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藥蘺,將沾了血的毛巾浸入熱水,搓洗乾淨後拿出來敷在腿上,熱辣的刺痛感傳遍全身,我猛一哆嗦,硬是沒吭聲。
“不是想看看你的臨場發揮嘛!”藥蘺蹲在水盆邊上,抬眼瞅我,“再說,有我在,怎麽可能讓你出事?”
“那結果怎麽樣?”我歎了一口氣,“滿意麽?”
“確實沒讓我失望。”藥蘺眼睛一亮,站起來,坐到我身邊,“帶電子彈對再造人,就像普通子彈對野獸,你會用真槍實彈我就放心了!”
我不想搭理他,徑自起身,想去找東西包扎傷口,豈知剛邁出步,手腕就被人握住。抬頭一望,梟哥面無表情:“坐回去,別亂動。”
我拗不過,跌回床上,藥蘺吐舌頭一笑,我當沒看見。
梟哥用熱水洗了手,捏住傷口往外擠血……
“呃唔……”我挺身後仰,雙手緊緊揪住床單。
“這是我的主意,”梟哥垂著眼,面不改色,“山鬼引來的獦狚,蘺負責保護你。”
我瞪大眼,深吸一口氣,不料梟哥拇指一摁,到嘴的話立刻成了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
藥蘺從後面抓住我的雙肩,邪笑著俯下身,氣息溫熱:“期待你今後的表現。”
“受夠你們了!”我眼角泛起淚花。
一周後,我的傷差不多好了,只是留下兩道扭曲的疤。
“幸好沒傷在臉上。”拆繃帶時,藥蘺掐著我的下巴說。
“嘁!”我打開他的手。
離開前一天,我們去湖邊瘋玩了一下午,抓上來好多條魚,燃起篝火烤了吃,歡笑聲傳出好遠,直到日頭西斜。
回到房車,往床上一躺,想到明早看到的將是別處的天空,我竟遲遲不願合眼……
“咣,咣,咣。”
兩把劍不斷相擊,我看不清對方的臉,只是不自覺地接招拆招,好像早已熟悉這套劍術。
你是誰?我想問,可發出的只有喘息聲,均勻,協調,似乎是我永遠不可能達到的境界。
忽然,我注意到額前那縷晃來晃去的黑長卷發,心中一凜……
“你都可以當我的老師了,”對面那人邊出劍邊說,嗓音深沉潤雅,可以感覺到,他在笑,“為什麽還向我請教?”
“認真一些。”我聽見自己說,接著手腕一轉,進前一步,長劍上挑——
“咣!”兩劍抵在一起,旋即分開。
“得了吧,”對方再次出劍,呼吸緊湊,“就是想見我,不是麽?”
我扭身避開,交劍左手,肩部與他的劍韌擦過,眼看就要取勝,忽然,我頓住了。
視野開始搖晃。
“亞當……”我踉蹌著後退幾步,聲音變得怒不可遏,“你對我做了什麽!”
隱約看見他舉起雙手,揚起下巴,笑望著仍企圖向他揮劍的我。
“亞……咳……”原本握劍的手收回來捂住喉嚨,長劍“當啷”落地。
“咳嗬……呃……”我彎下腰,面前是灰色地磚。
啊……頭好重……想吐……怎麽感覺……如此真實?
我想伸手扶點什麽,卻“噗通——”跪下去。
快結束吧……這個夢……不舒服。
“你輸了。”他走過來,我看見尖頭皮靴,勉強揚起臉,被這高高在上的氣勢弄得一陣暈眩。
他手裡拖著個包裹:“戰利品,我拿走了。”
車子顛簸,天色漸亮,直到第一縷陽光透過天窗灑在潔白床單上,我才睜開眼。
終於不暈了。
這是怎麽回事?剛才那個夢……是怎麽回事?
