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處長介紹的聲音，很是平淡。

　　可就是這平淡的聲音，卻令許亞林的“虎軀”一震再震。

　　這叫什麽?李鬼見李逵?

　　還特麽試航呢，人家該試的早就試過了...

　　“陳處長說的這份報告呢，我和我們機組，還有當初試航LS時，其他兩個機組的同志都看過了。我得說，這位同志提出的觀點，很有新意！”

　　張處長的第一句話，頓時令整個禮堂裡響起一陣完全壓抑不住的哄笑。

　　什麽新意?

　　這特麽完全就是抄襲！

　　廣漢-玉樹-LS，這特麽不就是當年張處長駕駛伊爾-18試航LS的航路嗎?新意，有個屁的新意。

　　所有人在這一刻，都當張處長是在暗諷那份報告的作者，拿著“陳糧”當“新米”，在這嘩眾取寵呢！

　　“都別笑，我說的這個新意，還真不是說反話。從這位同志字裡行間的表述中，我能看出來，他應該是一位新加入我們民航隊伍的同志，他是真的不知道過去，我們就曾組織過三次試航LS的事情。”

　　禮堂舞台上的張處長笑容溫和，抬手虛壓。待到場中安靜後，這才客觀地作出了評價:“如果只是這樣，這份報告還不值得陳處長，如此大張旗鼓地在會議上點出。真正讓我們覺得眼前一亮的是，這位同志在報告裡對高高原機場運行的總結，非常幹練、全面;並且在一些建議上，也提出了好幾點，很有創新精神的意見。”

　　“我給大夥讀一讀...”

　　張處長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擺在其手邊的一份文件紙，開始讀起許亞林在報告中總結出的高原機場運行七大難點。

　　隨著張處長話音的繼續，場中眾人臉上，那或是輕松愜意、或是等著看笑話的戲謔表情紛紛轉為凝重。

　　還是那句話，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盡管在場的絕大部分飛行員都沒有飛過高高原，但鑒別飛行領域內的一句話，是對是錯的能力還是不缺的。最起碼，許亞林總結的那些內容，聽上去就不像是開玩笑...

　　“與61年時，我總結的四條高原運行基本規則相比，這位新同志的總結更加全面。甚至他這一、二條，對高原機場真空速大、高原運行時，發動機功效減小的總結，就直接頂了我當年四條總結裡的三條。可謂是高度幹練的將高原運行難點，都寫了出來，甚至還考慮到了咱們這些飛行員面對高原時可能出現的心理問題，連這一點都在其中有著詳實的描述。”

　　“不容易啊！同志們，你們能想象，這份報告的作者，居然是一個從未飛過高原航線的年輕人嗎?”

　　拿著手裡的文件紙，在手心上拍了拍，張處長一臉唏噓地點出了許亞林的名字:“一大隊，許亞林同志！”

　　“到！”

　　習慣性地應聲答到，並起立後。許亞林立馬就迎來了全場目光的注視，在張處長一聲“請到台上來”後，在一群“天之驕子”的注目禮下，已經知道眼前這局面是福非禍的許亞林，也昂起了自己的頭顱。

　　唯獨，因為自己所設計的航線，正好撞上了人家飛過的試航航線，這一點小尷尬的存在。讓許亞林驕傲的同時，又有點情不自禁地局促。

　　“張處長，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您之前就飛過LS。”

　　剛一上台，許亞林便衝著張處長微微鞠躬，致歉。

　　“唉，不妨事不妨事。我能從你的語言中看出來這一點，我不會因此生氣，甚至恰恰相反，我現在高興得很呐。你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居然能和我，和局裡的同志們想到一塊去，這反而說明，你來對地方了嘛！這裡，才是你發展的舞台。”

　　與許亞林的嚴肅拘謹相比，張處長顯得非常開懷和輕松。笑呵呵地繞過演講台，走到許亞林的面前。一邊說，一邊將許亞林扶起，緊接著更是一把把住許亞林的胳膊，拉著他走到舞台的中心。

　　“在看到許亞林同志的報告後，我的第一反應是，他是怎麽知道這些的?後來啊，檔案館的同志告訴我，說兩周前，許亞林同志從檔案館中借閱了大量有關西南地區的氣象資料以及地形資料。僅靠這些資料，便能分析和總結出這麽多一針見血的結論，用咱們的老話說，這叫老天爺賞飯吃。”

　　“但我現在想說的，卻不是這一點。天賦，每個人都不同，我也不是老天爺，沒法要求人人平等。但是呢，一顆勇於探索的心，卻是我們民航人應該人人具備的品質。”

　　“敢於提出問題，敢於思考如何解決問題，這個精神，我們一定要有！哪怕你提出的意見、看法，不對，不全面，也不要怕。你們的身後，站著人呢！有咱們首都管理處、有咱們民航局，更是有一個逐漸富強的國家，在給你兜著底呢！”

