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城的九丈街上，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平息之後，一直面無表情的齊鏢頭抬手一揮，緣遊鏢行的車隊繼續前行。對於廝殺的雙方，他認得敗退一方的幾人，那麽另一方的身份也就猜得到了，應該是新城主一方的勢力對舊城主殘余勢力的肅清。

　　“結束了嗎?”

　　感覺到馬車動了起來的林霖顫聲問了一句。她雖是第一個鼓起勇氣掀開車門簾子的，但是卻沒有一直看到最後。那噴濺的鮮血、飛離的殘肢、散落的內髒，讓她忍不住數次乾嘔。

　　“嗯”

　　看了眼雙手捂耳、緊閉雙眼的林霖，蘇天明放下厚重的簾子。他的臉色也是微微發白，十幾條人命就這樣沒了，大部分人甚至沒有留全屍。林霖放下雙手，小心的轉頭看向已經歸位的厚重門簾，長出一口氣。

　　“你不害怕?”

　　緩了一會，林霖盯著蘇天明疑惑開口。

　　“怕”

　　“怕，你還看?”

　　“有些事情，不能因為怕，就不去做”

　　蘇天明低著腦袋，看不清臉上的神色。扭頭想問林傑怕不怕的林霖，發現身旁的林傑已經低著腦袋、瑟瑟發抖了。她眉頭一皺，就是一記高抬手。不過那隻手最終只是緩緩落下揉了揉林傑的腦袋，並順勢將他摟緊懷裡低聲安慰，“別怕，姐在呢”。

　　“原來就算能修行，還是很危險，說死就死”

　　溫和歎氣一聲。蘇天明點點頭，他在盯著外面廝殺的時候，他身側的溫和也一直在盯著，他感覺的到。這個悶悶的少年，膽子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大的多。

　　“二叔說過，修行之人不一定比普通人活的長、活的好”

　　林霖插了一句。

　　“那咱們還大老遠的去拜師修行幹嘛?”

　　溫和看著林霖稍稍提高了聲音，記得臨行前他父親對他說的是踏上修行之路那就是人上人了，光宗耀祖。

　　“爹說覺醒了‘道痕’，那是上天的恩賜，不可辜負。二叔也是這個意思”

　　林霖雖然是在借話解釋，但是那清澈的眼神中還是出現了些許迷茫。為什麽一定要修行呢?也未必過的很好。

　　“你覺得呢?”

　　溫和抬起手肘碰了碰蘇天明。

　　“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我只知道對我來說，在修行之路上走的越遠，回家之路就越近”

　　“是這個道理。離家的前一晚，咱爹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什麽要吃的了苦、要耐得住寂寞、家裡的事不要操心、受了委屈要自己排解等等。我一路上做了總結，就一句話，不修行個樣來，別回家”

　　溫和點點頭，又歎氣一聲。離開家的第二天，他就想家了，只是一直悶在心裡而已。林霖與林傑對視一眼，他們的爹表達意思就清楚的多了，直接讓他們一個砸鍋、一個賣鐵。

　　“咱們的爹都挺狠的”

　　林傑小聲嘀咕一句。

　　“他們就不怕咱們修行有成以後，他們就打不著我們了嗎?追也追不上”

　　“你若真修行有成，爹高興都來不及，打你幹啥?”

　　林霖揉了揉林傑的腦袋。

　　“那要是修行有成之後犯了錯呢?爹也不動手?”

　　“等你修行有成再說吧”

　　一時間不是如何回答的林霖只能隨便搪塞一句。

　　“林傑，等你修行有成之後，萬一你爹要打你，你還手不?”

　　溫和笑著發問，看著有些狡黠。

　　“我...不敢”

　　胸膛一挺的林傑開頭士氣很足，結尾兩個字蔫了。

　　付之一笑的蘇天明側身透過窗簾繼續打量外面的世界。沒多久，一個巴掌把他微微伸出去的腦袋推了回去，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一縷清香。略暗的車廂內，蘇天明愣了愣，雖然那手掌的速度很快，但是他依舊看見了前方街邊的一棟裝飾華麗的彩樓。彩樓的二樓有個外延的站台，紅木欄杆。站台上，五六個上白、中白、下白，幾乎全白的年輕女子披著厚厚的絨披風倚著欄杆向下眺望，圓圓的畫扇輕搖。她們不冷嗎?少年緊了緊自己的破襖子，想不明白。

　　此後的趕路，鏢隊又遇見了幾場廝殺，有的在前方有的在後方，距離車隊最近的那一次不僅在幾個車廂上留下噴濺的熱血，還驚的拉車的馬匹差點失控。尤其是四個小家夥坐的那輛馬車，受驚的馬匹原地打轉躲避，可把裡面幾個小家夥暈的夠嗆，若不是趕車的青年技術夠硬，估計最後一輛馬車已經脫離隊伍跑路了。

