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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城》第21章 海晏(二)
  從海晏到青海湖,是一段遼闊的旅程,雲都在周邊,天空像禿頂的老翁。道路兩旁的沙丘有的紅黃、有的蒼黃,沒有固定的棱角。

  很多騎行的人,用自行車盛著一個世界,別看那個小小的包袱,有衣物、有食物、有充電寶、有口香糖、有眼鏡布;有一本書、有一個口琴、有一個信物。

  他們或是拍照、或在路邊盤腿飲水,有的風餐露宿了很久,衣著、面容掛著和經幡一樣的蕭瑟。

  7月,油菜花盛開的季節。祁佳麗伸出頭,哈拉立起來勉強夠到車窗,和她爭著窗口的地盤,“好美啊,我們終於遇到了驚喜。”

  浩武說:“油菜花田裡面有小路,那裡也有接待的地方,我們可以考慮去住上一晚上,一整夜都被油菜花中。”

  “要去要去,睡在油菜花海就好了。”

  來到青海湖,右邊是蔚藍的湖水,左邊是金黃的花田,像新婚後的兩個人,互相襯出美好。

  多情的青海湖,讓堵塞的心管開闊,讓濃淌的愛意深沉,讓每一個流浪者再一次觸摸到往事。借他一碗酒,讀他的故事,百萬年前的痛與掙扎,他慢慢學會接受讚美,接受聚焦、或是背景。

  打開天窗,祁佳麗露出半個身子,在這一路行來最美的景色面前她卻靜默了。

  郝遠看著海子詩中洗去肮髒的青海湖,他在想,什麽是肮髒?這個感情色彩如此濃烈的詞語,適用在什麽地方呢?他不想要“一切都是肮髒”這樣的敷衍,但他找不到肮髒的標準,他也沉默了。

  一個戴著棒球帽、背著登山包看上去有四十多歲的人在路上招手,這個人腮很寬,臉上有很多痦子,衣服像是沙子作的料子,處處嶙峋。

  浩武停下了車,那人快步走到跟前:“兄弟,能帶我一程嗎?”

  “你去哪?”

  “往西就行,你們拐的時候就把我放下。”

  “我們打算去茶卡鹽湖。”

  “那更好了,能帶我三百裡呢!”他走到後車門,“我車壞在西寧了,我兄弟著急和家人團聚呢,帶一程是一程,多謝多謝。”

  “你兄弟?人呢?”郝遠問。

  男人把卸下雙肩包,從裡面拿出一個青白色的骨灰壇,“在這。”

  “上來吧。”

  “我叫牛樂,銀川人,我在包頭有家裝修公司,生意老好呢!我的車是10年買的X6,倒霉的是在西寧和人家撞了,謝謝你們帶我啊。”

  摘下帽子,一股燒嫩蔥般的頭油味兒彌漫開來,撓了撓頭頂的地中海,彈了彈指甲縫的泥,而後把帽子伸出車窗抖了一抖,牛樂繼續說:“我和你們說,裝修絕對是靠譜的行業,這是我北漂時候在地下室的覺悟,那些年我什麽都沒有,但你看現在的我,靠裝修在包頭買了四套房!你們都比我年輕,乾裝修更靠譜!”

  “真高興能載你一程啊。”郝遠說。

  “兄弟,這我名片,你們拿好,就憑這一程,何年何月包頭找我,帶你們賺大錢!”牛樂遞給每人一張名片,材料是普通銅版紙,上面寫著一家裝修公司的名字,“CEO”三個字母比他的名字還要大。

  “能問問你這兄弟的事嗎?”

  “嗨!前幾天出了意外,在浴室給電死了。他老家是喀什的,一輩子走過最長的路就是315,最後再帶他走一遍。”

  “可我們現在走的不是315。”

  “知道,你們去茶卡鹽湖走的南面,到了茶卡鹽湖我再往315上靠就行了。

”牛樂趴在兩個前座中間,“你們是不知道,我那兄弟對315癡迷,在我們認識之前,他花了6年來來回回在315上騎行,就為了找一樣東西。”  “找什麽?”

  “他沒說。”

  “找到了嗎?”

  “他說找到了,所以進了我的公司,哎?你這個骨灰壇又是怎麽回事?”

  “也是一個兄弟,不過沒你兄弟幸運,他沒找到東西就死了。”

  牛樂拍了拍郝遠肩膀,“真有緣分啊,來,碰一個!”

  咚!兩個骨灰壇像兩個酒壇,“福”與“壽”貼在了一起。

  祁佳麗白眼郝遠,“真新鮮啊,要不要一飲而盡?”

  牛樂笑說,“兄弟,你們第一次去茶卡鹽湖嗎?你怎麽稱呼?”

  “郝遠。”

  “不遠。”

  “我叫郝遠。”

  “呀,好名字,人們都喜歡說永遠不遠,好遠就更不遠了。”

  他們三個都笑了起來。

  到了茶卡鹽湖,把車停在鹽雕前面,牛樂沒有離開的意思,他把兩個骨灰壇放在副駕做伴,一路跟著三人。

  茶卡鹽湖,分不清天與地、湖與鹽,世界像一塊巨大的棉花糖,澄淨地讓人多余。若是沒有通往湖心的那道鐵軌,涉足這片空靈是需要勇氣的。有人不願走那道鐵軌,他們渴望洗滌,又害怕終有一刻要走出來。

  鐵軌邊的電線杆歪得恰能體現出羈旅的感覺,也能感受得到人生的傾斜、或潦倒。

  女生一襲紅衣奔跑著,後人奔跑著為她拍照,而後她又跳起來,盡量讓雙腿舒展,不知是太胖還是腿短的緣故,拍照的人總是搖頭,最後隻好臥軌拍出高高一躍、恣意飄舞的感覺。

  一個戴著銀色面具的人在鐵軌邊吹著薩克斯,浩武駐足在這裡。

  祁佳麗疑惑,“這裡都是陌生人,他為什麽要戴著面具呢?”

  浩武說:“這樣別人看他的目光就都一樣了。”

  站在湖上的鹽層,能看到倒影,來這裡一定不要穿裙子。祁佳麗脫鞋在上面走著,背著手低著頭一步一步很慢,有時抬起腳猶豫著下一步要不要落下、落在哪裡。

  看不到鐵軌的盡頭,他們慢慢走著。茶卡鹽湖越往裡走越美,越到黃昏越美,也越來越冷,很多人開始返回。郝遠幾個人都穿著薄衫,有些唏噓看著天邊。牛樂的衣服很防風,他還在走著。

  “你來過這裡?”郝遠問他。

  牛樂笑說:“三年還是四年前,我和幾個巴盟人一直走到湖中心,在一根電線杆上寫滿了酒話。”

  “你要去找?”

  牛樂搖了搖頭,“找他幹什麽,應該早被別人覆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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