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變成了怪物。
人畜無害的虛假幻象,被無數根觸手撕下。
峭壁崩塌,岩石墜落,狂風呼嘯,腐敗與甜蜜的味道,於風中交織。
地動山搖中,一塊不規則的粉色肉塊,自深淵中升起。
觸手拉動眼球,將其固定在肉塊正中央,溝壑縱橫的表皮上。
無窮無盡的養分,被輸送到眼球中,滋生出無數脈絡。
長滿觸須,形似大腦,已經佔據大半空間的肉塊,在緩慢地被骨頭包裹。
精神力風暴愈發強烈,一次比一次來得迅猛。
莫魚背後的峭壁,已在山崩地裂中塌陷,僅余一小塊地面可供站立。
四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只能聽見啃噬、咀嚼與吞咽。
孤島之上,莫魚神色如常,毫無防備地站在射線中。
“這種攻擊一點用沒有。”莫魚搖頭嘀咕,“精神力不是你這麽玩的。”
大腦升空引發的風嘯,將好意提醒掩蓋。
無數神經、血管和肉塊,沿著骨骼生長,塑造出一頭獨目四蹄巨獸。
用不了幾分鍾,這頭千米之高的巨獸,便會咆哮現世。
可惜,有人等不及了。
“喂,你還沒變身完嗎?”莫魚放聲大喊。
鮮活、粉嫩的肌肉,像是藝術品般,一層一層貼合在神經束上。
眼球保持著精神攻擊,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我要還手了噢!”莫魚舉起霞光,擺出投擲的架勢。
雖然打斷別人變身,是一件值得提倡,但不文明不道德的事情。
按照記事本上,曾經寫下的留言,起碼得等到它變身完,自己才能動彈。
可是,莫魚實在忍不住了。
死灰色的光束,瞬間貫穿血肉之軀,繼而落到莫魚手中。
巨獸生長瞬間停滯,在呆愣數秒後,開始痛苦掙扎,發出驚天動地的哀嚎。
不過巴掌來寬,微不足道的傷口,卻像是擊中要害,眼球不受控制地抽搐。
狹長瞳孔擴散又聚攏,亮黃色的光線胡亂閃耀,像是故障的燈泡。
莫魚再度擲出霞光,目光卻饒有興趣地窺視深淵。
一閃而過的光芒中,莫魚看見腳下這塊巨石,所矗立的血管。
每一根的直徑都超過百米,每一根都深入大地。
“好像……”莫魚收回霞光,閉目細想:“器官?”
如此規模的結構,怕是眼前的巨獸再來一百頭,也能輕松供給養分。
千米高的巨獸,與邪神的身軀相比,渺小得像是蜉蝣。
只可惜,若它是能量生物,莫魚還得提防三分。
可它是一頭普普通通的碳基生物,上限也就那樣。
“算了。”莫魚認真起來,擲出霞光跳上觸手,邊跑邊提醒:“下次記得縮短變身時間。”
死灰色光束接連洞穿腿骨,傷口無法愈合,血肉停止生長,獨目巨獸再也無法站立。
尚未成形的後蹄,掙脫觸須的束縛,墜落於無盡深淵之中,成為那無數張大嘴的養料。
“為什麽不起作用,為什麽你還可以行動?為什麽?為什麽!”眼球的哭嚎聲無比淒厲。
看來,有人見勢不妙,提前跑路了。
留下這個小小的眼球,來面對無法戰勝的敵人。
“我說了呀。”莫魚滑行在狂舞的觸手上,輕笑解釋:“精神力不是你這麽玩的。”
“愈合、愈合,愈合!”眼球念念有詞,無視了莫魚的話。
難以解釋的現象,讓它驚慌失措,幾乎喪失全部理智。
這恰恰是霞光真正的威力。
被它破壞的事物,會從概念上被抹除,無法以任何形式複原。
眼球的‘變身’能力,再也沒辦法用了。
它會永遠、永遠,忘記兩條後腿,以及某些髒器的生成辦法。
難以訴說的恐懼,將眼球籠罩其中,肌肉抽搐,觸手痙攣,眼泡鼓脹。
借助觸手擺動的力量,莫魚順勢跳到粉色肉塊上。
失去理智的眼球,就鑲嵌在肉塊中央,被茂盛觸須所環繞。
“懂不懂什麽叫坦白從寬?”
莫魚咕噥了一句,小心避開數米深的溝壑,行走在隆起的回路上。
腳下松軟、滑嫩的奇妙觸覺,讓他不由想起一種,名叫‘豆腐腦’,入口即化的美食。
這麽大一塊,要是能帶回去,應該能做很多碗。
說起來,是不是吃點東西,做個飽死鬼的好?
莫魚伸手推開雜觸手,帶著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踩上狹長眼瞳。
尚未誕生的巨獸,自知死期將至,跪倒在血管上顫抖、哭嚎。
它的結局,早已被寫好。
“喂,你知道……”莫魚有意停頓,用力跺下腳後跟,“我為什麽要站在你的眼前嗎?”
無形力量悄然湧現,巨獸停止掙扎,粉色肉塊微微抽搐,恐懼蕩然無存。
濕滑薄膜下,液體從血管中流出,強自將亮黃色凝聚成點。
邪神做出了聆聽的姿態。
莫魚沐浴在亮黃色的光輝中,半蹲下來露出笑臉,貼近那層濕潤、堅韌、透明的薄膜。
“你是不是覺得,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覺得我會跟你們妥協,然後一起逃跑……呵呵,可笑,你在聽對吧?”
