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特殊國家警察,作為一個特務,外面的一切都要監視。我看向那些小夥子們,他們乾勁十足。他們知道自己的根本任務,可是他們卻在乾著與他們工作毫不相乾的事。
在影片的處理過程中,是我在一旁監督。
他們每個人都穿著一件西裝,但我清楚,他們每個人的西裝下都藏著一把刀。
就像這小樓一樣,在地下的部分,藏著這個國家的希望。
一個年輕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他下意識的磕了一下鞋跟,立正站好。但很快,他也意識到他行為的不妥。
他遞給我一份文件報告,是有關於電影製作進度的。不過只有第一頁是這些東西,從第二頁開始,就是他們製作的所有政治犯人的資料。
一共九十二人,甲級政治犯二十三人。這些人是要進“VIP房”的,也就是要拷問一些東西的。乙級政治犯四十三人,這些直接處死就行。至於丙級政治犯,關起來就好。
這些才是我們的真正的工作。這些才是“拉脫蘭”大酒店的真正的用途。——迫害這些跟政府唱反調的人。
地下五層,就是最下面那層,是連我都進不去的。只有斯科爾扎諾,這個特殊國家警察的頭子,能夠進去。其他人頂多也只是知道這裡的存在。即使是阿普比都不知道這裡的存在。
我雖然名義上管理著這裡,但我依然只是一個製作電影的文官。這些事物我都無權插手,只能看。自始至終,我都是局外人。
當然,斯科爾扎諾肯定不可能將整個國家的最重要的機關交給我。我又不是值得被信任的。我估計,我就是這個機構的一個假上司,就是出了什麽事情,我背鍋,而不至於連累到斯科爾扎諾。
不過組建這樣的一個部門為什麽也需要在政府裡面保持機密呢?難道不應該通過內閣討論再組建嗎?我很清楚,阿普比是不知道特殊國家警察這事的。也就是說,組建這個機構根本就沒有經過內閣會議。那就是直接由領袖下令組建的?那各部長應該都知道才對。而不是只有他斯科爾扎諾一個人知道。
“約索普。”我說,“給我備車。”
“是的,局長先生。”約索普說。
約索普是我的秘書,阿普比派過來幫助我工作的。在這個局裡面,可能只有他是我能夠信任的了,相比於其他那些人來說。
坐在車上,外面下起了雨。每一場雨都在將空氣中的那些核汙染物、那些帶有汙染的顆粒物帶到地面上。根據那些流傳下來的少量書籍來看,在舊世紀這是一場災難。不過現在是新世紀了,我們早就習以為常。
坐在車上,我不知道要去哪裡。看向周圍的一個又一個的監控攝像頭,還有那些手中持槍在街邊巡邏的警察。這偌大的一個中心城市,數十個衛星城,竟沒有一片能夠讓我不被監視的土地。
不過被監視著也無所謂了。一切都是為了國家,這樣做對國家是好的。而我們作為這個國家的國民,無條件的服從於國家。
對啊,就算是特殊國家警察也是好的啊。他們的存在不也是為了服務於國家嗎?我們抓的那些政治犯,他們才是國家真正的蛀蟲。有什麽能比維護我們的政府統治更重要的事情嗎?我想是沒有的。
想著這些,我便不由得平靜了下來。
“約索普,帶我去許珀耳玻瑞亞大廈。”
“是,克拉格先生。”
我有多久沒有見過阿普比了?大概有兩個月了吧。
這兩個月以來我一直在忙電影的事情,都沒有去拜訪我的老上司。 不過我這次真的能見到他嗎?不過無論如何我都能給他留下一個信息,讓他知道我來了。
坐著電梯一路向上,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在阿普比辦公室的大門前,依然是阿諾德坐在門口。他還是那一副司馬臉。
“阿諾德先生。”我說,“我是來見阿普比先生的。”
“請問您有預約嗎?”阿諾德說。
阿普比那樣清閑的工作會忙到需要預約才能見到?