“戰利品,我拿走了。”
那冰冷無情的語調,我禁不住一個哆嗦。
“穿少啦?”藥蘺脫下大衣披在我身上,在櫥裡翻出我的外套遞過來。
我仔細盯著藥蘺的臉,怎麽也沒法把他和夢裡那個亞當聯系在一起,只是這調笑的神色……
“幹嘛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藥蘺勾起唇角,蹬鼻子上臉地湊上來。
“沒什麽。”我趕忙擺手,推開他爬下床。
管他呢,別去想了。
傍晚,梟哥把車子停在環山野道旁,我們一起下了車。
山上植被鬱鬱蔥蔥,只有這裡一片蕭條。前方布滿半人高的雜草,腳下是崎嶇山路,周圍一株一株的枯樹,低矮乾癟,枝杈鋒利。
“車子開不進去。”梟哥道。
遠處,隱約可以看到一座座的房子殘骸。
我仰頭看了看天,紅霞萬裡,看樣子不會有雨了。
“怕什麽?”藥蘺拉住我的手,笑問。
“怕你。”我隨口答道,和他一起跨過土路,撥開雜草。
不多時,四人走入廢墟,雜草一直淹進那些黑洞洞的空屋。
滿地散落瓦片和磚頭,踩上去“叮咣”作響,少數房子只剩下地基或者框架還在,大多數房子高低不齊,塌得各式各樣,甚至有從中間坍陷的。
“從哪裡找起?”我環顧四周。
藥蘺皺眉思忖:“會不會和古墓的原理一樣?只要定準穴位,打個盜洞就能過去。”
“你會定穴?”我問他。
“你會才對。”他一臉理所當然。
“我是寫小說的,又不是盜墓的!”
“那只有走走看嘍!”
於是,四人向廢墟深處走。
最後一抹霞光從斷井頹垣上褪去,四周暗下來,我們打開手電,白光以外的地方更陰森了。
風吹過某些狹窄間隙,發出嗚嗚的呼號,又為這兒添了一分恐怖。我們走得越來越小心。
一座坍塌一半的房屋擋住去路,我們翻過磚頭堆走進漆黑走廊,手電光照亮前方,斑駁牆面上的灰色痕跡如同鬼影,余光掃過,它們似乎在動……
走廊盡頭的出口處,立著一隻微笑的木馬!
雖是個陳舊的劣質玩偶,但著實嚇了我們一跳。
終於走出這間房子,面對我們的是一扇鐵門,手電一照,發現門後有一棟保存較好的廢棄小洋樓。
小洋樓正門的周圍是四根立柱,兩根分立門前,兩根嵌進門左右的牆壁,四根立柱承接三樓天台,天台上有護欄,正下方隆起一塊屋簷,簷下是二樓的陽台。
可以想象這棟樓當年的氣派。
如今它的表面布滿深色汙跡,窗戶只剩骨架,內部黑洞洞的,看上去倒有末世喪屍片的感覺。
“卷入幫派鬥爭……”藥蘺上前一步,顯然也意識到這棟房子的不凡,“這家的主人是個大佬吧?”
“進去瞅瞅吧,”我提議,“爬高點能看到遠處。”
我們鑽入鐵門,趟過亂草叢生的院落,推門進去。
腳下是黑白格瓷磚。
屋裡有樓梯和一張坍塌的桌子,桌面上倒著一尊彌勒佛,佛像表面的金色盡數脫落,露出下面的白胚,香爐翻在地上,落滿灰塵。
藥蘺蹲下,將佛像扶起。
“你們看!”我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手電光掃過,照亮牆上許多色彩陳舊的兒童塗鴉,向日葵、人物、雲朵、太陽……可怕的是,這些擬人化的形象都帶著詭異的笑容,牆上還貼滿黃紙紅字的符!
並不像前房主人留下的。
“我靠,誰乾的這是?”藥蘺也是一驚。
山鬼揭下一張符,看了看:“鎮屍的。”
“啊……”我嚇得汗毛倒豎,險些跌坐在地,“這牆裡該不會藏著屍體吧?”
梟哥扶住我:“上樓。”
“哥你不怕麽?”
“拙劣的惡作劇而已。”藥蘺打著手電斷後。
好在樓梯還算堅固,不用擔心坍塌。
我們來到二樓,面前是一條狹窄的走道,走道兩旁是一個一個房間。牆上仍有詭異的兒童畫,符紙似乎比一樓更多……
我壯起膽子四下照了照,突然發現一間敞開門的房裡有個漆黑人影,嚇得大叫一聲,手電“哐當!”落地。
“怎麽了?”藥蘺一把撈住慌不擇路的我,抬手照向屋裡,接著,我感覺到他的肌肉通通繃緊,心跳驟然加速,像要蹦出胸腔。
寂靜,漫長的寂靜使我毛骨悚然,整個兒不敢抬頭,揪著藥蘺的衣袖幾乎要把五指陷進去。
“那是……”終於有人說話了,是山鬼,語調有些遲疑,“一面鏡子吧?”
