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全味樓的刀工師有兩隊前往西武院參加“道痕”測試，蘇天明獨自一隊。巳時，微微氣喘的蘇天明趕到西武院，他發現院門前的道路已經被西武殿派人進行了臨時管制，所有的馬車許出不許進。

　　寬闊的武院門口，他看了眼大門左側的一塊大青石，上面刻著“誠勸後輩同道人，不拘一格納人才”。心中讚歎一句好氣魄，隨後他便有些忐忑的走了進去。

　　走進西武院，蘇天明跟著路標指引，一路來到一個廣場，此時廣場上已經排了五條長隊。雖然排隊等候之人都是小聲交談，但是由於人太多，整個廣場扔顯的鬧哄哄的。

　　蘇天明在五個長隊的後面走了一圈，感覺人數都差不多，便停步於中間隊伍耐心排隊。排隊之余他稍稍側身看向隊伍前方的石門，那上面刻滿了神秘符文。石門不是一成不變的，偶而會散發白光，而每次白光的亮起都會引來一陣歡呼聲。盯著石門看了片刻，他視線下移、抿了抿嘴唇，掌心微微出汗。前後的三三兩兩，左右的兩兩三三，形單影隻的隻他一人。緊張的有些孤單，孤單的有些緊張。

　　“娘，我通過啦”

　　驚喜聲過後，歡呼聲響起。跟著隊伍邁步前行的蘇天明視線上移，遠處的石門白光亮起。走過石門一個少女噌的一下跳進站在旁邊的一個婦人懷裡，婦人一臉溺愛的抱著她轉了三圈。婦人旁邊一直保持“嚴父”形象的中年人，偷偷轉了臉，嘴角翹了一下。

　　“老爹”

　　“嗯?”

　　“我的禮物呢”

　　少女抬著頭，伸出白嫩的手掌，笑眼瑩瑩。

　　“沒忘”

　　中年人小心的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眼神不自覺的左右看了一眼。少女一把奪過錦囊，迫不及待的從中拿出一件精致的小衣服，只有她半個巴掌大。一向怕疼的少女此時毫不猶豫的咬破手指在衣服上一點，鮮血被衣服吸收，而她手掌中的衣服瞬間出現在了她的身上，如量身定做一般，合體且華麗。

　　“這下不說我天天慣著她了吧”

　　婦人瞪了男子一眼，眼神中暗藏一絲心疼，這件寶衣的價格頂的上他們一年的收入了。

　　“答應孩子事情就要做到”

　　中年人一本正經，率先抬步離去。少女牽著母親的手緊跟其後，很快三人就走成一排，兩大護著一小，真好。

　　“寶兒，放心，你也能通過”

　　蘇天明前方，一位父親低聲安慰著自己的女兒。

　　“爹，我要是通過測試，你也能給我買件寶衣嗎?”

　　“我...盡快”

　　開口的少女眼巴巴的盯著那離去的同齡女孩，沒有看見父親臉上的尷尬和自責。若說敢為孩子拚命，每個父親都是一樣的。若說能力與財富，父親與父親可就天差地別了。

　　測試進行的很快，畢竟只要穿過石門，結果就有了，所以每個隊伍幾乎都是保持著平常步行的速度。一步兩步，邁步前行的蘇天明握拳又松、松又握拳，如同等待審判。

　　“合格”

　　閉著眼睛一步而過的蘇天明，耳旁聽到一個聲音。然後一個鐵牌出現在他的手上，沉甸甸的。他低頭、睜眼，小竊喜。

　　“呦，這誰家孩子，一個人來的，還通過了”

　　“厲害呀，可惜無人分享這很有意義的一刻，終究不美”

　　“莫不是個孤兒吧?”

　　松了一口氣的蘇天明在議論聲中拿著鐵牌匆匆離去，沒走幾步，他就看見廣場的入口一側，一個身影正笑盈盈的看著這裡，青衣裙馬尾辮。

　　“巧兒姐，你什麽時候來的?”

　　跑到巧兒的面前，蘇天明的臉上難得有了笑意。

　　“剛到，幸好不晚。走吧，慶祝一下，你請客哈”

　　“嗯，我請”

　　蘇天明爽快答應。

　　出了西武院沒走多久，巧兒停了下來。

　　“既然你都請吃飯了，我怎麽也要準備一份賀禮。送你一把刀如何?”

　　“巧兒姐，你能來已經是最好的賀禮了。哪怕是這次沒通過‘道痕’測試，我也感激不盡”

　　“先別煽情，說點實際的，你是喜歡直刀還是彎刀?是秀氣一些的還是霸氣一些的?”

　　“真的不需如此，我...”