　　“在這裡，我代表民航首都管理處，呼籲大家，學習許亞林同志這種勇於提出問題，思考問題的精神。在民航建設上，我們起步晚、客觀條件呢，目前也處於比較弱勢的狀態。想要趕英超美，就得有這種敢為人先，積極思考的精神。”

　　“咱們是飛行員，怎麽飛能夠飛得更穩、更安全;飛行運行制度上，哪裡不合理，我們是第一體驗者，也是最有發言權的人。可能就在你們牢騷般的抱怨中，就會誕生一條有利於民航建設的寶貴建議。我希望，以後能多多看到類似許亞林同志這樣的思想總結報告。”

　　“都聽明白了嗎?”

　　照例，在張處長發言的結語部分，依舊充斥著強烈的部隊味道。而回應，自然也是一聲整齊的大吼。

　　在樹立完典型、榜樣以後，在許亞林即將下台前，張處長忽然在許亞林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散會後，門口等我”。

　　聽見這句話，許亞林頓時一個激靈。

　　倒不是擔心這“放學別走”似的發言，是等下散會後被報復。而是，許亞林敏銳地注意到，剛剛在以自己的報告樹立典型時，有關“翼尖小翼”的部分，幾個處長級的老家夥們絕口未提。想必，應該是為了這個事情。

　　一股蝴蝶的翅膀開始扇動的緊張感、刺激感頓時布滿許亞林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以至於，會議後半段的內容，許亞林完全沒有聽進去...

　　...

　　...

　　時間來到下午五點，例會結束。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精準地停在了正在交通部門外，告別徐機長幾人的許亞林面前。見此，徐機長也只是留下一句“好好表現”，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

　　而另一邊，坐上車後，望著近在咫尺的張處長，許亞林的內心也開始變得緊張起來。

　　“你這麽緊張幹什麽?”

　　“見到老英雄在眼前，您說我能不緊張嗎?”

　　許亞林聞言不由得露出了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眼前的張處長，準確的說應該是首都管理處的副處長，平日裡許亞林見到的次數很少。因為在這個身份之外，這位同樣是一名飛行員，一名機長，甚至...

　　他還是專機的機長！

　　當然，如果只有這些履歷，這張處長倒也不會令自小在大院裡長大的許亞林緊張到有些局促的地步。而是，在成為飛行學員以前，這位就已經是營教導員，更是參加過渡江、淮海等知名戰役的戰鬥英雄。

　　正兒八經被受過勳，還是受過好幾次勳的那種戰鬥英雄！

　　在這種身份的壓力下，加上自己前腳才“剽竊”過人家的壯舉。現在突兀的面對面，哪怕知道對方叫自己留下的目的是什麽，許亞林這心裡也依舊七上八下的。

　　“哈哈哈，你倒是個會拍馬屁的啊。現在別人都敬我是專機機長，唯獨你奇怪，敬我是戰鬥英雄...嗯，不錯，是個眼光獨到的主兒！”

　　哈哈笑著一巴掌拍在許亞林的胳膊上，張處長周身都充斥著一股豪邁之情。

　　“知道我讓伱留下來，是想談什麽嗎?”

　　“有點猜測，應該是翼尖小翼的事情吧?”

　　“沒錯，但那只是一部分。翼尖小翼的這個事呢，我和陳處長，還有局領導商量了一下，決定在沒有成果前，暫時先不公布。畢竟這個東西，有點太新穎了，在看了你說的‘可以試試為伊爾-18裝配鯊鰭小翼以增加其在高原地區的飛行性能’後，我試著找過相關資料。結果，別說咱們這裡了，老大哥那，還有美國那邊，反正只要是咱們現在有的資料裡，我都沒瞧見過和這個東西有關的記錄。”

　　“是，這個東西呢，我也就是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目前沒有多少理論支持。就是感覺，平直型機翼上，高低壓區的兩股氣流沒有任何阻攔的對撞在一塊，這產生的阻力肯定很大。但是有一塊擋板，在中間擋一下，多少也能起點作用，於是就...”

　　“沒事，有想法就好。這個翼尖小翼到底有沒有用，我們在這埋頭瞎琢磨也沒用。關於這個想法，我們已經轉呈沈飛、哈飛、洪飛等相關工廠，後面自然會有專家去研究，去論證這個東西到底有沒有用。我這次找你來呢，是想和你聊聊高原飛行的事情。”

　　小轎車平穩地行駛在路面上，車內的張處長話說到一半，忽然神秘兮兮地來了一句:“當然，不僅僅是你，還有一位朋友。一會你就會見到...”

　　“你也算是趕巧了，瞧瞧這個。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咱們就要正式開通到LS的航線，進行常態化的航班任務了。所以，避開雨季是不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