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的眼睛一直都在老十一的劍上,那個他以為是突破口的地方。不僅僅是他,二哥也這麽覺得。
老五也用刀,所以他眼瞅著二哥持刀的架勢就沒準備留老十一的命,早就在蓄力扶刀背橫斬一刀把老十一劈向一邊,順勢反撩就能馬上攻擊小十二,一點兒時間不耽誤。只是可憐了老十一,估計得成兩截兒了。小十二也討不到什麽便宜了。
掌櫃的總說,二哥是個絕對的好殺手,這裡人人都該學二哥。
真是特別得好……
刀下萬物皆芻狗。
可惜了,沒看見小十二是怎麽用一根筷子兩招從二哥刀下破局的。太快了。老五的眼睛一直盯著老十一那邊兒。
但是此刻他不用看就能想明白為什麽。小九用刀的出身,把刀法的所有短處早就悉數告訴了小十二,二哥招式的命門也早已被摸清。小十二用劍的出身,依小九的指導用劍法的長處去破環首刀的死穴,無往不利。自己早該想到這點。
怪不得他們二人一刀一劍,一快一慢,一張一闔。一人的招式如昆山玉碎,一人如芙蓉泣露。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握在刀上的手松開了。老五覺得自己今天是不會出手了。
小九死了,如今卻好像魂魄猶在,在和小十二一起並肩作戰。
即使如此,小十二依然沒下殺招。筷子短,小十二用內力送出筷子勢如劍鋒,卻沒灌注十成十的內力。二哥只是傷了,摔了回去。老五見他落地後硬硬把口血咽了回去沒有吐出來。二哥一直都是個心高氣傲的人。
小十二被逼出殺招是在老四一鏢把小九的屍體打掉的時候。
小十二從環首刀處破開缺口,沒有再接老十老十一的劍招,反身躍起踩過二人肩頭向小九而去。眼見已無人阻攔要靠近解下小九的屍體了,一直沒動的老四出手了。
綁著小九屍體的繩子被飛出的暗器斷開,小九的屍體就直直落下摔在了泥裡,積雨的地面四濺起了泥水。
秋來未曾見白日,泥汙後土何時乾?
老五一時有些恍惚,自打小十二動手這一個時辰來,他一直都在一段一段的回憶和現實裡遊離。腦子裡還是小九那斯斯文文的神情和那風起雲湧的刀法,眼睛裡卻只看到了一灘四濺的泥點子。
都說這入土為安。這……這算是勉強入土了嗎?
顯然不算,不僅不算,看小十二的樣子,得送其他幾個人入土了。
小十二撲了個空,一時間失了重心向前翻出了兩丈多落下。距離小十二兩丈之外是摔落的屍體。夜裡很黑,也看不清楚。那屍體就那樣摔在泥裡,看起來和泥裡聳出個小土包無異。
像個不大的墳頭
……
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裡。
欲祭無處祭,相依未能依。
……
四周一時安靜得很,小十二怔怔地站著沒動,其他人也沒動。
老五的手又握緊了刀,他知道今夜凶多吉少了。
阿阮開始向前走,向著那摔下來的屍體走,向著那墳頭似的屍體走。走得很慢,邊走邊把自己的衣擺齊齊地撕了下來。他想給阿遠蓋上。阿遠平日裡就怕冷,初秋穿得就比別人厚,眼下這樣的秋夜這樣的雨,地上多涼啊。
只是還沒走到跟前,又被打斷了。
這兩丈的距離像是兩個世界,永遠也走不完似的。
還沒能給阿遠蓋上,還沒去看看阿遠從這麽高摔下來傷到了哪裡……
五枚飛鏢直直衝著五處死穴打來。
老四人也已拔劍躍起。 這五枚飛鏢雖來勢洶洶,但騰身而起讓其順勢貼著自己衣服劃過,是將將可以躲開的。只是一躲開,老四的劍也就到了眼前躲不開了。
兩丈之外還躺著阿遠。還不曾走近看一眼。阿阮不能死。
阿遠從那麽高摔下來,摔在這濕冷的泥濘裡,還沒去找老四算帳。阿阮不能死。
阿阮不能死,死的就必須是老四。
五枚飛鏢飛來的時候,阿阮竟先將手中撕下的衣擺甩出蓋在了阿遠的屍體上。此時再躲已是失了時機躲不開了。阿阮也沒有躲。隻微微側身避開了前兩枚,第三枚硬硬用手接住了,整個人都向後滑出了好幾步,緊跟著的第四枚、第五枚都被他用身體接住了。
第四枚嵌入了他的鎖骨下,第五枚沒入了他的上臂中。
老四的劍還沒攻到阿阮身前,阿阮就使十成的力打出了手中那枚飛鏢。
老四用劍擋了那一鏢,劍應聲而斷,老四失了重心向後翻出一丈多遠。
還沒落下站定,阿阮就從鎖骨下拔出了第四枚飛鏢直直釘入了老四的璿璣穴,緊接著就是那拔出的第五枚飛鏢,也被阿阮灌注了十成內力依舊打入了璿璣穴。將之前的那一枚死死卡進了咽喉,整個氣道都被切斷堵住。
