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前一後行出數裡，已到了岡下平陽之地。那婆婆開口道:“一路行來，有些乏了，咱們歇息一會吧。”

　　林平之道:“行。婆婆，不如我雇輛馬車，我駕著車，您在車裡。這樣我也見不著你，您也不累?您看如何?”

　　“不好，我更喜歡步行。”婆婆回道。

　　林平之一陣無語，心想:“這婆婆，確實老當益壯，走了這麽一路，沒見氣息衰弱之相。既然她愛走路，那只有陪她走了，只是這目的地她也不說，不知得猴年馬月才能到。”

　　二人歇了小半個時辰，又開始前行，轉過了一個山坳，忽聽得有人大聲說道:“大夥兒趕緊吃飯，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數十人齊聲答應。林平之停住腳步，只見山澗邊的一片草地之上，數十條漢子圍坐著正自飲食。便在此時，那些漢子也已見到了林平之，有人說道:“是林公子！”林平之認了出來，這些人昨晚都曾到過五霸岡上，正要打個招呼，突然之間，數十人鴉雀無聲，一齊瞪眼瞧著他身後。這些人的臉色都古怪之極，有的顯然甚是驚懼，有的則是惶惑失措。林平之心中一奇:“這婆婆的樣貌已經醜到能震懾群眾了嗎?”

　　忽見一名漢子提起割肉的匕首，對準自己雙眼便要刺下，前面十幾來人竟然紛紛效仿。饒是林平之也看得一驚，單腳將巴掌大的石塊挑至半空，一掌擊出，石塊往眾人疾射的過程中分散開來，碎屑竟將那十來條漢子盡數擊倒。手中刀掉落一地。

　　林平之道:“諸位，這是做什麽，即便我身後婆婆長得……額……再那啥……你們也不用如此呐。”眾漢子跪地，對林平之身後之人道:“小人立誓，決不敢有半句多口，否則一家老小皆死無葬生之地！”

　　林平之想這婆婆在魔教中威望之高，竟讓這些江湖草莽害怕如斯。當即開口道:“婆婆，讓他們住手吧，不用自殘。”那婆婆道:“好，你們有多遠，滾多遠。”數十名漢子齊聲答應，如獲大赦，臉上均現喜色，說道:“咱們即刻便走。”數十名大漢發足狂奔，片刻便不見身影。

　　二人繼續走，行得七八裡，忽聽得背後有人大聲叫道:“就是前面那人，打斷了易師弟的手。”這人叫聲響亮之極，聽聲音便知是少林派那辛國梁到了。

　　那婆婆道:“我不想見他，你把他打發了吧。”林平之道:“好。”只聽得簌的一聲響，身旁灌木一陣搖晃，那婆婆鑽入了樹叢之中。

　　辛國梁說道:“師叔，就是這人。”林平心道:“我說這聲音怎麽又大起來了，原來是搬救兵去了。”當下索性坐在道旁石頭上相候。過得一會，幾人快步走到林平之跟前，辛國梁和易國梓都在其中，另有兩個僧人，一個中年漢子，兩個僧人一個年紀甚老，滿臉皺紋，另一個三十來歲，手持方便鏟。

　　林平之站起身來，道:“在下林平之，見過少林派諸位高僧，請教高僧如何稱呼。”易國梓喝道:“小子……”那老僧道:“老衲法名方生。”那老僧一說話，易國梓立時住口，但怒容滿臉，顯是對適才受挫之事氣憤已極。林平之躬身道:“見過大師。”方生點了點頭，和顏悅色的道:“施主不用多禮，施主就是新任華山掌門?亦是白蓮教教主?”

　　“嘶……”辛、易二人聽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年輕人竟然就是那個林平之?衡山城中一人力退嵩山派、華山腳下殺盡悍匪十五人那位?

　　林平之道:“正是在下。”林平之見方生和尚說話神情是個有道高僧模樣，又知“方”字輩僧人是當今少林寺的第一代人物，與方丈方證大師是師兄弟，當下也客氣起來。

　　方生道:“這四個都是我師侄。這僧人法名覺月，這是黃更柏師侄，這是辛國梁師侄，這是易國梓師侄。辛易二人，你們曾會過面的。”

　　林平之道:“確實有過一面之緣，這易師侄擊我一掌，卻擊斷了自己的右手，些許小事，我便不追究了。”

　　易國梓哼了一聲，敢怒不敢言，但話題一轉，還是開口道:“師叔，弟子們聽聞五霸岡群邪聚會，便想著上去除魔衛道，但當我們去得山上時，就只見他和屋內一個彈琴的女人。就是剛才咱們見到他身後跟著的那個女子，現在怎麽躲將起來了?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好東西。”

　　林平之聽他出言辱及那婆婆，道:“那婆婆她老人家就是不願見你，你何必強求，之前便說了你無教養，現在還沒改?勸你早日和少林脫了乾系，省得給少林抹黑丟人。”

　　易國梓道:“你叫她出來，是正是邪，我師叔法眼無訛，一望而知。”林平之道:“之前的不愉快，便是因你對婆婆無禮而起，現在還在胡說八道。”覺月接過話道:“林掌門，適才我在山岡之上，望見跟在你身後的那女子步履輕捷，不似是年邁之人。”林平之道:“婆婆是武林中人，自然步履輕捷，那有甚麽希奇?”

