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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與阿遠》12章 相濡以沫
  月亮又照著十二樓和樓外的大院子。院子裡灑掃乾活兒的人還來來去去地忙活著。月色下也看不清他們的面容,看不清穿著打扮,只有一個個往來的身影。

  月色就是這樣,努力著想把這世上的朱門酒肉和寒門屍骨給抹成一樣兒的,好歹就在這夜裡幾個時辰,好歹在夢裡。

  “都是掩耳盜鈴罷了。”老八倚著窗口,冷笑著嘀咕了一句。

  “嗯?你說什麽?”老五抬頭望著他。

  “沒說什麽。自言自語而已。”老八把窗子關上半扇,隻留下條縫兒。夜風越來越涼了。

  “不知道老十二和老九是不是已經團聚了。”

  老八說完這話,二人都沉默了一會。

  “沒頭沒尾的,說這些幹嘛。自己的命還不夠你操心了。”老五揶揄了一聲打破了沉默。

  接下來又是更久的沉默。

  “小九和小十二怎麽就那般好。”這次問話的是老五。

  “五哥你溺水過嗎?”

  老八今天的話問的都沒頭沒尾。他也不等老五回答,接著就道:

  “我是北方人,家鄉那邊沒這裡的九曲十八彎,我也不通水性,不小心失足落水過,呼救也呼救了,掙扎也掙扎了,並沒有用,整條河都成了個墳墓,我就在裡面等死了,那是我這輩子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若溺水了就知道,這時候有人來救你,你自然就死死地抓住了,放也放不開,不由你,由命。”

  夜風順著那條窗縫兒把老八的話吹進了點著熏爐的屋子裡。老五放下了酒杯。

  老八回過頭,看到老五站了起來。

  “五哥你不喝了?”

  “不喝了,晚上還得乾活兒。”

  “聽說老七前兒乾完活兒回來也傷了?”

  “最近就剩下三個能用的,還不得往死裡用。”

  ……

  月亮也掛在臨淮書院的竹林,阿阮抬頭,剛好能透過窗子看到。

  在十二樓看了十五年的月亮,竟跑到了“那邊兒”來。

  “林老爺,謝謝您,謝謝您救了阿遠,也救了我。”阿阮說這話的時候,是很真誠的。從看到阿遠棺材的那一刻,他的一顆心就一直不知道丟在了哪裡,每天都是惶惶不可終日,活著死了都差不多。今天算是第一次,把這口氣兒又喘勻了些,能安心說上幾句完整的人話了。

  “你謝我?你們十二樓的人不都該恨我嗎?”林老爺抬眼盯著阿阮。

  “那是掌櫃的他們的事兒,和我們也沒多大關系。”阿阮笑了笑。

  “那小九一直替我們這裡做事兒,你也無所謂?你們那兒的人,可都把他叫叛徒。”這林老爺說話的節奏比正常人都慢個半拍,抑揚頓挫的倒的確像個開書院的。

  “叫什麽都行,小九不會在乎的。我也不在乎。”替哪裡乾活有什麽要緊,他們打小也不是什麽名門正派的世家子弟。為了口吃的,為了能活命,偷過、搶過、撿過、求過。那些條條框框忠孝節義,都養不活兩個寒風裡餓肚子的小叫花子。

  阿阮很小的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病得差點兒咽了氣兒。沒錢請郎中,沒錢抓藥,寒冬臘月的晚上,冷氣兒帶著濕氣兒往人骨頭縫兒裡鑽,阿遠就把所有能勉強稱為衣服的衣服全給阿阮裹上,自己就穿著個破破爛爛的單衣,跑進了風雪裡。天亮的時候,帶回了個郎中,診了脈,施了針,開了方子。阿阮看到阿遠手裡拿著個沒見過的荷包,

紅紅綠綠的繡的很是好看,荷包鼓鼓囊囊的,阿遠從裡面掏出碎銀子付了診金。抓了藥回來,煎好端給阿阮的時候,阿遠哭了,說自己沒用,沒法兒讓阿阮喝上乾淨的藥。  阿阮迷迷糊糊地望著裝藥的破碗,碗雖破得找不到個下嘴的地方,但看上去很乾淨啊。

  “小九做什麽都行,是我沒用。”想到這裡,阿阮又低低地補上了一句。

  林老爺像是對這答覆很滿意,笑著點了點頭。這人不僅走路四平八穩,說話四平八穩,表情也是四平八穩。所有的情緒都拿捏在合適的表情裡,既不失了禮貌,也不丟了分寸。既照顧著聽話人的情緒,也得透露出自己的心思。

  這樣一張臉,得練多少年,才能練出這樣一副活面具。

  “你們樓裡的人下手挺狠啊,好歹也是多年的交情,竟把你傷成這麽個樣子。”林老爺說這話的時候,啜著杯茶,適當流露出來了幾分自上而下的同情。

  阿阮沒接話,都離開那裡了,他也不想多議論,走上這條路各有各的難,要不是逼急了也不至於就拚個你死我活。

  “打架麽,打急了,總有些手重……”他見林老爺就那麽看著他,好像必得等到他個回答似的,隻好這麽搪塞。

  “你看看值不值得,為了個假的屍體。”林老爺笑得有幾分驕傲,為著自己這成功了的計謀。

  “我當時也並不知道……”阿阮對這林老爺的態度很好,對這些調笑和沒什麽意義的對話也很有耐心,畢竟他救了阿遠,自己感謝還來不及。

  “你就不想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小九是怎樣被換下的,怎麽被醫治的,你又是怎麽被帶回來的?”這是這林老爺第三次提到這事兒了,前兩次的暗示阿阮都沒有接茬兒,這次改成明示了。

  看來這問題不是阿阮想問,也不是他想讓阿阮弄清楚,而是他想讓阿阮問,再由自己告訴阿阮。

  阿阮雖然隻想站起來去見見阿遠,對這些問題眼下真不感興趣,但心裡總覺得這是個救命恩人,想遂了這人的心思,只是一時半會兒自己也想不出來具體問個什麽,隻好又把那人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那敢問,小九是怎樣被換下的,怎麽被醫治的,我又是怎麽被帶回來的?”