　　“請選擇”

　　巧兒小手一伸，很霸氣的打斷了蘇天明。

　　“巧兒姐要送就送那一把吧，其實我來的時候就看中了，只是沒舍得買”

　　拒絕不了的蘇天明抬手指著前方路邊的一輛平板馬車，馬車上面的展示架上掛著不少刀劍，其中有一刀一劍是單獨掛著的，一看就是“鎮店之寶”。

　　“我們還是去店鋪裡買吧，那裡的刀劍質量有保障”

　　巧兒看了那些刀劍一眼，有些遲疑。她猜到對方可能是想替她省錢。

　　“質量有保證的刀劍很多，但是喜歡的刀劍卻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這麽一說，我還真反駁不了你。走吧，咱們去看看，我不懂這些刀劍，只能你自己查驗了”

　　“嗯”

　　達成一致意見後，二人並肩向那賣刀劍的馬車走去。

　　“二位客人，是買刀還是買劍?”

　　坐在趕車處的老板見有客人停步，立即跳了下來，熱情招待。

　　“這把刀怎麽賣?”

　　蘇天明取下那柄單獨掛著的長刀，在手裡掂了掂，分量不輕。

　　“客人好眼力，這把刀可是出自敖家寨之手，如今我這裡也就僅此一把了。你可抽出一觀，刀身的魚鱗紋就是證明”

　　賣刀劍的老板沒有立即說出價格，只是讓蘇天明抽刀再看。蘇天明也沒有多說什麽，他右手握著刀柄緩緩將刀身抽出。只見刀身修長如禾苗，且有魚鱗紋。

　　放下刀鞘，蘇天明的左手在刀身上摩挲一番，隨即搖頭道:“魚鱗紋是魚鱗紋，只是參差不齊、高低不平、雜亂無章，絕不是出自敖家寨之手，老板做生意可不厚道”。

　　“巧兒姐，我們走吧”

　　蘇天明將長刀送回刀鞘，重新掛了回去。

　　“客人留步，說是出自敖家寨之手，就是開個玩笑。客人既是懂刀的，那願為這把刀出多少錢?”

　　“二十兩銀子”

　　“太少了，五十兩”

　　“二十二兩”

　　“四十兩，不能再少了”

　　“二十五兩”

　　“三十兩，就這最後一把，要就拿走，再少就算了。頂多再免費幫你刻字。我平時刻字都收三兩銀子的”

　　“這樣吧，刻字就不麻煩老板的功夫了，少一兩，二十九兩”

　　“拿走拿走，你這小客人也太能還價了”

　　巧兒笑著付了錢，沒想到咱們全味樓的“刀冠”還是個砍價能手。蘇天明取下刀，這個價值的禮物還是能接受的。

　　目送二人走遠後，在路邊賣刀劍的老板又從車板下面摸出一把一模一樣的長刀掛了起來，那一臉吃虧的神色陡然燦爛起來。買的能有賣的精?開玩笑。

　　一間尋常的酒鋪裡。蘇天明二人點了四個菜，一壺酒。如今午時已過，酒鋪裡客人不多，所以酒菜很快就端上了桌。

　　“來，今日當以酒助興”

　　斟滿酒，巧兒雙手端起酒杯，豪氣說道。蘇天明慌忙跟著端了起來，嘴角動了動，感覺心裡有話，但就是說不出來，情急之下就只是一口幹了杯中酒。咳，先是抿了一口就止不住咳嗽的巧兒，也是重新握起酒杯一口喝了進去。

　　“巧兒姐，你慢點喝”

　　“怎麽，看不起人?”

　　“不是不是，就是你平日不喝酒，這喝酒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曾在書上看過幾句話，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不平即出手，千裡不留行。聽聽，多灑脫！我給你說，也就我這身子拖了後腿，要不然我可能也是一個大口喝酒的女俠，吃飯都不用筷子”

　　巧兒說到這，似是有些羞澀，雙手端起店家贈送的茶水低頭喝了一口。

　　“巧兒姐，懲惡揚善是俠，默默為善也是俠，你早就是女俠了”

　　“嘖嘖嘖”

　　巧兒笑眯眯的盯著蘇天明，小腦袋左右搖晃，嘴裡嘖嘖個不停。

　　“我還在書上看見過一句話，上面說天下有一件最厲害的武器，你知道是什麽?”

　　面對巧兒突然之間的嚴肅，蘇天明立馬慎重起來，認真的思考一會後，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而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

　　“看這裡”

　　巧兒放下茶杯，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在蘇天明一臉疑惑的注視下，點了點嘴唇。蘇天明尷尬的撓了撓頭，他說的可是實話。

　　“巧兒姐，給這把刀起個名字吧”

　　蘇天明拍了拍放在桌子一側的長刀。巧兒沉吟片刻，緩緩開口道:“可憐九月十六夜，滿城煙花待天明。取名‘九月’，如何?”

　　“好”

　　蘇天明點頭答應，同時默默將這份心意銘心刻骨。之後二人邊吃邊聊、有說有笑，任憑光陰流逝。自從開始修行以來，這是蘇天明吃的最長時間的一頓飯，大日西斜，兩個身影在余暉中返回，那身後的影子不知何時竟悄悄的交融在了一起。

　　......