說著,莫魚用憐憫的語氣,將內心計劃,毫無保留地陳述:
“除了那件東西,我什麽都不在乎,所以不管你們跑到哪裡,我都會追上你們,再將你們趕盡殺絕,然後再從屍體中找回它。”
莫魚按著膝蓋起身,伸手握住霞光。
“你最好召集你的族人,用出你們所有的底牌,展露你們所有的能耐,陷阱也好,毒藥也罷,做好準備。”
霞光高高舉起,死灰色在空中蔓延。
無數平面雜亂重疊的尖端,構成尖銳的矛頭。
“因為,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們。”
莫魚有意放緩速度,讓霞光破碎空間,一點一點下落。
正如預想中的那樣,在死亡降臨的前一刻,統禦萬千生物的邪神,使用這顆小小的眼球,發出最後的威脅: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你身上發生過什麽。”
霞光刺入眼球,畸形巨獸直立而起,大量觸手向著眼球集中,卻又不敢觸碰痛處。
它只能無助地扭動身軀,然後徒然倒下。
眼球已然消失,跟隨粉色血肉一起,變成一團無法解釋的……物質。
像擁有無數個平面,卻沒有實體的水晶,又像一團可以照出人影的濃霧,細看之下,卻又像一種純粹的顏色。
沒有光照的黑暗中,這團不斷蔓延的顏色,卻散發出能讓人目視的……黑色光芒。
而莫魚,就站在這團顏色之上,濃重死灰色的最頂端。
莫魚攤開手掌,仔細端詳如嬰兒般嬌嫩的肌膚,而後皺眉攥拳,若有所思道:“是新換的,還是新長的?”
失去力量是正常的,可連‘走路’都成問題,這就不對勁了。
醒來後看見的那份報告,沿途無數的子胞艙,深淵下的無數屍體,還有那個被稱為‘女神’的家夥。
莫魚可以確信,沒人可以進入那個世界,更不可能悄無聲息,將他的身體偷出來。
一定有什麽人或者東西,對這副身體動了手腳。
莫魚盡力搜尋殘存的回憶,還原每一個有關‘過去’的畫面。
可惜,記憶被時間抹除得太嚴重,什麽也沒找到。
“唉,早知道,當初就少撕兩頁了。”
莫魚摸出記事本,摸摸扉頁的大樹,看看尾頁上寫的奇怪符號,不由得連連歎氣。
不知道怎麽回事,從沉睡中醒來後,記事本上的字,絕大部分都看不懂了。
根本不是字體潦草,導致難以辨認,而是這些文字……變成了另一種,不認識的語言。
全是些奇怪的,完全意義不明的符號。
莫魚可以確定,上面所有的文字,都是親手寫下的。
但就是完全看不懂,奇怪得像‘語言體系’被完整替換。
原先的‘認知’被改寫,從而導致看不懂文字。
“不想了,想了也沒用。”莫魚伸手召回霞光。
然後……‘啊’一聲,就掉了下去。
霞光將整頭巨獸同化,捎帶手的,還侵蝕了數根粗壯血管。
現在,莫魚腳下只有咀嚼與吞咽,所形成的聲浪。
“怎麽把這茬給忘了。”莫魚在墜落中撓頭抱怨。
他本想收起霞光,原路返回聯系女神,結果忘了來時的路,已經塌成深淵。
回是不可能回去了,只能先觸個底,看看情況。
莫魚望著沿途風景,無奈歎氣:“唉,麻煩。”
耳畔的風在呼嘯,將那些令人厭惡的聲音掩蓋。
死灰色的光芒雖然黯淡,可在黑暗中,卻是最明亮的東西。
莫魚看得很清楚。
深淵在擴大,連接世界的血管,在有意識地移動。
那些家夥,有意將他埋葬在地下,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莫魚倒不怕摔死,也不怕吞噬屍體的怪物,單純只是因為……
爬上去太累人了。
“煩,就不能老老實實交出來嗎?還撿的,撿能撿到那種東西?別人怎麽就拾不到?”
莫魚氣憤抱怨,說著便翻身,換了個下落的姿勢,望向愈來愈遠的黑暗。
講道理,要是當初大眼珠子換個說法,說‘聖物’是它們辛苦製造的,莫魚都不會懷疑。
說是路上撿的,還不如從垃圾桶裡翻出來的,畢竟很多高級文明,就愛隨手亂丟垃圾。
“等等,亂丟垃圾?!”莫魚靈光一閃,頓時回過神來。
倘若,那東西真是它們撿到的,是某個高級文明隨手丟的垃圾呢?
那啟動許願機的,又會是什麽願望?
而且作為敵人,它們甚至完全沒有提到過‘英特奈爾人’,盡管後者的屍體隨處可見。
英特奈爾人又有什麽願望?女神又有什麽願望?外星人呢?
許願機響應的,會不會是他們?
“果然,還是全部乾掉最高效。”莫魚嘴上嘀咕著,轉身朝屍海擲出霞光。
他可不想被屍體淹沒,再被長滿倒刺的口器嚼碎、吞下。
當然,能不能消化,就是另一碼事了。
目前要做的,就是站穩,然後找到出路。
莫魚睜大眼睛,目光沿著口器生長的器官,掃過屍海邊緣。
一片漆黑之中,不知何處傳來齒輪轉動聲。
‘哢吧’‘哢吧’
聽上去,像是大門卡死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