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明與安娜雙目對視，相對無言。如果說之前兩人是無所不談的好友，那麽現在的熾明心中已經升起了一堵厚厚的壁障。

　　熾明低下目光，這個女孩帶給他陌生……和一種恐懼感。明明是自己相伴四年，無比熟悉的夥伴，卻讓他不想進一步深入接觸。

　　安娜揪著他的眼睛不放。

　　熾明重新注視安娜。

　　她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

　　“梅菲斯告訴我，你是解決聖索克的關鍵。”

　　“雖然不知道你身上有什麽秘密，估計你也不想告訴我。”安娜嘟著嘴，“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你都必須跟著我了。”

　　熾明點點頭，在崔斯特記下自己的面貌之後，以聖索克皇室和糾察局的角度來看，都會將自己歸於安娜和梅菲斯這一邊。

　　獨自離開，或者逃跑，肯定沒有什麽好下場。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與安娜合作。

　　“你需要告訴我，你想要什麽。”熾明撫摸下頜，這是他思考時常用的姿勢，“你和梅菲斯有什麽資本?”

　　“我要知道這些事的來龍去脈，才能獲得足夠的信息，以進行精準的判斷。”

　　“說不定，我們可以給互相一個驚喜。”

　　安娜看著面前略帶青澀的男孩，忽然覺得他同樣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相去甚遠。

　　“好。這裡不方便，我們先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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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高懸，城市的喧鬧漸漸被拋在身後，兩人的身旁只剩下馬蹄的噠噠聲和風吹過樹枝的聲音。

　　在梅菲斯的幫助下，安娜將自己和熾明傳送到了帝都裡的一座小驛站旁。買下了一輛馬車，趁著封城前的最後一刻，離開了聖索克帝都。

　　“他們找不到我們的。”安娜信誓旦旦地說，摸了摸自己胸前的紅水晶吊墜。

　　安娜靠在熾明的肩膀上，兩人隨著馬車的顛簸而微微搖晃。

　　“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現行的神允歷之前是神戰歷。五百年之前，也就是神戰歷1404年，眾神之間爆發了一場大戰。

　　戰爭的起源是救贖女神的隕落。為了爭奪神位，聖彌拉和梅菲斯兩位女神發動了神戰。以這兩位強大神力的女神為中心，構成了兩個陣營。

　　戰爭之神阿瑞斯、大海與商業之神波塞冬、死亡之神莫特、自然之神忒彌斯……十幾位人類神靈參加了這場“救贖之戰”。

　　瓦萊汀家族本侍奉梅菲斯女神，當時的瓦萊汀家主是梅菲斯的神子，代替女神在大陸上行使痛苦之職。

　　痛苦帶來戰爭，戰爭孕育痛苦。因此當時的瓦萊汀家族同樣侍奉戰爭之神阿瑞斯。但是阿瑞斯卻在救贖之戰中選擇幫助聖彌拉女神。

　　在戰神阿瑞斯的指使下，瓦萊汀家族內部爆發了一場內亂。內亂結束之後，原本的家主被取代，家族的勢力被洗牌，梅菲斯失去了對瓦萊汀家族的控制，也就失去了間接控制數十萬人的能力。

　　瓦萊汀家族果斷地投靠了聖彌拉女神，幫助她獲得了救贖之戰的勝利，並一步步擴大勢力，最終建立了聖索克帝國。聖彌拉女神也獲得了救贖神職的力量。

　　現在的瓦萊汀家族，侍奉聖彌拉女神，代女神行使救贖之職。

　　“聽起來是一段苦大仇深的帝王家史。”熾明評價道，“然後呢?”

　　安娜深吸了一口氣。

　　“救贖一職，本應屬於梅菲斯女神。”

　　“哦，啊?”

　　熾明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原來衝突的根源在這裡。

　　為了神職而爆發的神戰，為了神職而產生的理念衝突。一切的一切都起源於神明的意志，歸結於神明的利益。

　　這就是這個世界衝突的根本動力嗎?

　　熾明似乎恍然大悟，但總感覺缺少了點什麽。

　　“嗯，你繼續說。”

　　“不經歷痛苦，怎麽能夠獲得救贖?聖彌拉的神念是錯誤的，慈愛和善良不會帶來救贖，反而會產生糜爛和衰敗。”

　　“我見過他們進行的那些施舍……並不能解決窮人的痛苦，反而會讓他們陷入欲望的深淵。”

　　“我見過他們那些所謂的救贖……並不能讓人前往神國，只是讓人變成了不知所謂，只會聽從牧首命令的活屍。”

　　“梅菲斯女神的力量剛剛恢復，現在只有我一位神子，還有四名狂信徒和數百名普通信徒。”

　　“聽起來你們的處境並不樂觀。”

　　“我要做的就是將救贖的神職還給梅菲斯女神，這意味著我必須殺光瓦萊汀家族的所有人。”

　　“你也姓瓦萊汀。”

　　“是的，也包括我。”安娜點點頭，並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殺光他們之後，我會將自己獻祭給梅菲斯女神。”

　　“……”

　　她的語氣逐漸平淡下來，最終沉默了半晌，笑出聲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瘋子?”她看著熾明。

　　熾明輕輕撫摸安娜的黑發，看著她清澈的眼眸。

　　“不，你不是。”

　　熾明的語氣堅定。

　　“哈。”安娜輕笑一聲，“很多人都以為我瘋了，或者是被梅菲斯控制了精神。包括曾經照顧我的崔斯特叔叔。”

　　“是這個世界的人和神都瘋了。”熾明狠狠地一拳頭砸在木椅上。

　　“……”

　　熾明坐直身子，想起上一世的一位智者說過的話。

　　“安娜，你要記住:”

　　“人，不是工具，而是目的。”

　　安娜愣了愣，一時間沒能明白熾明的意思。

　　“我們不是信仰的奴隸，更不是神明的工具。我們的所作所為，最終的目的都只能指向我們自身，而非那些高高在上的看客——那些把我們當做演員和工具的神明。”

　　“可是……”安娜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麽話來。

　　“在另一個世界中，沒有神靈。”熾明閉上眼睛，盡力回想起那些極其模糊的記憶。

　　“人們走向各處，開拓自然，建立城邦，構建國家，創造藝術，開創歷史，研究科技，探索宇宙……”

　　“他們遇到過許多困難。沒有神靈的庇護，也許一次決堤就足以帶走數十萬人的生命。”

　　“但他們最終成功了，他們馴服了暴躁的河流，定位了天上的星辰，飛向了遙不可及的太空。”

　　“如果真的有一方要成為工具，我認為應當是神，而不是人。”

　　熾明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的光芒。

　　“安娜，我想教教這個世界。”

　　“什麽叫做”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