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関還不算蠢,召見歸心堂使者前先召集文武百官商議對策。
勤政殿內眾口紛紜,莫衷一是,對歸心堂的認識更是大不相同。
一部分人認為歸心堂發自揚州,與揚州王室關系匪淺,很可能是奉揚州王之令來滲透冀州的。
一部分人認為歸心堂幾百年來屹立不倒靠的不是一家一姓,無論支持揚州還是支持冀州都是為了給自己在亂世中的處境加一分籌碼。
還有一部分人認為歸心堂只是單純經商逐利,支持北伐對他們而言有利可圖,不必多慮……
爭執不下時,他們將目光都放到徐郯君身上。
剛進門的時候他們還有些詫異,沒想到前兩天一直對朝堂亂象袖手旁觀的徐郯君今天竟然也在,還坐在大王身邊,二人看起來是和好了。徐郯君從容自若地看回去,反而將這群在祭祀典禮上裝聾作啞的同僚盯得無地自容。
“臣以為,無論歸心堂是何目的,物盡其用即可,待倉廩充實,如數歸還借款,收回土地和田產,立即送歸心堂的人離開。”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最主要的是,這是劉関能做得出的辦法。
進一步是過河拆橋,退一步是養虎為患,他處在中間,長袖善舞。屆時歸心堂的人自覺撤出去便是功成身退,賴著不走就等著屠刀懸頂,左不過劉関背一點罵名,和他九州聞名的“殘暴”相比不值一提。
劉関當即拍案決定,在勤政殿召見歸心堂使者。
在眾人翹首以盼下,宮人領進來四名女子,恰是那日入住客棧的主仆四人。她們穿戴整潔樸素,步伐從容不迫,走進這場男人的名利場絲毫不見怯懦。
歸心堂竟然派四個女人來談判!不少大臣面露不快,竊竊私語。
大殿兩側有單向透明的屏風,此時袁王后帶著喬竺走到後面,一起見證這場談判。為首使者的身子倒映在屏風上,亭亭玉立好似常棣,窈窕淑女宛若芝蘭,叫人見之神往。袁王后暗自慨歎,江南人才輩出。
劉関問使者姓名,使者亮出自己的令牌,自稱“甲木爭”。一個女人,叫著不倫不類的代號,大臣們借機表達不滿,認為使者沒有誠意,拿不知真假的代號糊弄人。
“甲木爭”從容應答:
“即便告知一個聽起來正常的姓名,誰又能證實是真是假呢?我們歸心堂的人沒有名字,代號就是我們的身份,這比任何一家一姓都有公信力。”
有人不服氣,問她:
“照你這麽說,你們堂主也沒有名字?”
“沒有。”甲木爭坦然道,“在歸心堂,只有死人才會有名字,這叫銷號歸檔。上一任堂主添姒原本代號‘甲水忝四’,去世後命名為‘添姒’,閣下不妨等一等,待我死後會托人將我的名字送信給您。”
歸心堂將人看做物件一樣登記編號,生死不過檔案上的筆劃,所有與之接觸過的人都很難忍受,他們卻延續了幾百年。
“夠了,這些都不重要。”劉関打算無謂的口舌之爭,“使者既然代表歸心堂來談判,那就說說你們能拿出多啊糧草吧。”
使者顯然更喜歡和爽快的人交談,立馬上前幾步,答道:
“以尺長畫方,殷墟城內每尺土地我們願意出十斛糧食,就看大王想要多少。”
報價一出,不少人都愣住了,經過旁人提醒才反應過來江南人將“石”稱為“斛”。稍微頭腦靈活的開始掐指頭念念有詞,有備而來的快速撥動算盤,大殿後方也有專門的人在測算。
很快,內侍給劉関送去結果。
劉関捏著記錄結果的單子,沉思良久,拿不定主意,又遞給徐郯君,徐郯君並沒有看,直接請他自行定奪。劉関沒辦法,余光瞥見屏風後的袁王后,又示意內侍將單子給王后送去。袁王后看罷,眉頭緊皺,朝劉関搖頭。
十萬兵馬的軍隊日廢千石,換算下來每天至少要讓地十丈,一個月下來就是二裡地,相當於半個王宮大小,稍有差池就是一城二主,禍亂朝綱!
可是劉関心裡一直盤算事後如何卸磨殺驢,對這個報價還是很心動的,他希望有人主動站出來應承下這個交易,無奈底下的人都畏畏縮縮。最終,是他自己咬牙答應了。
“孤還有條件,每尺附加兵甲一套。”
使者稍顯訝異,眾人都以為她為難,不曾想她突然展顏一笑,似乎是十分滿意,
“當然,除了糧草,藥物、布帛、靴履我們都會無償提供。”
怪異的氣氛在大殿中彌漫開來,所有人都覺得落入了圈套, 可他們都不願意拆穿這一捅就破的陰謀,隻寄希望於六月的風調雨順和雷霆手段。
喬竺幽幽地歎了口氣,徑直離開了。
她走了沒多遠,徐郯君跟了上來。
徐郯君問她,可覺得有何不妥?
喬竺眼神怪異地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
“這不是你樂於促成的嗎?”
面對暗諷,徐郯面不改色,大方承認道:
“確實,我是故意的。王后的一句話令我感觸頗深——家人有成全之心,也有勸告之責。與其和大王互不相容,兩敗俱傷,不如讓歸心堂的人教教大王什麽叫物極必反。”
“你就不怕控制不住局面?”
“何懼之有?”徐郯君負手而立,一派胸有成竹,“倒是喬娘子,你終日無所事事,看起來自由自在,其實受困繁多,何不加入我們,在冀州的庇護下會更自由。”
誠然,背靠冀州陣營,江山盟這樣的大宗也會忌憚三分,更不論那些小門小派。可是今日的冀州是懸在烈日下的一把刀,鋒利的刀刃垂直向下,過剛易折。
喬竺借口有事離開,逃避這個話題,走下石階時恰好遇上從勤政殿出來的使者。雙方對視時,為首的甲木爭正好被別人喊住,遠遠地落在後面,看不清模樣,走在前頭的一名侍從有些眼熟,匆匆一瞥間沒認出來,走出去幾步才突然想起來,這是那日在馭風派見過的女使。
當時女使自稱替主人來馭風派吊唁,難道馭風派滅門的事還和歸心堂有關?
她心中惴惴不安,行色更加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