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他便一路跟蹤著那個女人，來到了一棟毗鄰公園的六層公寓樓。

　　公寓的入口處，掛著一塊已經熄滅的寵物診所廣告牌，這意味著公寓的大廳，至少是對外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

　　盡管從他所站的位置無法直接看到女人按下了哪一層，但公寓大廳入口處的集合信箱卻引起了他的注意，通過手機攝像頭的變焦功能可以看到，唯獨二層最左邊的那個信箱上沒有掛門牌。

　　結合之前對女人的觀察，他斷定女人就住在這個房間。因為大多數獨居的年輕女人都不會掛門牌，而如果信箱的位置與房間相對應的話，那麽二樓最左側的房間，就是女人的住所。

　　隨後，他便從公寓門處唯一的監控攝像頭，無論角度和距離都無法捕捉到他的死角處，繞開了公寓大樓，走進了旁邊的公園。

　　不出他所料，從公園的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到二樓以上房間的窗戶和陽台。

　　那個時候正是凌晨，公園裡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一樓的寵物診所也沒有開門、再加上像二樓那樣的高度，對他來說並非難事。

　　他很果斷地決定即刻動手。

　　雖說那陣暴雨下了一整夜，雨勢直到那個時候才略有變小的跡象，排水管、以及陽台的柵欄都因此有些濕滑……

　　可之後的事情，還是和預想之中的一樣順利，他只花了兩三分鍾不到的時間，就輕而易舉潛入到了那個女人的房間裡，堵住了剛從浴室中出來的女人。

　　不過，也不知道是行動太過於順利，還是幻想中女人驚懼的表情和噴湧而出的鮮血，讓他被欲望衝昏了頭腦……

　　他竟然完全忽略了，那個房間旁邊的排水管，以及陽台的柵欄上，在他之前就留有攀爬的痕跡。

　　直到最後，他在女人的屍體的面容上，割出了兩道笑臉傷口，才終於發現了房間的角落裡，有一個閃著紅點的針孔攝像頭。

　　這……是有著怪癖的癡漢偷窺狂嗎?

　　可惡！

　　早就應該想到的！

　　像那樣簡單的高度、以及近乎完美的條件，除了自己之外，對於闖空門的梁上君子、乃至偷竊貼身衣物的變態們也是輕而易舉吧……

　　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

　　卻為時已晚，

　　因為不遠處，已經傳來了警車鳴笛的聲音……

　　思緒重新回到現在。

　　自己可以百分百確認，即便潛入了那個女人的房間裡，也從沒有脫下過雨衣。

　　有著兜帽的遮擋，再考慮到針孔攝像頭在那個角度的視野范圍，自己的容貌應該還沒有暴露在警方的眼中。

　　畢竟，迄今為止自己所犯下的案子，都是在具備犯案條件的情況下，臨時起意的隨機殺人，甚至從某種程度來說都可以稱得上“完美犯罪”了。

　　每一次的受害者，都是陌生人，警方如果從死者的社交范圍入手，根本查不到自己。

　　而且每次犯案，自己也謹慎地一直纏著繃帶、帶著手套，十分注意沒有留下指紋毛發這種指向性的線索。

　　單單隻憑借，自己在那個攝像頭中暴露出的身高和體型……

　　警方絕對！絕對！無法查得到自己！

　　在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有自信的。

　　而眼下，追捕自己的巡警看樣子也從這附近離開了……

　　所以，自己現在只要能選定一個安全的路線，成功從警方的圍堵中逃脫，自己的處境就還是安全的。

　　想通了這一點，

　　男人走出小巷後，

　　又把雨衣的兜帽拉得更低了一些。

　　他避開街上的幾個監控攝像頭，混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擁擠人群之中。

　　好在東京都、乃至整個霓虹的社畜上班族，在土曜日也很少會有人休息，而眼下又剛剛好是上班時間。

　　男人幾乎是被推搡著，擠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裡，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那場雨，直到現在都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所以，即便自己身上套著雨衣，在人群中也並不算顯眼。