老四就這樣死了。
下一個死的是老六。
阿阮打出第五枚飛鏢的時候就已經起身又向阿遠方向躍去。被老六飛出的離手劍又擋回,再欲起身,老六已接住飛回的劍向阿阮刺去。阿阮側身避開之時一把拽下束發的布條緊緊繞在了老六的脖子上。這麽些日子的折騰,簪子和束髻冠早不知道哪兒去了,只剩下一根布帶子,這會子拽下來用著倒是十分順手。
老六被阿阮死死勒住,老三拔劍便刺。
阿阮這會要躲開老三的劍——無論是躲開還是招架,都得松開手裡緊緊拽著的帶子。
但阿阮沒有,他就直直盯著老三手裡的劍,手上愈發地使勁兒。最後一下子,松開手,老六就滑落在了地上。但是老三的劍已經躲不開了,阿阮仰身迅速向後滑開,但也隻將將避過了要害,依然被老三的劍鋒頂著肩頭一路釘在了身後的樹上。
好,要的就是身後這棵樹。
阿阮和樹緊緊釘在一起,反而好借力。他抵著樹一腳踹開持劍的老三,手握劍刃把劍拔了出來扔向摔在地上的老三。
老三翻身閃躲,雖避過了要害,腿上卻被劃了深深一道傷口,掙扎了好幾下都沒有站起來。
老四老六死了,老二老三都傷了,老十老十一顯然都不是對手,老七出去幹活兒了不在。只剩下了老五老八。這兩個是最不想動手的。
但眼下不行了。阿阮如果帶著阿遠的屍體走了,他們兩個的命也就到頭了。
老八很輕地歎了口氣。
老五的刀已經出鞘。
阿阮此時已經殺紅了眼,只要有人擋在他和阿遠中間,他都下死手。
老五揮刀而起的瞬間院子裡忽然煙霧彌漫。濃濃的黃白色煙霧帶著嗆人的氣味把這空曠曠的院子塞得滿滿當當。
“黃磷!”
老八一把拽回老五。二人掩住口鼻。
這黃磷在這樣秋天的溫度裡,平日只要小心裝好了便無礙。用的時候打開,在投擲和落地時有摩擦碰撞產生的熱量,瞬間即燃。燃燒馬上就能產生大量煙霧和刺鼻的氣味,讓人睜不開眼睛無法正常呼吸。
辦法又土又簡單又直接。又特別有效。
老五老八與阿阮之間此時被濃煙隔絕,都動彈不得,但也都不敢松懈。
這黃磷燃燒煙塵雖重,但毒性不大,掩住口鼻眼睛,過了這陣就行。
只是這黃磷來的奇怪。是小十二投的?
不對啊,他若把這黃磷一直帶在身上,剛才那一番打鬥不早把自己點著了?況且他離著小九還有三四丈,這麽一來,他自己也什麽都看不到,也找不到小九的屍體在哪啊。
濃煙另一頭,阿阮也覺得這黃磷來得蹊蹺。自己這會子血都快流幹了,剩下半條命,老五老八兩人出手勝算很大啊,何必用這一招多此一舉。
最不對勁兒的是,自己怎麽開始頭暈了。這黃磷不可能讓人這麽快失去意識,這頭暈雖是老毛病,可自己來之前才吃了藥。阿遠留下的藥粉,小福子帶來的。
就只剩下那麽一包了。本來是一次的劑量,他分了兩次,想著這次要能僥幸熬過去把阿遠帶出來,還得再留著半包,自己得清醒著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給阿遠和自己刨個坑。把阿遠先安頓好,然後自己也就可以跳進去把土搞進來把二人一起埋了,自己就躺在裡面等死了,死了也就用不上這藥了。 到了那邊阿遠自然會有方子,說不定到了那邊就沒有頭暈這毛病了……
越來越天旋地轉。
難道是藥量小了?
可阿遠的屍體還沒有帶出來,再不濟自己也得爬到阿遠身邊去一起死了。
可阿遠的屍體在哪?四下裡都是濃煙籠罩。
一片慘白,一片眩暈。就好像是看到阿遠棺材的那一天早晨。也是這樣在一片白色中暈了過去。
自己真是沒用。
自己真是沒用,街上的大孩子欺負他們,都是阿遠死死抱住他護著他,被那些大孩子打了個半死也不松手。自己怎麽就長不大。
自己真是沒用,連柴禾都捆不住背不起來,全靠阿遠一個人背柴,肩上被麻繩都勒出了血印。自己怎麽就沒勁兒。
自己真是沒用,連水桶都比自己的腿高,天天只能阿遠一個人擔水,寒冬臘月的摔倒了水灑一身和成了泥。自己怎麽就還不長高。
無盡的回憶開始拉著阿阮往深處鑽。越鑽越深,鑽進了兒時忍饑挨餓、撿吃撿喝的巷子,鑽進了元老頭那上無片瓦的草屋,鑽進了阿遠被十二樓帶走的那天,鑽進了第一次殺人的血跡……
從來都是阿遠在護著自己。自己除了喘氣兒,一點用都沒有。
“我們阿阮哪裡沒用?阿阮還小,長大了就什麽都會了。”
阿遠?!
阿遠的聲音!
“我來教我們阿阮讀書寫字,我來教我們阿阮習武練功。阿阮還小,長大了就文武雙全了。”
“阿遠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