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甫一出手便直逼阿阮胸口,老八的槍比四年前又快了很多。
阿阮卻並沒有接招,他後撤半步點地而起踏上槍頭,想借力越過人牆直衝阿遠的方向而去。他不想殺人,隻想帶走阿遠。只是剛越過老八的肩頭,老八便猛地抽槍後拉,槍頭變槍尾,手握銀槍頭,用槍柄擋了阿阮一招。
這積竹木柲的槍柄中心是一根上好的花梨硬木,花梨外包裹兩層長條刺楠竹竹片,其外面又緊緊纏繞南疆藤條胡枝子,再用絲線將三層細密地束縛在一起。絲線韌度硬度極高,是將結繭的蠶體內的絲漿收集後,人工拉成單股粗絲,天然乾燥後所得。最後再用生漆一層又一層地均勻塗抹,直至將這些材料緊緊滲透結合成一體。阿阮手裡沒劍,這樣的槍柄不敢硬接,閃躲之間耽誤了兩步。才躍出兩丈多,兩把劍便一前一後向他攻來。
那是老三和老十。老三出手快,在老八攔了阿阮一招時就已經看準時機拔劍躍出,眼下已擋在阿阮的面前刺來,老十見狀,也從阿阮身後拔劍而起。
老十的旁邊本站著老五,老五見老十出劍攻去,腳下卻後撤了兩步。
果然,剛撤出兩步,老十便摔回在了自己腳邊。老五早就料到是這種情勢,後撤只是為了讓老十別砸到自己。
老五心裡暗笑,這樓裡除了小十二還有六把劍,哪一把小十二都能輕易破掉。因為小九的刀,就是這六把劍的克星。
老五也用刀,他一直摸不準小九的刀法到底有多高,小九似笑非笑地說,沒多高,可能除了對這六把劍,其他的都不靈。小九一直是一個腦子極清楚的人,他破的從不是劍法,而是某個人的某個招式。刀劍各有所長,若硬是單單揪著劍的優勢要去破解便是徒勞,劍再有優勢,每個人的劍法卻也都有命門,小九只是摸清了每個人的弱點而已。
而只要小九會的,小十二再不濟也都學了七八成。所以老十肯定得摔回來。
老十剛摔回來,老三手裡的劍就被阿阮卸了,脫手飛出後剛好落在了老十的腳邊,扎進地裡二指多深。小十二下手分了輕重,他不想殺人。
下一個出手的是老六。老五見過老六和小十二過招。也是那一年一次的無聊切磋上。除了掌櫃的一人兒看得樂呵,其他人心裡都各有各的煩。
老六脾氣大性子急,最不喜歡這種看來看去耽誤時間的集會,可他一煩就容易躥火,出手也會帶著幾分火氣。
偏偏這老六的劍招和小十二的極像。小十二當時年紀還小,在體力上先輸了幾分。加上他本來出手的時候就沒使幾分力,多半是糊弄糊弄得了,哪裡知道老六的招式裡卻是藏著火氣的,更是一時間輸了先手。好在小十二劍法實在不弱,之後幾度又壓製住了老六的劍招。這一來一回的,掌櫃的看得出神,竟也不喊停。
老五看得也出神。他是想著,這小十二的劍法和小九的刀法怕是練顛倒了吧。
這小十二的性子平時沒人約束得住,嬉笑怒罵皆由他自己,可他的劍招卻最是細膩柔軟,像八月桂花被吹落風中,四面八方把人圍在香暖的劍氣中,這人雖被密不透風地重重困住,卻好像感受不到到底何處才是劍鋒所指,濃濃殺氣皆被藏在無盡悠悠綿密之中,讓死在劍下的人到死都暈暈乎乎不知道怎麽就中了招。
小九平時卻都是斯文禮貌的,雖沒怎麽見他笑過,卻也沒見他發過脾氣,對誰都很客氣,對誰也都話不多,有時候都覺得他整個人像是融進了風裡,
明明就在,卻也看不清楚。就這麽個不言不語淡淡的人,一拔刀就石破天驚,把刀的每一絲優勢都在一招一式中無限放大。 小九使一雁翅刀,拔刀快到根本看不清楚,出鞘時從不回勢直接上撩。雁翅刀本來刀體就重,只要刀出鞘,揮刀之間如長風玉關過,銀河九天來,刀弧在進攻中不斷拉大攻擊面,仿佛除了對面的人,就要連那人身後的秋山帶斜陽都一同劈開了。那一彎刀弧像極了是來索命的,挑勾接順劈,斬撩又推帶,讓人躲都無處躲,氣兒都喘不上來。那刀就在小九手裡若即若離地旋轉翻飛,可無論如何變化,刀刃總是被穩穩控制在最刁鑽的角度,沾衣即破,刀過見血。
掣衡山陣雲以為畫,恐天低而地窄。
尤其是這種掌櫃的攛掇的切磋上,小九就像掄著玩兒似的,架勢拉得極大花裡胡哨足能唬過掌櫃的唬過不懂刀的人,卻從不傷人也不出殺招。
偏偏就是這樣,小九出手就更是好看。每次看完都像是做了一場鐵馬冰河的夢,天地為之久低昂。
這樓裡的七把劍,除了小十二,其他的都懼怕小九,除非小九主動放水,否則交手從來討不到一絲便宜。