　　沒問題的……

　　能逃掉！

　　可偏偏在這時，

　　他的余光卻敏銳地注意到——

　　兩個身穿西裝的男人一前一後地，從人群的左右兩側擠了進來，然後不著痕跡地，靠近著自己現在所身處的位置。

　　其中一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另一個相比之下，雖然年輕了很多，但是身上的氣場也不容小覷。

　　他們既沒有套著雨衣，也沒有帶傘……

　　就像是覺得那種東西礙手礙腳一樣，任由身上的西裝被雨水澆得濕透。

　　甚至那樣的身材和長相，也可以說極具辨識度了。

　　如果按照霓虹普通民眾的刻板印象，他們如果不是像山口組那種暴力團體的成員，那麽就一定是……

　　警察！

　　幾乎在男人察覺到他們的同時，

　　他猩紅的眼眸上，瞳孔便猛地一縮，

　　立刻明白了這一點。

　　可惡！可惡！可惡！

　　這群家夥非要把自己趕盡殺絕嗎?

　　緊接著，

　　他藏在兜帽下面的面容，瞬間變得無比陰沉，一雙布滿血絲的眸子也徹底冷了下來，滿是陰鷙暴戾的神色。

　　我明明只是在按照神明的啟示，

　　讓愚蠢無知的世人，深刻體會被神所愛著的幸福……

　　為什麽……

　　為什麽！?

　　你們這群愚昧無知的凡人非要妨礙我！?

　　這……可都都是你們逼我的！

　　……

　　暴雨如注，一座廢棄的幽靈大樓被瓢潑的雨幕所籠罩。

　　江崎紗季趕到的時候，現場已經被警方完全封鎖。

　　被車燈照亮，同絲線一般的雨幕中。

　　不斷鳴笛的警車、以及黑色特勤車輛，全都排布成了嚴密的包圍圈，將整座廢棄大樓團團圍住。

　　搜捕行動，和平時的現場調查截然不同，

　　這一次，

　　江崎紗季並沒有撐雨傘，而是套了一件對行動更為便利的透明雨衣。

　　神情冰冷地從警車上下來。

　　但即便如此，

　　被風吹斜的雨滴，還是不斷地拍打在她的臉上。

　　雨水順著她的帽簷滑落，打濕了她鬢角的發絲。

　　可她卻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快速掃視了一眼這座廢棄的大樓後。

　　隨即，

　　把目光放在了，先她一步趕到的花形警部補的身上。

　　而後者也迅速迎了上來，可他的臉色卻異常凝重。

　　“江崎警部，荒川區警署的巡警，以及機動急襲隊的同僚，現在已經全部就位了……”

　　“榊原警視總監特別重視這起案件，所以……”

　　“即便是新川課長已經阻止過了，但刑事部的意思還是，抓捕行動的現場指揮權，全權交由江崎警部您來負責……”

　　“可是……”

　　花形警部補的下一句話，始終沒有說出口。

　　但江崎紗季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因為剛剛，

　　她還坐在警車副駕駛的時候，

　　就已經從車載電台的聯絡頻道裡得知——

　　二十分鍾之前，

　　岸谷警官、以及上相警官那一組，就已經在他們所負責搜查的荒川區東日暮裡町六丁目附近，發現了具備嫌犯所有特征的疑似人員，而後也立即采取了抓捕措施。

　　但是，那名疑似“笑臉殺人鬼”的嫌犯有很強的反抗意識，並且岸谷和上相兩個人，也低估了嫌犯的身手……

　　在追捕的過程當中，嫌犯突然發動襲擊……

　　岸谷警官和上相警官兩人，都重傷倒地，配槍也被奪走。

　　而後，

　　那名嫌犯又利用搶奪過去的配槍，在街上挾持一名路人作為人質，一路逃竄到了這座廢棄的幽靈大樓當中藏匿了起來。

　　企圖利用這座廢棄大樓內部的複雜結構，以及他手中的人質充當要挾，要求警方放他一條生路。

　　一方面，

　　是人質的生命安全……

　　而另一方面，

　　是兩位重傷倒地的警官，代表著警視廳不容任何罪犯觸碰的底線……

　　那麽在這種形勢下，

　　現場的臨時指揮權，還被警視廳刑事部全權交由自己負責。

　　上面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了——

　　是該顧及到人質的安全，遲遲不展開抓捕行動呢?

