下來以後。

　　許亞林倒是不後悔答應潘主任，一旦風波出現，就發力給幫這麽一個忙。

　　但幫忙，怎麽幫，這也要講究方式方法不是?

　　最起碼的，先儲備點糧食，以防萬一之時，先讓人活著。這肯定是最重要的，只有“青山”在，以後才不怕沒“柴燒”嘛。

　　而自己就一個人，就是拚命存糧，又能存多少?

　　本來糧食就可能不夠用，這種時候，如何還能再養得起另外一家，因自己一己之私而想要養活的人?

　　只是這，前腳還是一副“非趙姑娘不娶”的態度，後腳就讓咱許某人承認，咱已經不惦記了:榮哥啊，你別念了...

　　這不丟人，它也丟臉啊！

　　想法的改變不好說，理由更是不能解釋，不說又得挨李榮念叨。

　　許亞林此刻，那真叫一個頭兩個大。

　　“好了，阿榮，你先停一停。阿林說的沒錯，工作的時候，先乾工作。今天天氣不錯，阿林，你來飛一下?”

　　看看舷窗外的地面，還有不遠處的那幢“南樓”。顧不得感激徐機長的“救命之恩”，許亞林第一反應是有些驚疑:“現在?”

　　不是說好了，四月沒問題，五月份的時候才給自己操縱起降嗎?

　　“因材施教嘛，你學得快，我就教得快一點。正好，今天天氣也合適，你來試試吧。”

　　迎著許亞林那有些驚疑不定的目光，徐機長笑眯眯的眼神裡，閃爍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目光。

　　在這一刻，許亞林好像猜到了原因。

　　“加油！”

　　離開副駕駛座位的顏思錫，亦是拍了拍許亞林的肩頭。

　　“好，那我就試試！”

　　明白這可能是徐機長幾人有意識地“催熟”自己後， 許亞林也不猶豫。

　　DC-3的起降，自己的確沒飛過，但這玩意怎麽說呢...

　　前三點式布局的DC-3，不僅僅是降落時，比後世常見的後三點式飛機要容易。起飛時，這家夥也容易得多！

　　簡單來說就是，後三點式飛機，在起飛過程中，抬完前輪，機頭撬起以後。後輪在短時間內，是還在跑道上滑行的，飛機也沒有徹底離地;但後三點式的DC-3不一樣，它一旦抬輪，那就是飛機徹底離地。

　　因為它的後輪，早在起飛前，只要在跑道上加速到了一定的速度後，它自己就會抬起。

　　(大概就這樣，這個是剛剛離地的瞬間。在離地前，尾輪就已經抬起了。)

　　抬輪的那一刻，可以說，只要自己不是虎到一把將杆量拉滿，這玩意基本就不存在什麽擦機尾之類的風險。甚至在DC-3身上，自己都沒必要拉多大的杆，只需要輕輕往後一帶，這玩意就能瞬間離地。

　　再怎麽說，咱許亞林也是個成熟的老飛，這要是還飛不好，那乾脆回航校重造算了！

　　乾淨利落地坐進副駕駛位，許亞林先是用雙腳自上而下地踩住方向舵(方向舵踏板，往前推是控制方向舵，踩下是人工刹車)，在同步確認了停留刹車已放好後，接著伸手拉開自己身邊的舷窗，給地面機務比劃出了“刹車已放好”的手勢。

　　在得到“發動機區域清空”的手勢回應後，許亞林這才和徐機長一塊，做起了發動機啟動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