　　輔街的一座獨立院子大門前，有驚無險的車隊停了下來。為首的齊鏢主對一個看門的跛腳老人拱手抱拳，那跛腳老人也是笑著拱手抱拳，但是沒有開門。齊鏢主笑了笑，他從懷裡摸出一個錢袋子拋了過去。跛腳老人打開錢袋子看了一眼，身子未動。齊鏢主見此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又拋過去一個錢袋子。跛腳老人再次看了一眼，這才一瘸一拐的推開大門把車隊迎了進去。

　　一直伸著頭看著外面的蘇天明憋著疑惑走下馬車，四處看了一眼。院子內平坦空曠，東西兩方的石牆邊配有馬槽，北方是一座四間三層小樓。小樓的第一層是大廳，南面無牆，唯有五根石柱支撐。這時的院子門口，兩輛平板馬車停了下來，一輛上面是食盒，一輛上面是馬料。

　　“真夠小心的”

　　蘇天明暗自感歎，依照這樣的布局，人在大廳裡吃，馬在院子裡吃，車廂就在眼皮底下，確實很安全。

　　“所有人都不得放松警惕”

　　已經巡視一圈的齊鏢主站在大廳前的石階上嚴肅的招呼一聲。

　　“謝謝東詩姐，我...”

　　看著走過來的白甲女子蘇天明率先開口，此時他的右掌心握著在夜郎國孤山下那個村裡大戶家門前掃雪賺來的八文錢，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東詩呀，你可要小心了，這小子憋著壞呢。我敢以石一的幸福擔保，他下一句絕對是‘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

　　林霖的叔叔林志斜靠在馬車旁，剛巧看見名字叫石一青年正牽馬前往馬槽，於是開始“一本正經”的插話。對方看了林志一眼，對於他的打趣只是搖頭一笑並不在意，動作利索的拴好韁繩。

　　“他要真敢說，我就真敢同意”

　　東詩莞爾一笑，出門在外多了，臉皮也變厚了，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沒啥。

　　“別呀，東詩你要找也應該找我這樣的，如此即省十年口糧，也可少守十年空房，是不是?”

　　“呸。你侄子侄女可都在旁邊看著呢，要點臉”

　　東詩對地啐了一口。

　　“他們兩個小毛孩子懂啥”

　　林志表面上一臉無所謂，不過心裡還是打定主意找個機會解釋一番，怕就怕他們以後在嬸子面前童言無忌。

　　“同行的自由鏢師到大廳吃飯，本鏢行之人，老規矩，分批吃”

　　見車馬安頓好，飯菜也已經擺上桌，齊鏢頭開口提醒。

　　“走吧，吃完飯再走不遲”

　　東詩拍了拍蘇天明的肩膀。

　　“我還不餓”

　　蘇天明腳步不動，婉言拒絕了。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知道，初一”

　　“我偷偷告訴你，依鏢行的慣例吃完飯齊鏢頭會每人發個紅包哦”

　　“我不能要”

　　“你怎想的，白給的錢都不要?是不好意思?”

　　“爹立規矩了，出門在外不白吃、不白拿”

　　“就算你在這白吃了飯、白拿了紅包，你爹也不知道呀”

　　感覺有些好玩的東詩開始循循善誘。

　　“先別吃”

　　那個被林志調侃的青年突然眉頭一皺大吼一聲。他右臂一震，剝落了藏在袖中的偽裝符，瞬間恢復原貌，是個冷面老者。不理會眾人的驚訝，他右手高舉，掌心凝聚一把青色長劍，一個橫切。

　　“破障”

　　伴隨一聲低喝，院子內如平地響驚雷。雷聲過後，院中場景似翻書，呼吸之間，已是另一幅畫面。此時飯桌上的食物都變成了毒蟲鼠蟻，而且除了偽裝成青年的冷面老人負責的馬車以及他前面的兩輛馬車外，其余的五輛馬車的後車門不知何時全部打開，車廂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這...這不關我的事，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負責送食物的夥計嚇的都哆嗦了，那正在喂馬的夥計也是呆立在那一動不敢動。

　　冷面老者只是看了二人一眼便飛身上了屋頂，一雙眼睛精光四射，並翻手拿出一個黃銅色的羅盤。這夥劫鏢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在他們警惕性最低的時候配合精湛的幻術，連他都被蒙蔽了片刻。

　　“六長老，有線索嗎?”