　　方生搖了搖頭，說道:“覺月，咱們是出家人，怎能強要拜見人家的長輩女眷?咱們這就走吧，多有打擾，還望恕罪，林掌門。”林平之道:“少林高僧，果然氣度不凡。”

　　一語未畢，突然間刷的一聲響，易國梓長劍出鞘，喝道:“在這裡了！”連人帶劍，撲入那婆婆藏身的灌木之中。方生叫道:“易師侄，休得無禮！”只聽得呼的一聲，易國梓從灌木叢中又飛身出來，一躍數丈，啪得一聲響，直挺挺的摔在地下，仰面向天，手足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方生等都大吃一驚，只見他額頭一個傷口，鮮血汩汩流出，左手中兀自抓著那柄長劍，卻早已氣絕。

　　林平之單手一撫額頭，心道:“這不是茅廁裡點燈，找屎(死)嗎……動手前就不會動動腦子，你這姓易的真是蠢的無可救藥了……這下道好，把婆婆惹怒了，丟了性命，只能下輩子注意了。”

　　辛國梁、黃國柏、覺月三人齊聲怒喝，各挺兵刃，縱身撲向灌木叢去。方生雙手一張，僧袍肥大的衣袖伸展開來，一股柔和的勁風將三人一齊擋住，向著灌木叢朗聲說道:“是黑木崖哪一位道兄在此?”但見數百株灌木中一無動靜，更無半點聲息。方生又道:“敝派跟黑木崖素無糾葛，道兄何以對敝派易師侄驟施毒手?”灌木中仍然無人答話。林平之手才放下，又重新撫上額頭，一陣無語，心裡道:“得，這下華山掌門和魔教勾結的風言風語只怕是免不了了。”

　　除了林平之，眾人大吃一驚:“黑木崖?黑木崖是魔教總舵的所在，難道……難道這位婆婆竟是魔教中的前輩?”方生大師又道:“老衲昔年和東方教主也曾有一面之緣。道友既然出手殺了人，雙方是非，今日須作了斷。道友何不現身相見?”

　　那婆婆藏身灌木叢中，始終不理。方生道:“道友一定不肯賜見，恕老衲無禮了！”說著雙手向後一伸，兩隻袍袖中登時鼓起一股勁氣，跟著向前推出，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數十株灌木從中折斷，枝葉紛飛。便在此時，呼的一聲響，一個人影從灌木中躍將出來。

　　林平之也好奇，滿心想瞧瞧那婆婆的模樣，但記著諾言，急忙轉身。心想等他們鬥至我身前，再看，便不算我食言了。只聽得辛國梁和覺月齊聲呼叱，兵刃撞擊之聲如暴雨灑窗，既密且疾，顯是那婆婆與方生等已鬥了起來。且越鬥越遠，朝林平之背向而去。

　　方生等四人將那婆婆圍在垓心。方生手中並無兵刃，覺月使的是方便鏟，黃國柏使刀，辛國梁使劍，那婆婆使的是一對極短的兵刃，似是匕首，又似是蛾眉刺，那兵刃既短且薄。那婆婆和方生都不出聲，辛國梁等三人卻大聲吆喝，聲勢威猛。

　　林平之背朝眾人開口道:“有話好說，你們四個大男人，圍攻一位老婆婆，成甚麽樣子?”黃國柏冷笑道:“年老婆婆！嘿嘿，這小子睜著眼睛說夢話。她……”一語未畢，只聽得方生叫道:“黃師侄……留神！”黃國柏“啊”的一聲大叫，心口流血不止，似是受傷不輕。

　　林平之心道:“這婆婆武功和此時的香兒當在伯仲之間”。思考間，覺月也一聲大叫，方便鏟手飛出，越過林平之頭頂，落在數丈之外。黃國柏和覺月都已倒下，只有方生和辛國梁二人仍在和那婆婆相鬥。

　　方生說道:“善哉！善哉！你下手如此狠毒，連殺我師侄三人。老衲不能再手下留情，隻好全力和你周旋一番了。”拍拍拍幾下急響，顯是方生大師已使上了兵刃，戰局當即改觀。林平之聽得那婆婆的喘息之聲，已有些內力不濟之象。方生大師道:“拋下兵刃！我也不來難為你，你隨我去少林寺，稟明方丈師兄，請他發落便是。”