　　武門收徒消息宣布的第三天西武城的西門，一個灰衣老者帶著一個灰衣少年小步入城，老者腰別煙杆，少年背縛長劍。

　　熱鬧的街道上，少年盡量和別人保持著最大的距離，一些避免不了的擦肩而過都會讓他十分不自在。畢竟在打記事起，他的世界裡就只有兩個人，雖然這段時間的趕路讓他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更多的人，但是他還是不習慣與這麽多人共處。

　　“阿塵，怕不怕?”

　　老者自然是發現了少年的異樣，雖然他也是早就不自在了，但此時只能是一臉雲淡風輕，手握煙杆敲手心，步伐從容，身邊不過一群“浮雲”。

　　“有一點”

　　“不打緊，你看他們，也不過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

　　“師父，要不咱們回吧，我要是入了武門，誰給你洗衣做飯，晚上誰給你蓋被子”

　　老者內心一軟，差點真的就掉頭離開，但是他拚命忍住了。就算二人再相伴幾年相依為命，那阿塵以後該怎麽辦，守著他墳頭孤獨終老麽，不該如此。

　　“來都來了，咱先測測道痕，不行再走也不遲”

　　“要是通過了呢?”

　　“那就比試輸了再走也不遲”

　　“要是比試沒輸呢?”

　　“那就最後淘汰再走也不遲”

　　“要是沒淘汰呢?”

　　“可能性不大。你看這西武城，每天匯聚了多少來拜師之人，不是那麽容易通過的，此行主要就是出來見見世面”

　　“好”

　　一老一小雖是步行於人群中卻如逆流而上，腳步雖艱難但始終未停。老者是個不喜世俗之人，要不然也不會獨自隱居，可是當他意外撿到阿塵之後，他就不得不多了一份世俗之心。師父師父，既是師也是父，師父為子，計深遠。

　　在一個門面不是很大，位置稍偏的客棧前，灰衣老者終於停下腳步，找了許久，應該不會有比這更小的客棧了。

　　“掌櫃的要間房，便宜點的”

　　“好嘞，住多久?”

　　“先住兩天，不，先住一晚吧，要是通過了‘道痕’測試，再續，可以嗎?”

　　“沒問題，三兩銀子一晚。如果是來參加‘道痕’測試的，包三餐”

　　“沒漲價?還包三餐?”

　　老者面有疑惑。來時的路上他可是很“老道”向路人提前探聽過城內的住宿價格的，據那人說最便宜的住宿都要三兩銀子一晚，還不包夥食。

　　“為什麽要漲價?至於包三餐是西武殿補貼，需要登記一下。小家夥，加油，未來是你們的”

　　店家笑呵呵的對有些靦腆的少年握拳打氣，同時將一個登記簿遞了過去。老者摩挲著手裡的煙杆，莫非自己真的隱居太久，以往的經驗都過時了?

　　一老一少登記之後拿了鑰匙進了房間，關上房門，終於暫時隔開了人群，二人同時松了一口氣，一個在嘴邊，一個在心裡。

　　在這一老一小難得自在的時候，西武城的北門，一個肩上抗刀的少年，獨自入城，沒走兩步便又轉過身來，用力的揮了揮手。城門前的兩位守衛長見到這一幕隻得揮手回應，此人是誰，不認識，只是小家夥太自來熟了，上來就挨個噓寒問暖，熱情如火，要不是他們攔著，差點就給每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了。

　　抗刀少年對兩位守衛長的回應很是滿意，這才轉身入城。至於為什麽要揮手告別，很簡單，他們是西武殿之人，自己將是武門之人，那不就是一家人嘛，要有禮貌。

　　在一處山峰上，一個短發少女提槍下山，在半山腰處，一群小家夥排成兩排，在少女經過之時，齊齊九十度彎腰。

　　“預祝桃哥凱旋”

　　等少女身形走遠，這些小家夥齊聲歡呼，興高采烈，啊，這就是自由的味道。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西武城城東五十裡有個集鎮，名為靠山鎮。集鎮南邊約莫三裡有處魚塘，魚塘北邊搭建了一處不起眼的矮房子，其他三個方向開墾為菜地。魚塘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沒有子嗣，二人一個賣魚一個賣菜，日子過得還算殷實。

　　這天中午，魚獲頗豐的老人背著沉甸甸的魚簍，與挎著菜籃子的老婦人一起往回走。二人一路上有說有笑，說著說了很多年的老話。回到家，老人將魚簍中的魚小心的放入一個大水缸裡，換下帶著魚腥味的外衣，老婦人則直接忙活起午飯。

　　午飯很簡單，兩碟小菜，外加一壺老酒。二人剛坐下拿起筷子，兩個少年依次走了進來。站在飯桌邊上的兩人微微氣喘，大概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鄭爺爺，我們通過武門道痕測試了”

　　其中一個瘦高的少年激動開口。

　　“當真?”

　　“嗯”

　　兩人各自展示通過道痕測試的憑證。

　　“好，好，好”

　　老人連說三個好字，端起酒盅一口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