　　還是該為警視廳不容觸碰的底線，對於凶手的要求，態度強硬決絕的拒絕，而立即展開抓捕呢?

　　警視廳的答案絕對是後者，

　　但是上面真正所在意的是……

　　這種兩難的選擇題，在名義上要交由誰來做?

　　毫無疑問，他們選擇了自己。

　　既然，除了警視廳搜查一課和荒川區警署之外，就連機動急襲隊都已經出動了，那個“笑臉殺人鬼”，就算手裡有人質，也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

　　可是如果最後的結果是，抓捕行動順利，並且人質也沒受到傷害，那有著全權指揮權並下令抓捕的自己，就是警視廳堵住媒體和民眾，對於“不顧人質安危”這種指責的擋箭牌;

　　反之，如果最後的結果是，抓捕和解救人質任意一環出現了問題，自己都是要替上面背黑鍋的那個替罪羊。

　　不過，江崎紗季對於這件事情卻毫不在意。

　　事到如今，什麽前程什麽責罰……那些事情，對於她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她現在的腦海中，

　　就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親手，將那個“笑臉殺人鬼”給了結。

　　不僅是為了森川鬱代被近乎凌遲的殘忍殺害報仇，

　　同樣的，也是為了岸谷警官和上相警官，身上所負的傷而報仇。

　　所以，面對花形警部補的憂慮，

　　江崎紗季沒有任何遲疑，而是直接拿起警車中的對講機。

　　“各小組注意……”

　　“荒川區警署機動隊，立即封鎖大樓所有出口，確保嫌犯無法逃脫;搜查一課一系一組、突擊A班，做好突擊準備，從正門突入……”

　　“搜查一課一系二組、突擊B班，做好突擊準備，從側門突入;狙擊支援班，佔據各自製高點，尋找並確認嫌犯位置……”

　　“通訊組保持與各組的聯絡通暢，及時傳遞信息……醫療組待命，隨時準備救援……”

　　“所有人務必保持警惕，我們的行動目標是以人質的人身安全為最優先，其次才是抓捕嫌犯……”

　　“現在，開始行動！”

　　話音剛落。

　　隨即，

　　江崎紗季面無表情地，從腰間掏出配槍，拉動套筒將子彈上膛，然後打開保險。

　　可她剛準備邁開腳步，

　　就被身旁的花形警部補，給攔了下來。

　　“江崎警部……”

　　“警方的現場行動，可不能沒有指揮官坐鎮啊……”

　　雖然兩人搭檔已久，花形警部補深知眼前的這個女人，一旦下定決心之後有多麽倔強……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試圖勸說江崎紗季留在後方。

　　那個“笑臉殺人鬼”，既然能夠赤手空拳地，從岸谷和上相這兩個刑警手中奪下配槍，

　　就表示著，他本身的身手十分出色……

　　更何況他現在手裡還有槍，那就更是危險性十足了。

　　而江崎警部，

　　眼下已經被警視廳刑事部的官僚推出來背黑鍋了……

　　作為老同事，他就更不願意看到江崎警部，還要繼續在抓捕行動中以身犯險。

　　“搜查一課一系一組的行動，”

　　“就由我來領隊吧……”

　　說著，

　　花形警部補已經將配槍給掏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走在了江崎紗季的前面。

　　他的行動，似乎就已經直接表明了，

　　他不會聽從命令，

　　他那句話，

　　也不需要爭得誰的同意。

　　“說起來……”

　　“作為警部您的徒弟，入職以來，我這可是第一次反對您的決定。”

　　“或許森川女士的遭遇，讓您對那個‘笑臉殺人鬼’充滿了恨意……”

　　“但是——”

　　“岸谷警官也是我的老朋友了，明明前天晚上，我們還一起去居酒屋來著……岸谷他，還在跟我炫耀他家的女兒，已經會開口叫爸爸了……”

　　“而上相警官，也是我非常看好並認可的後輩……”

　　“所以說，”

　　“對於那個家夥，”

　　“我現在，也同樣很火大啊。”

