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噠……
腰包中傳來了急促的震動聲。
女神發來了信息,但莫魚並沒有心思理會。
死灰色照亮黑暗,深淵底部一覽無余。
新鮮屍體似水流動,如潮奔湧,蜿蜒曲折,不知流向何方。
滿是倒齒的口器,是這條江水中,唯一可以成為‘活物’的東西。
隨著牆體蠕動,它們大口進食,嚼碎骨肉,而後咽下,不斷循環。
“難道跑到了胃裡?”莫魚調整姿勢,落在霞光之上。
完全無視物理法則的顏色,如泥沼般緩慢擴張,形成可以立足的平面。
莫魚環視一周,確信沒有危險後,低頭掏出傳呼機。
在他與邪神對話的時候,女神似乎發出了數百條信息。
屏幕上的文字飛速變幻,最終定格在最後一條:
‘跑!’
“跑什麽?”莫魚朝屏幕反問。
這種時候,該溜之大吉的,不應該是邪神嗎?
該不會是機器磕壞了吧?
莫魚下意識握住傳呼機,狠狠往手心砸了幾下。
不知是傳呼機被‘修’好了,還是女神看見了他的動作。
新消息很及時傳來:
‘偵測到地震波活動,高階子嗣深海蛇魚正在接近,它是蛇和海魚縫合起來的兩棲動物,體表強酸……’
莫魚還沒來得及看完消息,寬廣江面便被巨力掀起。
無數殘肢斷臂,被拋向高空,又隨著魚形節肢巨獸下落,墜回屍海並隱去蹤跡。
“什麽東西?”莫魚仰頭望向黑暗。
霞光失去抑製,開始自由蔓延。
像是墨水滴落於白紙,不過眨眼之間,死灰色便抵近兩側峭壁。
活動空間被大幅壓縮,潛藏在屍體下的怪物,便只剩下兩種選擇:逃跑或是死亡。
“去哪兒了?”莫魚輕聲嘀咕。
霞光的色彩,太接近於黑暗,所提供的照明極為有限。
深淵底部的屍體仍在流動,就算有顆太陽掛在頭頂,也分辨不出巨獸的移動軌跡。
莫魚尋覓無果,剛剛低頭想把話看完,卻不想風中傳來音爆。
‘吼’
高度腐敗的牙床,隨著四根獠牙落下。
“啊?”莫魚發出了疑問。
他沒有反應過來,甚至還沒有看清楚。
就像一杯水倒進大海。
估摸著,有六七十米長的怪物,轉瞬間,就成為一種顏色。
濃重到讓人作嘔的味道,才堪堪落下。
莫魚眨了眨眼睛,撥開擋在身前的霞光,眼睛看向亮起的屏幕:
‘地震源已消失,它好像離開了。’
“嗯,沒錯,是離開了。”莫魚認同點頭。
這隻沒有名字,疑似擁有智慧的生物,剛剛一頭撞死在了霞光上。
只有不斷落下的,散發死灰色光芒的液態晶體,可以證明它的存在。
“不自量力。”莫魚控制霞光,鋪成道路。
傳呼機還在震動,女神似乎看不見,也聽不見,還在講述著有關‘高階子嗣’的事情。
‘就是這頭高階子嗣,將反應爐破壞,導致核心實驗室被摧毀,大量設施被汙染,好在它無法長時間暴露空氣,您暫時安全了。’
“嗯哼,然後呢?”莫魚耐心等著。
附近應該是沒有監視器,女神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然,絕對不會喋喋不休,一個勁講這條見光死的‘高階子嗣’。
而應該指明方向,讓他回歸‘正途’才對。
‘英雄,這處廢棄的實驗基地,已經完全被汙染,干擾十分強烈,我很難精準定位。’
傳呼機震動,就像莫魚預想的那樣,女神為他安排了前進的路。
‘我正在進入核心控制系統,打開所有閘門,此地年代久遠,誰也不知道裡面有什麽,您只能繼續前進。’
“實驗基地。”莫魚瞥了湧動的死屍。
容貌各異,物種繁多,有的高度腐爛,有的完好無缺,新鮮的像是還活著。
從骨頭的柔軟程度來看,像是剛誕生不久。
“子胞艙、養育中心、實驗基地、碳基生命體。”莫魚有了一個猜想。
種種跡象,全都指向那個答案:
人工生命。
莫魚不動聲色,目光看向振動的傳呼機:
‘所有閘門已被打開,基地備用能源極為有限,大概只能維持2小時35分鍾47秒的照亮,請盡快尋找監視器,保證我們能夠通話。’
莫魚還沒看完信息,屍海盡頭的峭壁下,橢圓口器的夾縫中,一束光線指向天空。
像是燈塔一樣,光線有意識地搖擺、轉動,為迷航船隻提供方位。
“廢棄的實驗基地,有意思。”莫魚望著逐漸閉合的天空,抬手一揮。
霞光迅速生長,無聲無息前進,抹平二者間的一切。
啃噬與吞咽聲陡然加快,這些毫無心智可言的‘裝飾’,似乎也感覺到恐懼。
莫魚不管不顧地奔跑,從子胞艙內出來到現在為止。
身體在活動中,雖還有些刺痛和疲倦,但奔跑和行走已不再是問題。
情況就跟無名男人說得一樣。
既然這裡是實驗室,想必一定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魚整整思考了十幾分鍾,才堪堪跑到燈光下。
藏在血肉夾縫中的,是一扇重型艙門。
門上有一盞大號的射燈,燈下的絞盤,已被腐蝕成實心球。
肆意生長、蔓延的血肉組織,將大門表面覆蓋。
不用想都知道,這應該就是剛才聽到的,那扇卡死的門。
刺耳進食聲中,莫魚隨手召回霞光,在門上畫了個方框。
‘轟’
實心鋼塊跌落,露出門內通路。
“簡單。”莫魚踩著鋼塊,跳進鮮紅血絲密布的走廊。
無數神經與血管,密布在薄薄皮膚下,將肉眼所見的一切覆蓋。
來自腳下冰涼,卻柔軟的觸感,像是機器蒙上了人皮。
莫魚站定環視,見走廊上沒有攻擊的跡象,便回頭望了眼。
被霞光侵蝕的深坑,正被屍體重新填滿。
當浪潮湧來的那一刻,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不會相信,那些全部都是死屍。
“這裡到底死了多少人?”莫魚發出了疑問:“這個文明到底經歷了什麽?”