　　那婆婆不答，向辛國梁急攻數招。辛國梁抵擋不住，跳出圈子。方生大師接手而上，交手數招，說道:“你內力非我之敵，我勸你快快拋下兵刃，跟我去少林寺，否則再支持得一會，非受沉重內傷不可。”

　　辛國梁抓住那婆婆阻擋方生劈頭而下一棍的間隙，長劍徑直刺其腰間，眼見婆婆非死即傷。林平之耳朵靈動，輕歎一口氣，撕下袖口一截，蒙住眼睛，驟然出手。

　　辛國梁的勢在必得的一劍，竟然突然被闖入的林平之以二指夾住，不得前進半分。

　　林平之內勁透二指勃發而出，長劍立時抖出殘影，辛國梁手掌生痛，握之不住，連忙撤手後退。便是此時，方生、辛國梁驚立當場，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只見那柄鐵劍竟寸寸龜裂成無數鐵刃，滯空顫動。林平之單手一推，碎塊似飛仍刃般激射而出，盡數沒入方生和尚和辛國梁腳前地面之中。

　　林平之護在婆婆身前，開口道:“差不多得了，這事也並非如此難斷。姓易的咄咄逼人，強人所難，總想見見這婆婆。可婆婆不願見他，好言相勸，他還不依不饒，我便斷了他一手，小施懲戒。他卻變本加厲，這不是找死是什麽?本來大家相安無事，可這姓易的本事沒有，偏愛招惹事端，結果還搭上姓黃的和覺月的性命。依我看，大家各退一步，我繼續履行我的承諾，護送這婆婆。你們也且回去吧，別再糾纏可好?”

　　方生臉現詫色，道:“你……你叫她婆婆?林掌門，你是名門正派的掌門之尊，怎可和這妖邪一流為伍。老衲好言相勸，你還須三思呐。”辛國梁在一旁，卻是不敢再出聲。

　　林平之道:“大丈夫一言既出，豈能失信於人。”方生大師歎道:“好！好！緣分一事，無法紛說，是福是禍，且走且看，自有定數。哎……林掌門，珍重！”轉身緩緩邁步而去，辛國梁緊隨其後。

　　林平之問道:“婆…婆?，你……你沒事吧?”那婆婆卻有些自生悶氣，道:“我是妖邪外道，你是正派掌門，跟我混在一起，沒的敗壞了你門派的聲譽。”

　　林平之道:“大丈夫志在宇內，逍遙天地，管他旁人說什麽短長，問心無愧即可！婆婆，你待我極好，我學琴時便能感受到。你在這魔……這日月神教內聲望如此之高，還能被人追的到處跑，到底是誰有這番能耐?倘若你不嫌棄，不如隨我去那玉女峰，那裡風景秀麗，我再給你找個老伴，他的武功造詣，不管誰來找你麻煩，都定能護得你周全。”

　　那婆婆怒道:“什麽老伴?給我閉上你的嘴！‘婆婆，婆婆’的叫個不休?少叫幾句成不成?你煩是不煩?”

　　林平之想道風清揚要是知道自己給他找了個老伴，肯定吹胡子瞪眼，哈哈大笑道:“是是是，不叫了不叫了，婆婆……”

　　婆婆一聽，氣呼呼的道:“?又來！還有，你剛開始一直不出手，是不是想等著我和他們鬥到你這邊來，你順便看看我的樣子?你這奸滑小鬼，倒是打得好算盤！”

　　林平之止住笑，趕緊道:“哪有！冤枉呐，婆婆！你沒見我袖口都撕下來罩在臉上了嗎?闖蕩江湖這麽久，從來還沒為誰撕過衣服呐，天地良心，你可不能冤枉我，婆婆！”

　　那婆婆一笑，道:“又是婆婆！你一輩子沒叫過人‘婆婆’嗎?”林平之笑道:“我不叫你婆婆，那我叫你什麽?”

　　那婆婆不語，過了一會道:“便只有咱們二人在此，你一開口，自然就是跟我說話，難道還會跟第二人說話不成。”

　　林平之道:“行行行，你說了算，都聽你的，你喊我往南，我絕不去北。”婆婆又道:“花言巧語！難怪連五毒教藍鳳凰那樣的人物，也對你讚不絕口。”

　　林平之單手撫著額頭，心道:“天呐，這婆婆是返老還童了嗎?一副少女樣……怎地音律還有這功效?”那婆婆見林平之擺出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道:“你嫌陪著我氣悶，是不是?那你自己盡管走啊，我又沒留著你。”

　　林平之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