“我有要緊事匯報。”我說。
“阿普比先生現在不在。”阿諾德說,“現在他在樓上開會。政府內閣會議。”
在說“政府內閣會議”的時候,阿諾德特意把每一個單詞之間的時間拉長,把每一個單詞都發的無比清楚。我很清楚他的意圖。
“那,請您在阿普比先生回來後,”我對著阿諾德那司馬臉說,“告訴他我有要緊事相報。哦,對了,這是有關於電影製作進度的文件。”
那份文件是真文件。如果是那份名單的話,我就會被那些特殊國家警察按在地上,也被關起來。
在回拉脫蘭大廈的路上,我思考著我現在的境況。一個傀儡?還說不上。人家也不稀罕我這個傀儡,沒有任何意義。不過無論如何,我都是沒有任何權利的,即使是在電影這方面。
我若想重新獲得權利,讓這個局再一次只聽我的,我就需要控制住這些特殊國家警察。
不過我要怎麽控制他們呢?直接在他們身上行動是不明智的。他們都是對著國旗宣誓過的人,也都是對著斯科爾扎諾宣誓過的人。我再插手,肯定不會成功。
那既然向下不行,那就向上,獲得斯科爾扎諾的信任。只要他能夠信任我,那麽我這個名義上的特殊國家警察頭子,就會變成實際上的特殊國家警察頭子。這樣,這個局就又是我的了。
不過我要怎麽獲得斯科爾扎諾的信任呢?這是個問題,很重要的問題,而且還沒有答案。只能等待機會。
……
之後又過了那麽三個月吧,大概九十多天。我們的第一部電影終於完工了。作為一部計劃內的影片,幾乎沒有什麽阻力就在中央影院裡面上映了。
我開著車找到了索科洛夫。他已經沒有什麽力氣站著了,他的壽命的盡頭已經越來越近。在他生命的日子裡面,他一直在寫一部回憶錄。將他記得的舊世紀人類的所有文化和歷史都記錄下來。
我到時,他正在用他那破碎的喉嚨唱著歌。
“早晨薄霧中
“號聲吹響信號
“沉睡山丘上的溫柔和和平
“被進行曲驚醒
“重重的槍火
“迎向步兵列陣
“地表在面前緩緩升起
“彈片在空中爆裂
“年青號兵陷入沉默
“雄壯進行曲,聲音洪亮
“短號聲響漸漸消逝,剩那法國號
“以及灰發喇叭手在前進”
我站在門口,聽著這一切。我聽不懂索科洛夫嘴裡的語言,但是這歌曲的旋律卻是超越語言的存在。第一段落應該是結束了。難得這個老人在享受生活,而不是在回憶過去。
“索科洛夫先生!”我說。
看上去,索科洛夫被我嚇了一跳。他猛地回頭,看見是我。
“你小子是來幹什麽的?”索科洛夫把音響關掉,看著我。
“索科洛夫,”我說,“我這裡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索科洛夫說。很明顯,他也很興奮。
“我的電影完工了,”我說,“明天就會在全過每一個城市裡面的中心影院上映。”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索科洛夫說,“現在事事都在走上坡路啊。”
“您的回憶錄完成的怎麽樣了?”
“啊,還算不錯。”索科洛夫說,“不過我那本應該不算回憶錄了,應該是一本有關於所有舊世紀事情的總和。”
“恩……話說回來,您為什麽要寫這樣一本書?”我問到,“現在我們又不需要這些。”
“這些是文化啊。”索科洛夫說,“雖然不需要了,但是還是要記住的。”
“您剛才唱的那首歌叫什麽啊?”我問道。
“在滿洲的山崗上。”索科洛夫回答道。
“滿洲……”我思索著,想著那是個什麽地方,但終究是沒有想到,“那是個什麽地方。”
“東方的一片土地。”索科洛夫說,“一塊有爭議的土地。我們俄羅斯人想要,日本人也想要。”
“那……最後是歸誰所有了?”
“它原來的主人。”索科洛夫說,“我們和日本人都不曾佔有它。”
“啊……這樣啊……”我說,“滿洲那裡很富饒嗎?有這麽多勢力要佔有那裡。”
“何止富饒!”索科洛夫說,“要我說,那裡就是生命的搖籃。地面上的黑土地是那麽的適合於發展農業,地表下還有著大量的礦產。幾乎我們需要的一切都在那裡能夠找到。”
“恩……”我思考著,“如果將來我們能夠佔有那裡就好了。”
“那絕不可能。”索科洛夫說。
“為什麽?”
“你可還記得我說的,”索科洛夫說,“這世界上可不止你們一個國家。還有人離滿洲更近。”
我陷入了沉默。
“小子,”索科洛夫說,“你想學俄語嗎?”
“呃……”我回答道,“想……”
“這樣吧,孩子。”索科洛夫說,“我教你幾首歌吧。語言的話,如果沒有其他人說,那很快就會遺忘。但歌曲不會。詞會隨著旋律而永存。”
說著,索科洛夫從他的櫃子上費力的拿出了一把手風琴。
“我們先從我剛剛唱的那首歌學起。”索科洛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