以至於,這些不同容貌、不同年齡、不同物種的生命,淪落到同一個結局。
他們靜靜躺在這裡,成為不同口味的同一碗飯。
莫魚放棄了摧毀此地的打算,因為屍體實在太多了。
“你到底許下了什麽願望?”
莫魚留下一聲疑問,緩步走向基地深處。
傳呼機的振動,非常巧合地響起,就像是為了解答他的疑惑:
‘英雄,您似乎已經進入了基地,告訴您一個好消息,英特奈爾人發起了一次佯攻,絕大部分高階子嗣已經撤退。’
莫魚一言不發,默默踩在柔軟肌膚上。
這宛如少女肌膚的觸感,卻出現在一塊整潔的地板上。
骨頭般的樹根,蜿蜒穿行在血肉中。
看上去,畸形而又病態。
莫魚低頭向前,等待著女神的下一條訊息。
‘通信干擾過於嚴重,您的身影到處都是,我無法確定哪個才是您,請盡快找到一處監視器。’
“哈?到處都是?”莫魚抬頭望去,走廊上空無一物。
別說人影,除了燈管以外,牆上連裝飾品都沒有。
更前面的門更是如此,沒有把手,沒有開關,沒有身份識別器。
就好像設計出來,根本不是給人用的。
霞光再次插入門扉,在上面畫了個方框。
‘咣當’
門板掉了下去。
莫魚探頭望去,突然就明白了女神那句‘到處都是’的含義。
房間裡,是無數還在運作的子胞艙。
一顆顆胚胎從頂端植入缸中,營養液被觸手注入,在魔力般的催化下。
胚胎急速變成強壯、健康的人類,然後再被觸手卷起,扔上流水線,送往蠕動的腸道。
莫魚突然就知道,外面那些屍體,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了。
他們根本就沒有活過,出生之前便已死去,只是身體還在繼續成長。
種下種子,收獲食物,循環往複。
“邪神。”莫魚念叨著名字,順著邊緣的子胞艙向前。
他突然有些後悔,當時不該那麽急躁。
起碼要問清楚‘邪神’本來的名字。
女神曾經說過,最熟悉它們的人,是‘像你這樣,來自天外的人’。
可是,莫魚走了這麽久,也近距離接觸過邪神。
腦子還是空空如也,對所見生物,是一絲熟悉感都沒有。
“不行,得問問她。”莫魚望向傳呼機。
舊的訊息消失,新的文字隨著震動顯現,時機恰到好處。
‘英雄,我想我定位了您的位置,您所處的舊工廠中,還有一個監視器可以運轉。’
機械運轉聲中,傳來了不安分的異響。
大塊大塊的凝膠,從天花板上墜落。
血與骨的層疊之中,冒出大量電火花,隨著肉香氣味彌漫,一截堅硬樹根伸出。
‘嗶嗶’
‘嘀’
黑不溜秋的方塊,拉起肉眼可見的電流,飛躍層層子胞艙,衝向莫魚所在的位置。
高大的玻璃容器,阻礙了莫魚的視線。
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便瞧見這個小玩意,而是看著缸中胚胎長成人形。
泡在子胞艙裡,兔耳朵女人的臉,跟玻璃上的倒影……完全一致。
莫魚不由得握緊霞光,看向依次垂下的觸手,以及向前滾動的筋膜帶。
每一個人,每一張臉,都跟自己無比相似。
“真有勇氣。”莫魚連聲誇讚,滿是笑意的眸子,瞥向震動的傳呼機。
‘英雄,我終於找到你了。時間緊迫,我長話短說,天外之人在返回登陸艙的途中,遭遇地殼塌陷,他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