什麽?
我一下子從藥蘺手裡掙脫,轉身再一看,果然,房間正對門的地方有一面生鏽圓鏡……映出我們的影子。
“懂了,下次帶你去鬼屋。”身後傳來藥蘺的調笑。
“滾啊!”我惱羞不已。
話音落處,突如其來的細碎聲響將這棟樓包圍,密密麻麻的“嗒嗒”聲從各處傳來。
“這是……”梟哥走向樓梯口,照亮樓下,只見屋外,一道道細長銀線劃過黑暗。
“下雨了?”我瞪大眼。
“看來暫時出不去嘍。”藥蘺滿不在乎地閉上一隻眼,頭朝後仰,枕在交叉於腦後的雙手上。
“突然下雨也太……”我雙手抱肩,動也不敢動,“之前不還晴著麽?”
“山裡的雨說來就來。”山鬼率先走進第二個房間,腳邊“哐當”一聲。“嘩啦——”手電一照,這房間竟然沒有地板,一樓赫然是剛剛碎掉的風燈。
“小心點啊!”藥蘺拉住他。
第三個房間裡堆滿灰撲撲的沙發和牌桌,靠牆的櫃子向上翹起,裡面有一尊搖搖欲墜的神像。
第四個房間總算正常一些,我們來到窗口,關了手電,雨點“劈裡啪啦”往下落,隔著雨幕,就見遠處黑暗中有一叢淡淡黃光。
但因為遮擋,看不到光源。
“好像鬼火喲。”藥蘺喃喃自語。
接著,那叢光果真跳閃兩下,熄了……
我冒了一身冷汗,刹那間有種鬼怪就要出現在身邊的感覺!
這時,隱隱約約的女人哭聲從樓上傳來!
那叢光再次出現,比剛才離我們更遠了!
“搞什麽?”山鬼都驚了。
梟哥蹙緊眉。
藥蘺攬過我的肩,語調肅然:“看個究竟?”
我咬緊牙關,強壓心中恐懼……
樓上的女人還在哭,遠處那光一跳一跳,好像隨時可能被澆滅。
“走!”我抓住藥蘺,悶頭趕往通向天台的樓梯。
但到樓梯跟前,我們全傻眼了——
這段樓梯已經塌得不成樣子,起始處堆滿磚頭,主體幾乎擰成麻花,前幾級只剩下小半截與牆相連,生鏽的鋼筋探頭探腦。
一根粗壯樹乾捅進牆體,橫在天台入口,結結實實擋住我們的視線。
樹乾上方那一塊沒有屋頂,“劈裡啪啦——”雨點打下來, 不少水濺在台階上。
哭聲還在繼續,清晰到讓人感覺長發女鬼立刻就要出現。
我們站在磚頭堆裡,梟哥咬住手電,跨到完好的那一級台階上試了試,“撲簌簌——咣當——咕嚕嚕”碎石伴著灰塵落下,他抓住樹乾上冒出來的枝丫,又試探著往前爬了幾級,還好,落下的只有灰塵。
眼見梟哥暴露在雨中,來到樹乾近前,哭聲忽地止住,看向窗外,遠處亮光也消失了……
只剩下落雨聲。
“噌!”梟哥抽出匕首。
那一刻,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樹乾後突然冒出什麽東西。
然而過去許久,什麽也沒發生。梟哥的肩部和頭髮濕透了。
“我先翻過去,”梟哥甩乾濕發,將手電插到腰間,回頭道,“你們一個一個過來,小心。”
“好。”藥蘺點點頭,抬手替他照亮。
梟哥換叼匕首,伸出雙臂,扒緊樹乾,縱身一躍——
忽然,一把刀突破樹乾,“噗”地捅穿梟哥手背!
“梟哥!”我大叫。
“趴下!”梟哥狠狠抽手,掌心飆血的同時迅速側身,背貼牆壁。
“嗖——”不知什麽東西越過樹乾飛過來,擊中牆壁“啪嗒”落地。
山鬼撿起來,神色一凜:“麻醉彈!”
那邊,梟哥按住掌心,站立不穩,藥蘺貓著腰趕去扶他,樓梯下方傳出“嘀——嘀——”的電子音。
我腦袋裡轟隆一聲,完了!
地面爆裂——
樓道,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