　　花形警部補的聲音漸漸遠去，後面的話，江崎紗季幾乎已經聽不太清了，只能看到他的嘴邊還在念念叨叨個不停。

　　但他剛剛的那一番話，卻讓江崎紗季拋諸腦後的理智，又被重新找了回來。

　　站在原地，

　　她死死地咬著泛白的嘴唇，

　　猶豫片刻，還是對著對講機開口。

　　“所有人……”

　　“注意安全！”

　　……

　　另一邊，負責從正門突入的搜查課一系一組以及突擊A班，才剛剛衝進廢棄大樓的一樓大廳，就發現不遠處的地板上躺著一個人影。

　　那人倒在血泊之中，渾身滿是血跡和傷口，生死未卜。

　　確認四周的狀況安全，

　　花形警部補旋即陰著臉，在同僚的掩護下走過去，直到摸了摸傷者的脈搏之後，這才頓時松了一口氣。

　　可轉念間，他又死死地咬著牙根。

　　可惡！

　　那個笑臉殺人鬼是瘋了嗎?

　　竟然在警方采取行動之前就敢傷害人質！

　　他原本略微松懈的神經，下一秒又重新緊繃了起來，而後按著耳麥開口道。

　　“呼叫醫療組！發現一名傷者，請立即將傷者送離進行緊急救治！重複，呼叫醫療組……”

　　“所有人，繼續逐層排查嫌犯的蹤跡，不要放過每一個角落……”

　　“注意，人質現已被醫療組送離……”

　　“接下來的行動無需再有任何顧及，發現嫌犯之後立即抓捕！”

　　在現場外圍坐鎮指揮的江崎紗季，

　　聽著電台裡，傳來了花形警部補的聲音，

　　既松了一口氣，又感到有些詫異。

　　前者是因為，解救人質的行動果然出現了問題，

　　作為第一責任人的自己，事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遞交辭呈了，畢竟自己當前的狀態，本來就不適合再繼續留在搜查一課……

　　至於另一方面，沒有了人質的掣肘，那個笑臉殺人鬼僅剩下的出逃希望也煙消雲散，搜查一課和機動急襲隊，應該能很快就把嫌犯抓捕歸案……

　　而她所詫異的是，那個笑臉殺人鬼手裡明明掌控著人質，竟然還會在警方行動之前，就乾出傷害人質的這種事情……

　　他是瘋了嗎?

　　難道他就不知道，失去人質，警方接下來的行動不會再有任何顧忌……

　　還是說，他意識到了“就算手裡有人質，也根本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這一事實，從而失去理智，開始肆意妄為了嗎?

　　看著滿身血跡和猙獰傷口的傷員，被醫療組從大樓裡抬出來送上了救護車。

　　江崎紗季的心中，突然湧現出一股異樣的不好預感。

　　要知道，她的第六感很少出錯……

　　過往處理凶案時，即便是面對那些從正常邏輯出發讓人毫無頭緒的案子，單單憑借自己的直覺和經驗，她也總是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但此刻，這種不好預感卻異常強烈。

　　到底是哪個環節有問題呢?

　　她不禁皺起了眉頭，開始仔細回想整個行動的每一個環節，試圖找出可能存在的疏漏。

　　該不會是……

　　靈光一閃中，突然有所明悟的江崎紗季，連忙拿起對講機的話筒，正準備確認心中猜測到那一可能性……

　　可是下一秒，電台中就又傳來了花形警部補的聲音。

　　“江崎警部……”

　　“我們在三至四樓的樓梯間，發現了具有嫌犯衣著特征的可疑人員……”

　　“不過，”

　　“他卻被人反綁住了手腳，並且捆綁在樓梯的欄杆上，現已昏迷……從他身上的那種捆綁方式來判斷……”

　　“不像是嫌犯本人，反倒像是……”

　　“人質！”

　　幾乎是異口同聲般，

　　江崎紗季的心中也立即說出了這個答案。

　　果然是這樣！

　　那麽……

　　想到這裡，江崎紗季猛然回頭，

　　可她卻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就看到才剛開出去沒多遠的救護車，又突然折返了回來，衝到了自己身前。

　　根本來不及躲避，

　　砰——

　　下一個瞬間，

　　那輛救護車，就已經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江崎紗季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