  這林老爺顯然對這樣的提問不甚滿意,並沒有滿足他那自上而下、答疑解惑、好為人師的心思。不過林老爺更是個講究人,這樣的不滿自然不能被看出來。

  他摸了摸自己那張方方正正的臉上並不存在的胡須,看著阿阮搖搖頭笑了笑:

  “你餓了吧?先用晚膳吧。”

  不問又要問,問了又不說。這臨淮書院的老爺,倒是跟十二樓那邊兒的掌櫃的全然不同。十二樓掌櫃的是個直來直去的人,最討厭誰廢話多,回話繞彎子,說話辦事都是風風火火的,趕著要幹什麽大事兒去似的。這林老爺說話拐一百八十個彎,進一步退十步,不慌不忙的,等著有什麽大事兒就在腳下發生似的。

  把這倆人捏一起,回爐重造一下,再掰成兩塊,估計倆人都能比現在正常些好相處些。

  半個時辰後小廝就拎著食盒送晚飯來了,七八個碗兒啊碟子的擺了一桌子,桌子又拉到了阿阮的床邊。這裡的飯菜和十二樓的都不怎麽一樣,十二樓成天的做肉,只要求食材好,除非掌櫃的來了興致,否則很少講究烹製,這裡都是些清清淡淡的蔬菜,做得卻很精細,盤子擺的都是條條框框的。

  怪不得這兩邊天生的不和……

  老四那該死的暗器後勁兒大得很,咽個東西整個鎖骨連著肩膀脖子都是疼的,阿阮也沒吃幾口就被疼飽了。

  “小九醒了嗎?”阿阮看著那一堆吃吃喝喝想著阿遠什麽時候也能吃幾口飯。

  “九爺病得重些,還得幾日,不過您放心,從今兒早晨開始已恢復了些意識,剛聽輪值伺候回來的人說,還說夢話了,這就說明快醒了,也就這一兩天的事兒吧。”

  “說什麽夢話了?”阿阮急急地問。

  “聽說也沒個整句子,零零星星念到幾個詞,什麽軟啊硬的……也聽不懂。”

  嗯……

  是在叫自己啊…….

  阿阮靠在了床頭。眼神又開始呆呆的。他一想到自己做的這些殺千刀的蠢事兒,就開始犯呆。有時候一個問題想不明白,腦子還在琢磨,魂兒卻覺得又愧又惱不想面對,魂兒就自己走了,就成了這副呆模樣。

  阿遠還不知道是自己害得他如此這般吧。等他醒了,自己要跪死在他床前,狠狠地抽自己。

  不爭氣,不長腦子,不可救藥。

  阿遠肯定又不會怪自己……

  從小就是這樣,無論自己幹了什麽蠢事兒闖了什麽禍,阿遠都笑著說一句,下次可長記性了?阿阮都點頭答一句,長了長了的!然後下次還這樣,下次的下次還這樣……

  這次如果阿遠再這樣問,自己把“記性”這兩個字寫上一萬遍,掛在牆上,每天再讀上一萬遍……

  想著想著,阿阮就笑了。魂兒又回來了。

  一旁的小廝也不知道問了多少聲了。

  “十二爺,您這到底還吃不吃啊,都涼了,說要撤走您也不吭聲,說再吃點也不吭聲,說熱一熱也不吭聲……”

  “小九可還難受?”阿阮想起來一茬是一茬地問, 又急急地盯著這小廝。

  小廝苦笑著端著碗。這十二爺,怕是燒傻了,這樣老爺還能用嗎……

  “看著是不怎麽好過,一身一身地出汗,皺著眉很煎熬的樣子,不過大夫說了,出汗了就是排毒了,越覺得難受就越是恢復知覺了,是好事兒。只是這九爺跟您昏迷的時候一樣,都倔得很,做夢都咬著牙,哪兒疼哪兒難受一個字兒也不說,哼都不哼一聲。”

  說到這兒小廝自己給自己心裡回答了一聲,能用。

  “小九是這樣的……”阿阮鼻子有些酸。

  阿遠從小就是這樣的。

  街頭巷尾大些的孩子三五成群的搶他們手裡的饅頭,阿阮把饅頭藏在自己胸口護著,阿遠又趴在阿阮身上緊緊地護著,一聲都不吭,阿阮的世界就那麽平靜,平靜到那群打他們的孩子打累了走了阿阮都不知道,回頭看看護在自己身上的阿遠,阿遠都已經暈了過去,從頭到尾半個字兒、半聲呻吟都沒聽到……

  在十二樓裡的時候為了不讓阿阮早早就出去幹活兒,阿遠受傷再多再累都不讓人看出來,夢裡都不吱一聲,生怕管家掌櫃的知道他傷了累了就不用他了,就要用阿阮了……

  阿遠從小就是這樣的……

  阿阮搖了搖頭,小廝就把飯菜收拾好放回食盒拎走了。阿阮的指甲深深摳進了肉裡,終於忍到了小廝轉身之後才落下了那行淚。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

  此生江湖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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