　　齊鏢頭緊隨其後上了屋頂，站立在冷面老者的身側，神態還算沉穩。他是這個車隊唯一一個知道六長老存在之人。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皆有‘蹤跡’，想必對方人手不少。我去追趕往南門方向的‘蹤跡’，你安排人追蹤剩下三個方位”

　　冷面老者沉聲開口，將手中羅盤交給齊鏢頭，他的身影率先向南方禦空而去。齊鏢頭接過羅盤，只見刻著方位與符文的盤面上四個白點正向四個方向快速移動。他冷笑一聲，緣遊鏢行是這麽好劫的?有了這個追蹤羅盤，對方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到。飛身下了屋頂，他快速安排每個人搜索的方向，之後聚集院裡的人大部分都出動了。蘇天明與其他三個同齡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是有點手足無措。

　　“姐，我...”

　　“閉嘴”

　　林霖看著禦空而去的冷面老者目光灼灼，林傑看著殺氣騰騰遠去的眾人眼神閃爍。

　　“喂，別愣著了，再去搞些吃的來”

　　留下看守馬車的林志那送食物的夥計要喝一聲。

　　“我...我怕拿來的又是這些東西，到時候我可真說不清了”

　　“瞧你那膽子，我們都沒說什麽，你怕個什麽勁”

　　林志搖了搖頭，沒有計較的意思。關於幻術，連他們遇見都頭疼，更別說這些普通人了。

　　“二位兄弟，要不我去搞些吃的?那夥劫鏢之人估計都在忙於跑路呢，此處應該安全”

　　林志向同樣被留下看守馬車的兩人問詢一聲。

　　“行，你快去快回”

　　二人也能理解林志的心思，八成是想給他那侄子、侄女弄些吃的。

　　“你們幾個小家夥都別亂跑。還有，你們兩個去把那些蛇蟲鼠蟻收拾一些”

　　林志這邊吩咐一句、那邊吩咐一句，隨後才出了門。

　　“啞叔，幫忙照看些啊，給你帶好酒”

　　院門外，林志向跛腳老人打了聲招呼，隨後疾步遠去。送食物與馬料的兩個夥計匆忙向一樓大廳走去，當他們路過兩個看守之人身邊時突然出手，直接弄暈了他們並綁了起來。

　　“一幫蠢貨”

　　身為守門人的跛腳老人淡笑開口，然後他在蘇天明四人疑惑的注視下，搖身一變，成了一個俏佳人。面對目瞪口呆的四個孩子笑著眨眨眼，她腦袋微抬。

　　“神不神奇?意不意外?別光愣著，此處該有掌聲”

　　“觀眾不熱情，表演很傷心。算了，還是自己動手吧”

　　見四個少年遲遲沒有行動，俏佳人先是一臉難過，隨之神情突變，開始激動亢奮的自顧自拍手，用力很猛很真心，還大叫一聲，好！

　　“大姐大，趕緊的吧，真當這是自己地盤啦?”

　　袖手旁觀的兩個夥計中，有一人忍不住催了一句。

　　“莫慌，莫慌”

　　俏佳人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那五輛空空如也的馬車車廂內“消失”的貨物竟絕大部分都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裡。

　　“乾活”

　　兩個夥計快速的把貨物搬上院門口的馬車。裝載好之後，俏佳人再次打了個響指，擺滿貨物的兩輛平板馬車隨之一變，成了富家女子的香車。 金身、玉窗、琉璃簾。

　　“姐，高手都這樣?”

　　等馬車遠去，林傑看著林霖。

　　“高手自然和常人不一樣，不然能叫高手?”

　　林霖強裝鎮定。蘇天明暗暗咽了口口水，神乎其技。

　　南門外，一輛出了城門的馬車開始疾馳。沒走多遠，一個冷面老者從天而降，擋在正前方。趕車青年滿面驚懼，地上跑的肯定乾不過能在天上飛的，試都不用試。

　　“前...輩，有事?”

　　冷面老者也不廢話，揮袖一震，馬車的車廂頓時四分五裂。看見車廂內的場景之後，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只見一堆零散的東西下面，半露著一個長木盒，上面刻著“封喉”二字。

　　幡然醒悟的冷面老者意識到他又被戲耍了一次，馬車內的貨物大部分應該還在馬車上，只是現在對方肯定已經得手了，好一招調虎離山。這次真是丟臉丟大嘍。

　　“前輩，我冤枉啊。這封喉槍不是我偷的，我也不知道它怎麽出現在了馬車上，請前輩明察”

　　趕車青年看見那刻著“封喉”的木盒後，頓時滿頭大汗，急忙解釋。他也是有些見識的，那木盒裡裝著的應該是來自戚家的封喉槍了，每把都價格不菲。

　　“我到希望你有這個能耐”

　　“我...我...”

　　“還不走?要不然我陪你個馬車?”

　　“不敢，不敢，我這就走”

　　青年輕輕抖了抖韁繩，馬車緩緩前行。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青年悄摸回頭看了一眼，見已經沒有了老者的身影，這才不停歇的猛抖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