老六的劍也是如此。隻那時跟小十二對陣的一次,就被小九摸清了命脈。
只要小九清楚了,小十二很快也就清楚了。
所以當老五第二年再看到老六和小十二過招的時候,已完全變了模樣。
小十二簡直就像夢遊似的不使勁兒瞎糊弄,老六卻一點兒佔不了上風,火氣越大,越不頂用。
他倆的劍法本就走的時精巧周密那一卦的,老六說一開始自己練這劍法,是因為他當時的師父為了讓他磨練心性,挫挫脾氣。可顯然這劍法根本沒壓住脾氣,火爆性子倒是帶著這劍招越來越七零八落無章可循。
小十二的劍法一年之間卻大有精進,原先那芙蓉細雨的劍氣像是被灌進了一縷抓不住的魂兒似的,拂秋水,映秋天;或如絲,或如發,風吹欲絕又不絕,不怎麽費力便糾纏著老六的一招一式,如影隨形無所斷絕。同是那細膩的劍法,老六卻被比得像是個繡花的姑娘。
老五在台下望向小九,他有些羨慕也有些忌憚這二人的關系。
小九正坐在台下,看著台上的小十二,桌子上擺著的刀也沒有入鞘,左手指尖在刀背一側輕輕來回摸索。老五見過那把刀,小九摸索的地方有一處銘文。
“雨聲催早寒。”
雨聲颼颼催早寒,胡雁翅濕高飛難。
小九哪兒得了這樣一把刀,明明是雁翅刀,卻偏偏有著這樣一處銘文,自己咒自己似的。
好吧,如今把自己咒到個杆子上掛著去了。滿意了吧。
老五咬了一下嘴唇,想這些有的沒的幹嘛。
一小段陳年舊事之間,老六也捂著胸口摔了回來。
抬眼二哥就出手了。
二哥是這樓裡第三個用刀的人。使一把百煉淬火環首刀。鋼材折迭鍛打達四十次之多,刀刃經淬火後硬度殺傷力都大大加強,非尋常刀劍可比。
環首刀刀柄連繩套掛手可穩定握持,單面開刃、厚脊,最宜近身格鬥,漢將李陵就曾佩環首刀長驅直入大破匈奴。二哥的刀法就是準準的殺手刀法,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又快又狠。
小十二手上沒有可以抵擋的武器,要吃虧了。老五吸了一口涼氣。
二哥的刀剛出鞘,人也剛躍出,老十一見到緊接著就拔劍而起想要封住小十二左邊的退路,隨即給老十使了個眼色,老十馬上從地上爬起來躍向老十二的右側。
一把刀,兩把劍,三個方向。老五皺了皺眉咬了咬牙。他有些不齒這樣對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群起而攻之的舉動,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刀扔給小十二用。不過這念頭只出現了很短很短的一瞬,他稍稍咬了下嘴唇,這念頭就去得無影無蹤。
“呸。一群什麽玩意兒。”
老八在旁邊冷笑了一聲。
不過他也沒給小十二幫忙。只是冷笑了一聲。
而且不算太冷,被這冷風冷雨一下子就比沒了。
二人雖都不滿,但也都沒有什麽不忍。就那麽看著三人合攻小十二。
能有什麽不忍。都是殺人的。誰死都是死。估計自己咽氣兒的時候魂兒出竅了看到自己死了也沒什麽不忍。
他們這行,千般不好萬般不好,心狠手辣又多行不義,卻有一點是好的,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命比別人的命多值半文錢。只要自己打不過的,能動手殺了自己的,誰都行。怎麽個死法兒都行。
都是草芥。
小十二從環首刀下仰身滑出,二哥翻身又逼上前,老十老十一的劍此時也剛剛好封住了左右兩側。此時再後撤不得,二哥動作極快。後撤得再快也趕不上向前攻的速度。
誰讓人天生都是臉兒朝前著走。
沒有能接招的家夥。老五想著,小十二估計要豁出去了。如果換作是自己,只能從最弱的老十一這裡破開,不想丟命就隻好用手硬破了,小十二有那個狠勁兒,估計得握著劍刃把老十一拽過去擋住二哥的刀。
如果是自己,就用老十一去擋刀,自己傷個手,老十一丟條命。二哥得拔刀回勢,剛好爭取了時間結果了老十。
老五計劃得不錯。手無寸鐵,隻好背水一戰不留退路了。
小十二的確是手無寸鐵,但他手裡還有一根筷子。一根從酒鋪帶來的筷子。
這筷子也是惹誰了,上個時辰還在酒鋪裡支楞著,說不定還有人用它敲敲杯沿兒唱個曲兒吟個詩,這會兒就得來對付刀劍。
湊合一下吧……大家都不容易。
小十二就用這一根筷子接了招,破了合圍。
小十二用一根筷子,接的是環首刀的招。
居然是從二哥這裡破的陣!
而且隻用了兩招。