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紅菌絲在有意識地生長。

　　細密紅點編織成線條，線條膨脹成管道，管道中養料奔湧。

　　微弱震顫中，整個育兒所被一點點吞噬。

　　腳上的觸覺告訴莫魚，它們不是什麽病菌，而是一隻巨大的……碳基生物。

　　它那鮮活血肉，將成片的子胞艙覆蓋。

　　圓柱形的玻璃罐，連同底座一起，變成了碩大繭房。

　　滑膩表皮之下，微弱水流聲伴隨著心跳，像是孕育著什麽生物。

　　“到頭了?這麽快?”莫魚詫異抬頭。

　　不知不覺中，道路便已經到了盡頭。

　　之前看見的牆壁與根須，如今已被吞入肉體。

　　眼前，是一堵碩大的、不斷震顫的……肉牆。

　　令人作嘔的黃霧彌漫，酸臭將血腥味掩蓋。

　　莫魚屏息左右巡視，道路已被徹底封死，不見任何入口。

　　“怎麽會沒路?”莫魚奇怪扭頭。

　　十步遠的子胞艙，仍然靜靜聳立，尚未被血肉覆蓋。

　　唯有來時的那條路，地上鋪著‘紅毯’，繭房立於兩側。

　　做出如此明顯的邀請，卻不願意打開大門。

　　“你也想見識我的力量?”莫魚高舉霞光，目標直指血肉之牆。

　　一路上，他都有意約束霞光，避免它觸碰其他物體。

　　現在看來，有人想見識一下，什麽叫‘觸之即死’。

　　霞光幻化成矛，無數死灰色平面，在暗紅燈光下，倒映出世界的影子。

　　‘嘩啦’

　　橢圓形薄膜打開，碩大薄膜收攏於側面夾縫。

　　黑壓壓的怪異生物，蜷縮在道路兩旁，頭面貼地，一動不動。

　　亮黃色的閃耀光芒，從黑暗中依次垂下，將前行的路照亮。

　　莫魚悄悄提了提腰包，默默放下霞光。

　　眼前跪地朝拜的生物，實在超乎他的想象。

　　似人非人，似獸非獸，不是蟲子，也不是魚，更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生物。

　　但從它們身上，卻能看見這些生物的特征。

　　人頭，獸面，蟲足，魚鰭，手臂，獠牙，捕捉足，鱗片……

　　陌生卻又熟悉的怪異，令人眩暈而作嘔。

　　莫魚沉默不語，拎著霞光駐足不前，甚至連背後的撕裂聲，都懶得去看一眼。

　　他心裡清楚，從裡面出現的生物是什麽。

　　不用看都知道，背後已經跪滿了這種……怪物。

　　“嘁。”莫魚松開握著腰包的手。

　　既然沒人來解釋，那就繼續向前，親耳聽聽那個答案。

　　在此之前。

　　莫魚不懷好意地笑笑，霞光幻化成劍，劍尖刺入地面。

　　就像是白紙上，滴落了一個墨點。

　　無法形容的光輝，以超越認知的方式，向四面八方擴散。

　　‘劈啪’‘劈啪’

　　爆裂聲不絕於耳，打破了歡迎儀式的沉默。

　　匍匐的怪物成片死去，它們的身軀在平面中，溶解成點與面。

　　莫魚邁出了前進的腳步，行走在光海上，從容走向世界盡頭。

　　這便是‘霞光’的力量，同化它所接觸的一切。

　　直至今日，莫魚都沒見過，能夠直面霞光的東西。

　　除了許願機。

　　霞光是它力量的詮釋，也是打開無名世界的鑰匙。

　　在莫魚被抹除前，沒有人能夠握住霞光，也沒有人能夠借用‘許願機’的超凡力量。

　　僅憑腳下巨獸的實力，壓根沒有資格面對霞光。

　　莫魚晃晃腦袋，趕走雜亂思緒，專心操縱霞光。

　　在他走神的這一小會，霞光蔓延出近百米遠，大片怪物死於非命。

　　這還是莫魚刻意約束的後果。

　　假若放任自流，用不了多久，整顆星球都會被吞沒。

　　這便是莫魚所有的依仗，

　　即便再愚笨的生物，再目睹如此神力，必然會瘋狂逃竄。

　　但這些怪物沒有。

　　沒有騷亂，沒有慘叫，沒有逃跑，連姿勢都沒有改變。

　　只有眼球在炸裂。

　　它們蜷縮匍匐，在光輝的邊緣處，整齊劃一地叩首。

　　“沒有自我意識嗎?”莫魚得出了結論。

　　霞光擲出之時，連智能機器都會陷入混亂。

　　也只有批量製造的工具，因為沒有心智和感情，才能夠直面這力量。

　　“製造……碳基生命?”莫魚突然想起那些文件。

　　如果說，這些奇形怪狀的生物，是被製造出來，對抗……消滅英特奈爾人的。

　　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十有八九，是高級文明入侵未開智土著。

　　你看女神鐵了心的，要去找‘外星人’，去幫她們打贏戰爭。

　　就能推測出來，這個無聊的故事多半是:

　　打遍全宇宙的超級文明，卻被持矛土著戳翻於地，於是覺醒了可怕的欲望，每隔一段時間，就想被土著拖出來，用鞭子狠狠地抽一次屁股。

　　簡單點來說，就是‘不遠萬裡來挨打’的搞笑故事。

　　“一定是這樣。”莫魚嚴肅點頭，回神卻已到盡頭。

　　身前是一截向下的路，滑膩表皮擠出彎曲褶皺，成為一級級階梯。

　　在目睹‘霞光’的威力之後，這群工具的製造者，英特奈爾人口中的邪神，仍舊選擇了見面。

　　“真有膽量。”莫魚暗自稱讚。

　　霞光離開地面，無窮無盡的光輝，轉眼之間回歸本體，幻化萬千平面的匕首。

　　幸存的大燈泡，早已移動過來，用黃光驅散地下黑暗。

　　莫魚詫異仰頭辨認，卻見黑暗穹頂上，懸掛著無數巨大眼球。

　　亮黃色的狹長瞳孔，或橫或豎，像是監視器般，注視他的一舉一動。

　　“嘁，又是一個偷窺狂。”莫魚暗罵一句，低頭跳下台階。

　　說來奇怪，步入通道的那一刻，空氣中的酸臭、腐敗、血腥味齊齊消失。

　　轉而不知從何處，飄來淡淡芳香。

　　細嗅之下，像是花粉飄揚，又像是香水，令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被疼痛驅散的睡意，此時竟再次襲來。

　　“哈欠。”

　　莫魚揉揉眼睛，屏息凝神，踩過滑膩、柔軟的階梯。

　　腳底傳來的觸感，讓他有種踩著喉管，踏入野獸胃部的錯覺。

　　所幸，這種令人不適的感覺，隻持續了片刻。

　　階梯遠比預想中的短，莫魚很快就走出通道。

　　眼前是一處無比空曠的地帶，除了身後的峭壁，便只有無窮黑暗。

　　“喂。”莫魚喊了聲，得到的卻只有回音。

　　前方是一處斷崖，根本無路可走。

　　莫魚只能停下，對著黑暗放聲大喊:“客人都到了，主人還不現身?”

　　層疊回音之中，有巨獸行進，地動山搖。

　　莫魚淡定地站在深淵前，雙眼直勾勾盯著黑暗。

　　巨型生物的輪廓，依稀可以辨認。

　　其頭直徑百米有余，身體如蛇蜿蜒行進。

　　沙沙啃噬聲響起，黑暗驟然分開，亮黃色的太陽投下一束光。

　　“蘇醒的強大生命，能看見您的身姿，是我的榮幸。”

　　聲音憑空響起在腦中，充斥著崇敬與狡詐。

　　“呦，可算碰見個能說話的了。”

　　莫魚沐浴在光芒中，看著宛如太陽的眼球，不由得猜測它是何種生物。

　　能夠用精神力交談，但仍然保持血肉之軀，體積超乎想象的巨獸。

　　余下不多的記憶中，倒不是沒有關於‘利維坦巨獸’的情報。

　　只是……沒有一個是碳基生命。

　　盡管它掩飾得很好，用刺目光芒吸引注意，並遮掩身軀。

　　但是，莫魚能看出來，這絕非本體。

　　眼球連接在一根血管上，泵動養分的聲音被刻意壓製，可還是沒能瞞過莫魚的耳朵。

　　莫魚也不去揭穿，而是開門見山，喊道:“你找我來，有什麽事?”

　　“合作。”眼球爽快回答。

　　“合作?”莫魚閉眼沉思三秒，困惑又好奇地問:“合什麽作?”

　　眼球沉默片刻，如同山嶽的眼瞼開合，借用活動身體引發的巨響，大口吞噬著養分。

　　“看來……”眼球懸掛於空，俯視道:“你還什麽都不知道。”

　　“你想讓我知道什麽?”莫魚調笑道。

　　“真相。”眼球突然降落，帶著強烈光芒逼近。

　　莫魚無所謂地攤手，霞光環繞身體巡邏，毫無畏懼之色。

　　所謂真相，對一個死人而言毫無意義。

　　此次任務，力所能及，不論成敗，僅此而已。

　　“沒興趣，真相你自個留著玩吧，我走了，告辭。”

　　莫魚轉身便原地踏步，嘴中還不忘暗罵一句:“浪費時間。 ”

　　眼球呆愣半晌，在某種力量的操縱，瞬間反應過來，慌忙勸阻:“等等。”

　　聲音之大，一改之前的狡詐殘忍，反而充滿了畏懼和慌張。

　　“還有事?”莫魚扭頭舉起霞光。

　　一副‘你再拿無聊的事情阻攔我，立刻殺你滅口’的氣勢。

　　“尊敬的強者，能否聽我細說?”

　　眼球降低高度，仰望的姿態盡顯尊敬。

　　“不感興趣。”莫魚不耐煩地揮手。

　　他想了解的事情，並不是眼球要說的，還沒自個打盹時間長的歷史。

　　這幫人閑得沒事，就愛講這個，還特喜歡往裡面添油加醋。

　　想當初，沒少因為聽故事，結果被人組團偷襲……這都是血的教訓！

　　盡管事情開頭、經過、結尾全忘完了，但每每想起那些挨過的打，莫魚就忍不住歎氣。

　　“唉，你再不說正事，我就走了。”莫魚邊掏耳朵，作勢要走上樓梯。

　　事已至此，眼球也顧不上姿態，激動咆哮道:

　　“我希望我們能夠合作。”

　　“這是最後的機會。”

　　“我們奮鬥無數紀元的願望即將實現！”

　　“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近在眼前。”

　　檢測到關鍵詞語，莫魚立刻停下腳步，二話不說換上笑臉，連蹦帶跳地坐到了懸崖邊上。

　　“願望?”莫魚用關愛的眼神詢問:“說來聽聽。”

　　本想探聽有關‘女神’的事情，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看來，操縱眼球背後的家夥……不太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